翻過一座山,進入一條長山溝。
王憲章跑不動了。他本來身體就有病,這樣拚命趕路,體力消耗太大,隻好藏到一個民房裏。但最終還是沒藏住,成了解放軍的俘虜。
安春山一行繼續趕路,遇到村莊也不敢進,生怕被民兵活捉。想知道一下方位,一張地圖也沒有,隻能盲目地在高山深溝之間亂竄。
落荒而逃,搞不好就會碰上共軍。為了保命,安春山多了一個心眼,換上了士兵衣服。他們在山溝裏艱難地走著。快接近妙峰山時,突然前麵出現了許多共軍,安春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沒有人逃跑,沒有人抵抗,沒有人自殺,每個人都舉起雙手投降了。
“你是幹什麼的?”一個解放軍戰士問安春山。
“夥夫,是給我們這些掉隊的傷病員做飯的。”安春山答道。
戰士把安春山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那些俘虜,蠻像的,是實話。
“老夥夫,你願意跟我們幹革命,還是願意回老家?”
安春山想了想,用乞求的口氣說:“我上了年紀,不中用了。家裏還有老婆孩子,不知現在怎樣,想回家看看。”
“老夥夫”說得讓人同情。好心的解放軍戰士發給他還鄉證和幾塊錢,讓他回家與家人團聚。末了,戰士又說:“革命自願,絕不勉強,願幹者幹,不幹就放,放下武器,不咎既往,或幹或放,自由選擇。”
安春山連連說:“是,是!”
幾天前,這位傅作義的心腹幹將,還是一位耀武揚威的軍長,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可憐巴巴的老“夥夫”。
安春山被釋放後,拄著一根棍子,踉踉蹌蹌走向北平。
13日上午,安春山回到北平城內家中。進屋後,他臉未洗、飯未吃、裝未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找到秘書長王克俊,請王向傅作義報告:104軍完了,他已安全返平,懇求當麵向總司令請罪。
傅作義接到報告後,沒有說話,隻是在屋裏來回踱步。他想,派去救援的2個軍不但沒救出35軍,反而損兵折將,幾乎全軍覆沒。現在被包圍在新保安的35軍和被包圍在張家口的孫蘭峰兵團,處境更加困難。難道連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再打下去看來是不行了,出路在哪裏呢?求和?對,這是一條出路!讓安春山重建104軍,就待在自己的身邊,以應付各種情況。
傅作義停下腳步,對王克俊說:“讓安軍長今晚來見我。”
晚11時,安春山在王克俊的陪同下來到中南海的居仁堂。一路上,安春山精神很緊張,擔心總司令會追究他104軍被殲的責任。
見麵後,安春山戰戰兢兢地向傅作義行了個軍禮,聲音有些沙啞地說:“總司令,我,我對不起您!我沒有……”一向口齒伶俐的安春山,此時卻哽咽語塞。
傅作義揚揚手說:“算了,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提了,免得大家不高興。今晚讓你來,主要是想聽聽你對時局和咱們今後出路的看法。”
安春山聽罷,深深地鬆了口氣,心中始終懸著的石頭也落了地。總司令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相反還這麼相信自己,使安春山感慨萬千。
他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望總司令,又同王克俊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直截了當地說:“從目前情況看,由於蔣介石不得民心,南京政府肯定要完蛋。我們不能再跟著他跑了,否則就會成為他的殉葬品。共軍現已兵臨城下,求和不失為一種較好的出路。請總司令不要再猶豫了,應該當機立斷!”
傅作義點點頭,邊踱步邊說:“是呀,現在這仗沒有辦法再打下去了。原來,我想能戰方能言和,和談不過是緩兵之計。現在看來,這個想法不現實。僅僅半個月的時間,共軍就把我們察綏軍的主力3個軍,吃掉了一個,包圍了兩個,這往後的仗怎麼打?目前,我們的出路也許隻有和平一途了。”
他走到安春山麵前,停步問:“我們求和是不是投降?是不是背叛?”
良久,安春山沉思著說:“罷戰言和與戰敗投降不是一回事。罷戰言和並不意味戰敗,它是交戰雙方通過平等談判達成某些協議,然後遵照執行,和平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投降則是戰敗者向勝利者無條件的繳械,無條件地執行勝方所提出的任何要求。今天,我們同共軍言和,是為了不使古城遭受戰火摧毀,不使平民百姓的生命財產受到戰火破壞,不使幾十萬兄弟們再作無謂犧牲。顯然,這跟戰敗後的投降是兩碼事。”
安春山見傅作義在認真聽,王克俊投來讚許的目光,接著說:“言和是忠於人民的行動,不是背叛。但對於蔣介石政府來說,我們的舉動可以說是背叛。可是,蔣介石倒行逆施,欺壓百姓,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對這些人就應該背叛,絕不能和他們走一條路。”
傅作義沒有表態,又問:“我們跟共軍打了幾年仗,人家會不會原諒我們?殺不殺我們?”
安春山考慮了片刻說:“共產黨的宗旨是為人民打天下,讓老百姓翻身,隻要是對人民有利的事,人家就會幹。我們過去跟他們打過交道,人家的為人和才幹是了解的。他們是不會算舊賬的,更不會殺我們。在這點上,人家可跟蔣介石不一樣。”
傅作義說:“當前形勢隻有求和是生路。走和平的路,也符合北平幾百萬老百姓的願望,是替人民辦好事。但是,是要冒風險的,不會也不能全像你想的那樣,一切如意。有人會罵我們是降將,有人會罵我們是國民黨的叛徒,也可能有人認為我們是叛變而打死我們;共產黨也可能不原諒我們,把我們定為戰犯,將我們關起來。所有這些風險,我們都要準備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