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努爾哈赤不僅是八旗軍的最高統帥,而且親領兩黃旗,其次子代善領兩紅旗,其第五子莽古爾泰領正藍旗,其第八子皇太極領鑲白旗,其長孫杜度領正白旗,其侄阿敏領鑲藍旗。每旗所屬牛錄、每牛錄所屬兵卒,也多未劃一。據李民寏經眼所記:
胡語呼八將為八高沙,奴酋領二高沙,阿鬥、於鬥總其兵,如中軍之製;貴盈哥亦領二高沙,奢、夫羊古總其兵;餘四高沙,曰紅歹是,曰亡古歹,曰豆鬥羅古(紅破都裏之子也),曰阿未羅古(奴酋之弟小乙可赤之子也,小乙可赤有戰功、得眾心,五六年前為奴酋所殺)。一高沙所屬柳累(胡語柳累雲者,如哨軍之製)三十五,或雲四十五,或雲多寡不均。一柳累所屬三百名,或雲多寡不均,共通三百六十柳累雲。(李民寏:《建州聞見錄》)
高沙即固山,貴盈哥為代善,紅歹是為皇太極,亡古歹為莽古爾泰,豆鬥羅古為杜度,阿未羅古為阿敏,柳累即牛錄。努爾哈赤通過其子侄及親信,統領八旗軍隊。
八旗軍是一支以騎兵為主的軍隊。兵書有言:“國之大事在戎,兵之馳騁在馬。”(戚繼光:《練兵實紀》第3卷)八旗軍雖然步兵眾多,開始沒有火器,用皮弦木箭、短劍鉤槍,射程近、威力弱,但是,它卻以鐵騎角勝。八旗騎兵的戰馬飼養,欄裏不蔽風雪溽暑,不喂菽(shū,豆的總稱)粟,野外牧放,能耐饑渴。出征時,兵士乘馬,帶上自備軍器和數天幹糧,驅騎馳突,速戰速決,利用行軍或戰鬥的間暇,脫韁放牧,不需後勤。李民寏又說:
胡中之養馬,罕有菽粟之喂。每以馳騁為事,俯身轉膝,惟意所適,暫有卸鞍之暇,則脫(dí,馬韁繩)而放之。欄內不蔽風雪寒暑,放牧於野,必一人驅十馬。養飼調習,不過如此。而上下山阪、饑渴不困者,實由於順適畜性也。
我國之養馬異於是,寒冽則厚被之,雨雪則必避之,日夜羈縻,長在櫪下,馳騁不過三四百步。菽粟之秣,昏晝無闕,是以暫有饑渴,不堪馳步,少遇險仄,無不顛蹶。且不作騸(shàn),風逸踶齧(dìniè,踢咬),不順鞭策,尤不合戰陣也。(李民寏:《建州聞見錄》)
上引後金與朝鮮戰馬的對比,實際上也反映了後金同明朝戰馬的對比。後金騎兵,兵悍馬壯,兵皆鐵甲,馬也披甲。據《鹹賓錄》載:“其軍法,五十人為一隊;前二十人披重甲,持戈矛;後三十人披輕甲,操弓矢。每遇敵,則兩人躍馬而出,觀陣虛實,然後四麵結陣馳擊,百步之外,弓矢齊發。”(羅曰褧:《鹹賓錄》第2卷)騎兵作戰時,分作“死兵”和“銳兵”兩種:“死兵在前,銳兵在後。死兵披重甲,騎雙馬衝前,前雖死而後仍複前,莫敢退,退即銳兵從後殺之。待其衝動我陣,而後銳兵始乘其勝。”(陳仁錫:《無夢園集·山海紀聞二·紀奴賊戰法》)這說明八旗軍騎兵的勇敢與頑強。每當努爾哈赤下令吹角螺、鳴號炮,發動進攻時,八旗軍的騎兵,衝鋒,廝殺,摧堅,陷陣;鐵騎奔馳,衝突蹂躪,無與爭鋒,所向披靡。
相反,明朝軍隊習於平原作戰,長於施放火器。他們臨陣時,擺列方陣,彎弓揮刀,士氣不高,行動遲緩。而後金騎兵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個是速度快,另一個是力量大。從某種意義來說,戰爭就是作戰雙方速度和力量的競賽。因此,行動慢、擺方陣的明朝步兵,與速度快、力量大的後金騎兵交鋒之後,明軍未及再裝彈藥時,努爾哈赤的騎兵已衝破方陣,倏來倏往,任意橫行。所以,袁崇煥說:明朝“兵不利野戰,隻有憑堅城、用大炮一策”(《明史·袁崇煥傳》第259卷)。然而,八旗兵攻城時,先用楯車運載登城士卒到城下,豎起罩著牛皮的筒梯,軍士冒矢石沿梯魚貫登城。有時從城下挖洞,兵士穴城而入。也有時“則每於馬上人持一袋土,一時俱進,積於城下,則頃刻與城平,而人馬踐踏逾越”(《李朝宣祖實錄》第69卷)。取得攻城的勝利。
八旗軍又是一支嚴格訓練的軍隊。努爾哈赤重視軍事訓練,提高軍隊素質,培養勇敢精神,熟諳弓馬技藝。在費阿拉有很大的操場,天天操練兵馬。練兵時,他常親自檢查戰馬的膘情,馬肥壯者賞酒,馬羸瘦者鞭責。練兵除演習槍、刀、騎、射外,還進行“水練”和“火練”——練習跳澗的叫作水練,練習越坑的叫作火練;優秀者受賞,怯劣者斬首。努爾哈赤之所以嚴格軍訓,是因為他深知武藝對一個兵士之重要。他自己便是一個弓馬精熟、武藝超群的射手。如《清太祖高皇帝實錄》記載一個努爾哈赤“百步穿柳”的故事:
初,上出迎時,至洞城之野。有乘馬佩弓矢過者。上問左右曰:“誰也?”左右曰:“此董鄂部人,善射,部中無出其右,所稱善射鈕翁金是也。”上召鈕翁金至,指百步外柳,命之射。鈕翁金發五矢中其三,上下相錯。上發五矢,皆中。眾視之,五矢所集,僅五寸許。眾共歎為神技雲。(《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2卷)
稱讚努爾哈赤彎射神技顯係溢詞,但他五箭連中,眾矢環聚,確實技藝超群。
八旗軍還是一支嚴軍紀、明賞罰的軍隊。《易經·訟師》曰:“師出以律,失律凶也。”努爾哈赤從建軍之初,便軍律嚴、賞罰明。他製定不成文軍令,並規定:“從令者饋酒,違令者斬頭。”(《李朝宣祖實錄》第23卷)到萬曆四十三年(1615),努爾哈赤把軍紀、賞罰製度化:
克城破敵之後,功罪皆當其實:有罪者,即至親不貰(shì,赦免),必以法治;有功者,即仇怨不遺,必加升賞。用兵如神,將士各欲建功,一聞攻戰,無不忻然,攻則爭先,戰則奮勇,威如雷霆,勢如風發,凡遇戰陣,一鼓而勝。(《滿洲實錄》第4卷)
上述記載如“用兵如神”雲雲,出自清朝文人的謳歌。但是,他確有一套辦法,在每次戰後核察軍士戰功,重賞勇者,以勵兵卒。雅蓀(sūn)即為一例。“雅蓀素微賤,因葉赫兵臨兀紮魯城時,有戰功。太祖高皇帝擢為大臣,寵任特優。太祖在時,雅蓀嚐以殉葬自矢”(《清太宗文皇帝實錄》第5卷),以死相報,拚戰必厲。又如據朝鮮滿浦僉使鄭忠信至赫圖阿拉所目擊雲:
軍卒則盔上有小旗以為認。每部各有黃甲二統,青甲二統,紅甲二統,白甲二統。臨戰則每隊有押隊一人多佩朱箭,如有喧呼亂次、獨進獨退者,即以朱箭射之。戰畢查驗,背有朱痕者,不問輕重斬之。戰勝則收拾財畜,遍分諸部,功多者倍一分。(《光海君日記》第169卷)
努爾哈赤在每次戰後,“賞不逾日,罰不還麵”(《孫臏兵法·將德篇》)。按功行賞,依罪懲罰,兵士們齊一心誌,統一戰力,奮勇征殺,有進無退。
有人總結努爾哈赤的騎兵,在作戰時有進無退的原因,說道:“隻以敢進者為功,退縮者為罪(麵帶槍傷者為上功,凡大小胡人之所聚,麵頸帶搬〔瘢〕者甚多,其屢經戰陣可知)。有功則嚐之以軍兵,或奴婢、牛馬、財物;有罪則或殺,或囚,或奪其軍兵,或奪其妻妾、奴婢、家財,或貫耳,或射其脅下。是以臨陣有進無退雲。”(李民寏:《建州聞見錄》)在某種意義上說,努爾哈赤是以掠財賞功,酷刑罰罪,來維持一支強大的八旗鐵騎。
關於後金軍隊的嚴酷刑罰,可從《滿文老檔》中選擇兩件事情加以說明:後金軍攻撫順城時,在前麵的人豎梯登城,後麵的人沒有跟上,先上的人被射死。命將後麵沒有跟上的伊賴,削掉鼻子,罰為阿哈。又有蘇克達的舒賽牛錄的阿奇,擅離兵營,去殺雞燒著吃,另四人知道後和阿奇一起吃燒雞。他們五人被清河的明兵殺了。命割取阿奇屍體的肉,分給各牛錄傳觀,以警效尤。盡管八旗軍的軍紀嚴酷,但兵士因參戰能得到物質利益,仍把出征視同節日:“出兵之時,無不歡躍,其妻子亦皆喜樂,惟以多得財物為願。如軍卒家有奴四五人,皆爭偕赴,專為搶掠財物故也。”(李民寏:《建州聞見錄》)因此,誘之以利,繩之以法,這是努爾哈赤統轄八旗軍隊的兩項措施。
八旗軍不僅勇敢善戰、長於騎射、勤加訓練、號令嚴整肅、部伍整齊、賞罰分明,而且“最工間諜”(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第1卷)。努爾哈赤為了刺探明軍的指揮、部署、數量、軍器、城邑、士氣、糧秣等情報,曾利用明降將李永芳,每月花銀一百兩,收買與明遼東官員有交往的劉保,按月遞送情報。他還曾派諜工男扮女裝,設計焚燒明軍在海州的糧草。努爾哈赤以善用諜工,對遼東明軍的虛實動靜了如指掌。在《三朝遼事實錄》一書中,明朝兵部尚書兼遼東經略王在晉,對努爾哈赤善用諜工屢有記述,如:
奴遣奸細探三岔,破聯舡(chuán,同“船”),陰圖金酋寨。(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第1卷)
開原未玻,而奸細先潛伏於城中,無亡矢遺鏃之費,而成摧城陷陣之功。(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第1卷)
奴酋多遣奸細,潛伺內境。(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第2卷)
奴中間諜,無地不有。(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第3卷)
奴酋最狡,善用奸細,我之動靜,無不悉知。(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第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