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祖努爾哈赤既播下了“康乾盛世”的種子,也埋下了“光宣哀世”的基因。八旗製度則是其“種子”與“基因”的一個表征。八旗盛則清興,八旗衰則清亡。
努爾哈赤創建八旗製度,是我國滿族發展史上一件大事,也是他的一大功績。
八旗製度的發生和發展,有一個漫長的過程。它始於女真氏族的狩獵製度生產組織。《滿洲實錄》記其起源道:
前此,凡遇行師出獵,不論人之多寡,照依族寨而行。滿洲人出獵開圍之際,各出箭一枝,十人中立一總領,屬九人而行,各照方向,不許錯亂,此總領呼為牛錄(漢語大箭)額真(額真漢語主也),於是以牛錄額真為官名。(《滿洲實錄》第3卷)
牛錄,為滿語niru的對音,是箭或大箭的意思;額真,為滿語ejen的對音,是主的意思。牛錄額真即大箭主,原是狩獵時的十人之長,起源甚早,後演變為官名。隨著女真社會生產的發展,牛錄組織日益擴大。到女真社會出現階級分化和階級對抗之後,牛錄不僅是狩獵生產組織,而且演變成奴隸主貴族發動掠奪戰爭或進行軍事防禦的工具。
女真的軍事組織,早見於《金史·兵誌》載:“金之初年,諸部之民無它徭役,壯者皆兵,平居則聽以佃漁射獵習為勞事,有警則下令部內,及遣使詣諸孛堇征兵,凡步騎之仗糗(qiǔ)皆取備焉。”其軍事組織形式,“部卒之數,初無定製,至太祖即位之二年,既以二千五百破耶律謝十,始命以三百戶為謀克,謀克十為猛安。繼而諸部來降,率用猛安、謀克之名以授其首領而部伍其人”(《金史·兵誌》第44卷)。
建州女真的軍事組織、在努爾哈赤先祖猛哥帖木兒時即已有之。時其軍隊分為左軍、右軍和中軍。據朝鮮《李朝世宗實錄》記載:“猛哥帖木兒生時,如有興兵之事,則必使凡察領左軍,權豆領右軍,自將中軍,或分兵與凡察,故一部之人,素不賤惡。”但是,這段記述過於簡略,也未見牛錄額真的記載。到萬曆十一年(1587)努爾哈赤起兵,攻克圖倫城,“當是時,兵百人,甲十三副”(《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1卷)。這百人軍隊的組織細節,沒有留下文字記載。
牛錄額真成為官名,最早見諸於《滿洲實錄》和《清太祖實錄》萬曆十二年(1584)的記載。努爾哈赤起兵已經一年,他的軍隊至少發展到五百人,“上率兵五百,征董鄂部主阿海巴顏”(《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1卷)。因軍隊較多,便出現三百人一牛錄的軍事組織。《清太祖高皇帝實錄》載:“擢鄂爾果尼、羅科為牛錄額真,統轄三百人。”從此,牛錄額真已經不是出師行獵的臨時性的十人之長,而成為女真的一種官名。牛錄不僅是圍獵組織,同時也是軍事組織。
萬曆十七年(1589),努爾哈赤統一建州女真的戰爭已經進行六年,隨著統治區域的擴大,管轄部民的增多,以及王權的建立,他便組織了一支軍隊。這支軍隊,當時分為四個兵種:環刀軍,鐵錘軍,串赤軍和能射軍。這僅見於《李朝宣祖實錄》,現抄錄如下:
左衛酋長老乙可赤兄弟,以建州衛酋長李以難等為麾下屬。老乙可赤則自中稱王,其弟則稱船將。多造弓矢等物,分其軍四運:一曰環刀軍,二曰鐵錘軍,三曰串赤軍,四曰能射軍。間間練習,脅製群胡。(《李朝宣祖實錄》第23卷)
老乙可赤即努爾哈赤,降建州衛酋長李亦難等,隸之麾下。他多造弓矢,分為四軍,練習騎射,嚴定軍紀。四軍編製,實即後來四旗、八旗的基礎。
建州四軍的軍隊數量,《李朝宣祖實錄》記載,萬曆二十年(1592),“奴兒哈赤部下原有馬兵三四萬,步兵四五萬,皆精勇慣戰”(《李朝宣祖實錄》第30卷)。但這話出自建州貢民馬三非等之口,可能有所誇大。三年後,朝鮮通事河世國到費阿拉,大概目睹:“老乙可赤麾下萬餘名,小乙可赤麾下五千餘名,常在城中,而常時習陣千餘名,各持戰馬著甲,城外十裏許練兵。而老乙可赤戰馬則七百餘匹,小乙可赤戰馬四百餘匹,並為考點矣。”(《李朝宣祖實錄》第69卷)這時努爾哈赤已統一建州女真,上述目測數字較為可靠。萬曆二十四年(1596),明朝官員餘希元到費阿拉,入城前,有建州騎兵四五千左右成列隨行,又有“步兵萬數,分左右列立道旁者,至建州城而止”(《李朝宣祖實錄》第73卷)。由上推算,當時建州的步騎兵約有二三萬人。這些軍隊,已按旗編製。《滿洲實錄》在記述萬曆二十一年(1593)古勒山之役時,作如下記載:“太祖兵到,立陣於古埒山險要之處,與赫濟格城相對。令諸王大臣等各率固山兵,分頭預備。”而《清太祖高皇帝實錄》也作了同樣記載:“上至古勒山,對黑濟格城,據險結陣。令各旗貝勒大臣,整兵以待。”據此可知,努爾哈赤早巳將建州士兵編成各旗,並已早有軍旗。萬曆二十四年(1596),朝鮮人申忠一到費阿拉,所見建州軍旗:“旗用青、黃,赤、白、黑,各付二幅,長可二尺許。”(《李朝宣祖實錄》第71卷)
努爾哈赤始設四旗一事,清朝有的史籍係於萬曆二十九年(1601)。據《清太祖高皇帝實錄》所載:
上以諸國徠服人眾,複編三百人為一牛錄,每牛錄設額真一。先是,我國凡出兵校獵,不計人之多寡,各隨族黨屯寨而行。獵時,每人各取一矢,凡十人,設長一,領之,各分隊伍,毋敢紊亂者。其長稱為牛錄額真。至是,遂以名官。(《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3卷)
實際上,努爾哈赤在這一年對建州軍隊進行了一次整編。他“複編三百人為一牛錄”,每牛錄設額真一員,或並劃一旗色,以黃、白、紅、藍四色為旗的標誌。這次重要改革,為爾後八旗製度的確立奠下基礎。
萬曆四十三年(1615)十一月,努爾哈赤除建州外,已統一哈達、輝發和烏拉,史載其降俘烏拉卒騎,“不下數萬人”(《光海君日記》第79卷),又征撫大量東海女真部民。建州幅員益廣,步騎增多,“歸附日眾,乃析為八”(昭梿:《嘯亭雜錄》第10卷),除原有四旗,再增設四旗,共為八旗。《清太祖高皇帝實錄》載:
上既削平諸國,每三百人設一牛錄額真,五牛錄設一甲喇額真,五甲喇設一固山額真,每固山額真左右設兩梅勒額真。初設有四旗,旗以純色為別,曰黃、曰紅、曰藍、曰白。至是添設四旗,參用其色鑲之,共為八旗。(《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4卷)
《滿文老檔》對牛錄額真以下官員,記述更為具體:
牛錄額真以下設岱子二人、章京四人和噶珊撥什庫四人。四名章京分領三百男丁編成的達旦。(《滿文老檔·太祖》第4卷)
牛錄額真,後稱牛錄章京,入關後稱佐領。岱子,為滿語daise的對音,是副職的意思。章京,為滿語janggin的對音,是辦事員的意思。噶珊撥什庫,噶珊為滿語gas∨an的對音,是村的意思,撥什庫為滿語bos∨okū的對音,是領催的意思;噶珊撥什庫即村領催,後稱領催。達旦,為滿語tatan的對音,是窩鋪的意思,相當於連,後被取消。甲喇額真,其滿語體為jalan i ejen,jalan原意為草節、竹節之節,為承啟固山額真與牛錄額真之間的官職,轄五個牛錄,所以滿文又稱sunja niru i ejen,意為五牛錄之主,後稱甲喇章京,入關後稱參領。固山額真,固山為滿語gūsa的對音,是旗的意思,其滿語體為gūsai ejen,意為旗之主,後稱固山章京,入關後稱都統。梅勒額真,梅勒為滿語meiren的對音,是兩側、副手的意思,其滿語體為meiren i ejen,意為副(旗)主,後稱梅勒章京,入關後稱副都統。
固山是滿洲戶口和軍事編製的最大單位。每個固山各有特定顏色的旗幟,所以漢語譯固山為旗。原有四旗,用黃、白、紅、藍四種顏色作旗幟。增添的四旗,將原來旗幟周圍鑲上一條邊,黃、白、藍三色旗幟鑲紅邊,紅色旗幟鑲白邊,成了八種不同的旗幟。不鑲紅邊的黃色旗幟稱為整黃旗,即整幅的黃旗,習稱正黃旗;鑲紅邊的黃色旗幟稱為鑲邊黃旗,習稱鑲黃旗,俗寫廂黃旗。其他三色旗幟也是一樣。合起來稱為八旗。
八旗製度首先是軍事製度。
八旗軍在創立的初期,是一支勇敢善戰的軍隊。“其俗勇悍,喜戰鬥,耐饑渴,善騎射。上下崖壁如飛,濟江渡河不用舟楫,浮馬而渡。”(羅曰褧(jiǒng):《鹹賓錄》第2卷)《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對八旗製度的軍事性質,作了明確的記載:
行軍時,地廣,則八旗並列,分八路;地狹,則八旗合一路而行。隊伍整肅,節製嚴明,軍士禁喧囂,行伍禁攙越。當兵刃相接時,被堅甲、執長矛大刀者,為前鋒;被輕甲、善射者,從後衝擊;俾精兵立他處,勿下馬,相機接應。每預籌方略,了如指掌,戰則必勝。(《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4卷)
這裏除記述八旗軍的軍容軍紀整肅、攻戰克敵製勝外,還記載八旗軍在兵種上分為三等,即長甲軍、短甲軍和巴牙喇,後來演變成前鋒、驍騎和護軍等。護軍即精兵,時稱巴牙喇。巴牙喇,為滿語bayara的對音,意為精兵或護軍。其首領為bayarai jalan i janggin,漢語音譯為巴牙喇甲喇章京,後稱護軍參領。朝鮮稱巴牙喇為拜阿羅,據朝鮮人李民寏(huán)所見:“胡語呼拜阿羅軍者,奴酋之手下兵也,五千餘騎,極精勇雲(七將皆有手下兵,而未詳其數)。”(李民寏:《建州聞見錄》)巴牙喇是從各牛錄中選拔的精壯,兵驍馬驃,甲堅劍利,在努爾哈赤奪取撫順、沈陽、遼陽等戰役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