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謝賓又洞庭遇故(1 / 3)

詩曰:居貧卻不去千人,傲骨雄才豈俗親。

江上載花閑覓句,杯中餘酒醉留賓。

何當邂逅逢知己,每為相思惜豔春。

裘敝黑貂君莫笑,淩雲終使達楓宸。

從來姻緣際遇,皆由前定,而不容勉強相求。當其時運未至,則雖有屈宋的詞賦,班馬的文章,董賈的策論,亦困窮拂鬱,而不獲舒展其誌。假使一旦時來運利,不要說材兼文武,倜儻不羈之士,就是那庸儒殘學,亦能高步青雲,取富貴而有餘。所以戰國時的蘇季子,起初遊說秦王,書凡十上,而不蒙收錄。以後卒佩六國相印。又如朱買臣,直至五十歲,方能顯達。據著這般論起來,凡在我輩,不患時運未到,所患學業未成耳。假使學業果成,則雖蘅門可棲,簞瓢可樂,唯能守困待時,才是一個真有學問、真有見識之士。至於姻緣,亦與際遇一般,或早或晚,或難或易,莫非一定不移之數。常見人家居近咫尺,男才女貌,門戶相當,若使議姻,豈不唾手可就。然非緣分,憑你央媒轉托,著意圖謀,亦必遇事阻隔,不能配合。

如果緣之所在,即使遠隔千裏,仇如吳越,貧賤與富貴不侔,萬無一妥之事,而宛轉相逢,卒諧伉儷。所以古語說得好:姻緣不用強求,全在赤繩一係。

說話的,為甚講這一番議論?隻因先朝末年,曾有一樁奇異的故事。那人姓謝名嘉,表喚賓又,直隸蘇州府吳縣人氏。

父諱玄錫,曾舉鄉薦,與無錫杜公亮是同門相厚年家。賓又方九歲時,父即見背,隻有繼母常氏在堂。那一年賓又已是一十九歲,雖稱飽學,隻因家業飄零,未曾入泮。就是姻事,亦尚蹉跎。那賓又偏自抱負不常,眼空一世,遇著親族故舊,談笑自如,並不道及家內缺柴少米,亦未嚐露出羞澀不豫之容。自八股以外,更有三件癖好。那第一件是詩,每遇清風入座,明月在窗,以至知己談心,山水得意之處,他便拈題綴詠,竟日構思。人都笑他廢時失事,妨了正業,他卻道是詩以涵養性情,隻管終日埋頭,死讀那幾篇時藝,弄得心枯意索,有甚好文字做出來。必須借著吟詠,闡發那做文章的巧思。況文章所以取功名,古作所以垂不朽,寧特無所用心。比之博奕者耶。那第二件是酒,道是酒以與人合歡,寧可不飲,不可飲而不醉。其或良朋在座,或送別旗亭,或風清月白之夜,此時無酒,何以寄懷。所以遇酒必飲,飲必盡量,但不至沉湎顛倒。如劉伶、杜康之已甚。那第三件是美色,道是娶妻欲以偕老百年,寧可終身不娶,不可娶而懊悔。必須賢德足以主頻蘩,才色足以冠一世,方稱窈窕淑女,而不負寤寐之求。曾讀《會真》一傳,竊怪那微之寡情。始遇崔氏則倩托侍婢,誘成私媾,以後娶了韋氏,便把崔鶯拋棄。反說道:"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寵嬌,不為雲為雨,則為蛟為螭,又引桀紂為戒,豈不有甚於釣者負魚,獵者負獸耶。吾若得遇美媛如崔氏,一與之盟,終身不改。

但恐此地非蒲東,命薄無奇遇耳。"隻因有此三件癖好,人都道他是個狂士。謝賓又亦欣然以狂士自負,每每笑道:"昔之狂者,曾有一個陸通,今之狂者隻有一個謝賓又。若有道我是個狂士,真知己也。"一日,有長沙府太守賈彬,差人致書一封,邀接謝賓又到他任所。原來賈公與玄錫,亦係相好同年。聞得賓又家事淺薄,所以接他到任,思欲尋事眷顧。當下謝賓又拆開來書,看了一遍,心下亦覺欣然。但以繼母在堂,無人侍奉,兼慮路途遙遠,缺少盤費,便向卦肆中求問一課。那卜者將卦筒搖了幾下,取錢布成一卦,即判道:"拆拆單拆拆拆,乃是充宮謙卦。謙者退也,按易六五,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若問出行見貴。據著易理斷論,必說道’驛馬不動,主有阻隔,即到彼處,必難見貴。’獨我細詳爻象,兄弟獨發,那出行之意已決。雖則所之之地,貴人不得相會,然於無意中,別有一番際遇。就是功名姻事,皆在此行,宜以速去為妙。"謝賓又主意遂決,即日收拾行李,辭別母氏,帶一小廝文壽,起身前往。一路經過之處,遇著名山勝境,俱有題詠,不及備記。

不一日,已到了長沙府,正欲進城,忽聽得路上往來經過的人,俱紛紛說道:"好一個清廉正直的尹察院,把那賈剝皮參了一本,奉旨拿問,差著八個校尉到來,想必就在今日起解,真是萬民稱快的了。"原來賈知府又貪又酷,致被新按台出本參劾。謝賓又聞了這個消息,暗暗驚異,連忙進入城中。賈彬已到察院內開讀,等了數日,不及一會,僅得相贈盤費銀一十二兩,心下不勝納悶,遂即起程。

一日傍晚,舟次洞庭湖,隨著眾船泊於浦口。當夜月色澄清,風恬浪息。謝賓又推起篷窗,靠著船舷,獨自把酒。慢慢飲了一壺,想起跋涉一番,竟成虛望,黯然歎息道:"想必是我運蹇,以致帶累了賈年伯。但那卜者許我,別有一番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