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生欷相送,鍾義臨行,亦回顧揮淚而別。
俄而漏下五鼓,隻聽得門上連叩三響,急忙開視,隻見蓬頭垢麵,穿了鍾義的衣服,隨著袁恕齋來到。當下二人相見,不覺抱頭大哭。袁恕齋慌忙勸住道:"你們翁婿,休為無益之悲。我已備下牲口,可即起身前去,晝夜趲行,不得有誤。我亦為爾,惟恐事泄被禍,挈家遠徙。直候鍾義有了下落,方敢出頭。"東方生與賈公,向著袁恕齋拜了幾拜,辭謝了店家,便跨上牲口,如飛的趕出城外。一路不敢耽延,直待離了河南界上,方得放心。又行了數日,始抵繁昌。東方生先到家內,報知賈夫人。取出一套衣服,把與賈公換了,迎接進門。當下夫人、小姐接進在內,抱著頭痛哭了一場。賈公便將闖賊攻破縣城、被擒前去許多苦楚,備細說了一遍。因問道:"夫人自到此地,前前後後的事,已在路上,聞於東方婿矣。但不知夫人主意何見,就把孩兒許了曉生?"賈夫人先將遣著賈秀探候,日久無信,再把東方子期相勸之言,亦細細的述了一番。
賈公道:"深感夫人主張,若非東方婿親至懷慶,尋著袁恕齋,則我已為他鄉之鬼矣。但可惜了鍾奴,使我時刻係懷,能無痛悼。"賈夫人亦傷感不已。過了兩日,賈公備酒作謝東方生,並邀東方子期。正在酣飲間,忽聽得外麵嗚嗚咽咽,一片哭聲。
賈公驚問其故,原來是鍾義的渾家,當日不見丈夫跟著家主回來,心下已是暗暗猜疑。這一日不知那一個漏了消息,所以母子兩個,號啕大哭。賈公當即喚至筵前,慘然下淚道:"爾夫忠肝義膽,情願替代,不是我忍心害理,屈他性命。他若被害,我當遍請高僧,誦經超薦。萬一天若見憐,或得生還,我當侍之如兄弟。你母子兩個,且免悲戚。"東方生又苦苦的勸慰了一番。當夜賓主怏怏,竟不歡而罷。東方生回至西軒,因值皓月當空,不忍就睡,獨自一個坐至更餘。忽於東北角上,吹起一陣香風,風過處,忽地閃出一個美人來。年約二□□歲,身披霞帔,手執紈扇,輕移蓮步,走近欄杆。對了東方生,深深的道了一個萬福,莞然笑道:"郎君別來無恙?"東方生又驚又喜,遲遲答道:"不知小生與姐姐,曾在何處會過?"那美人道:"原來貴人最易忘事,怎不記得去春,郎君寓在賈宦園內,妾同侍婢夜夜伴郎,新詩唱和,豈即相忘耶。"東方生道:"彼時相會者,乃是小姐瓊芳,何為冒認?"美人微微笑道:"實不相瞞,妾乃牡丹花之神也。若不得男子真元,則難以飛升遠舉。幸遇郎君,聰明秀質,駐駕園中。妾遂變作瓊芳,夜深相就,幸沾雨露。欲報無由,故特遍處搜尋那玉燕釵一隻,使郎今日得諧姻好,則妾足以報郎之德矣。然不說明,惟恐合巹之後,夫婦猜疑。故乘此良夜,與郎一會。今而後,郎若再要會妾,隻在年年三月盡頭,牡丹盛吐之際,月皎無風,將著玉如意輕輕的叩花三下,則妾至矣。"東方生道:"姐姐乃是牡丹花神,既獲聞命矣。敢問那素馨、秋影是何變冒?"花神道:"素馨乃是玉簪花,秋影乃是梧桐樹。彼一花一木,亦係歲久成精,與妾為伴,故特倩伊說合,使郎無疑。"說罷又長吟一律,以贈生道:休嫌幻質托花神,人世虛浮孰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