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謝絕了,但我被他們的真情感動,為他們拍照後,目送了他們過河去河對岸的那條溝裏。這是由北向南注入大河的一條小河,他們在經過河麵上的獨木橋時卻出現了困難,兩個孩子在橋上戰戰兢兢,總是邁不開步,後來就趴在橋板上嗚嗚地哭。我把相機挎在脖子上,主動前去背了一個孩子過橋,又過去背了第二個,孩子是長久沒有洗過澡了,渾身散發著難聞的味道。老者又在邀請我去他家了,我再一次謝絕,兩個大人就趕著豬從橋上經過,豬是太笨了站在橋板上邁不開步,前邊一人就雙手抓住豬的大耳,後邊一人拽著豬的尾巴,沉沉地吆喝著,豬才慢慢地挪腳,樣子可憐而有趣。在他們走到橋中間的時候,我按了一下快門,糟了,光亮一閃,老者呀地一聲竟從橋麵上跌落下去,算他還敏捷,用右腿在落水的刹那間勾住了橋柱,身子就掛在水麵上,緊張得雙手要來抓橋柱,卻怎麼也抓不住。我趕忙叫道:勾住,勾住,我來救你!
老者險些落水完全是我的過錯,但我踏上了橋,他終於抱住橋柱翻上了橋麵,卻不小心將一截橋板撞翻,那截橋板漂流遠去,隔斷了我與他們的連接。老者遺憾地向我招手,我也回應,目睹著老少五人趕了豬從河灘走去了。
回到鎮街,燈火已亮起來,有幾個掛著油燈賣烙豆腐的攤子,舅舅和爛頭坐在那裏喝酒。他們一人手裏竟握了一條草綠色的蛇,蛇頭是剛剁掉了,用嘴吮吸蛇血,沒頭的蛇還在動著,絞纏了他們的胳膊,然後慢慢地鬆弛下來,末了像一根軟繩被丟在地上。我嚇得毛骨悚然。
“書記,書記!”他們已經看見我了,爛頭從旁邊的鐵籠裏抓出了一條活蛇,刀起刀落,蛇身分離。“回來的早不如回來的巧,正趕上有賣蛇的,先喝喝蛇血排排毒吧!你瞧你那嘴爛的,蛇血比維生素好多了!”
我不敢到跟前去。
“你不喝?”爛頭拿手捏了掉在地上的蛇頭扔給翠花吃,蛇頭突然張嘴咬住了爛頭的手,他罵了一聲:“狗日的還咬我?!”我越發不能近去,扭頭往房東家走,心裏還是嘭嘭地跳。舅舅和爛頭也隨著回來,嘲笑我膽小。
“太殘酷了,哪有這樣喝蛇血的?”
“這地方都是這麼喝的。”
“這地方就是怪,剛才我看見豬過橋了,就那麼一根木頭搭的橋,多肥的豬,四條腿挪著就過去了。”我說了在河邊的見聞。
舅舅耳朵忽地動了一下,他的耳朵真的是會動的。“三個大人,兩個孩子?”他說,“河對岸溝裏哪有人家,天又這麼晚了,是不是人販子?”
商州常發生拐販婦女兒童的事件,這我在省城已經聽說過了,而且省報隔三岔五就有著警察千裏迢迢解救被拐賣者的報道,來商州前老婆甚至還說:你小心別讓把你也拐賣了去哪家當女婿!我說那好呀,我就帶一個妾回來叫你為姐姐!惹得老婆一頓臭罵。現經舅舅這麼一說,我也真有些疑心了:那麼小的孩子,連話都說不連貫,出門怎麼不見孩子的母親呢?而且那幾個大人,形容惡醜,神色又都是慌慌張張的嘛!
舅舅便站起來係緊皮帶,拿了槍要去看看。舅舅如此的敏感和激動,使我也緊張起來,但我猜想,舅舅一定是為撞車孩子的受傷事一直內疚著,而如果真的有人販小孩,他能去解救就多少可以心理平衡了。我們乘夜色趕到河邊,上了橋,但橋麵上少了一截木頭,我說了那老者的行為,舅舅更懷疑老者是故意弄翻了一截木頭,成心不讓我過去的。他剛說完,突然張嘴吐了一口,說怎麼胃裏難受?我批評不該直接吮吸蛇血的,舅舅卻擺了擺手,說:“怕是有了事了!”跳下水?著過去了。我突然想到了舅舅說過老道士撿到金香玉時嘔吐了的,但老道士嘔吐避開了一場災難,舅舅卻?過河去了,還不迭聲地催爛頭也快過河去,爛頭卻在埋怨我:“真要是人販子,你的罪過就大了,是你親自把孩子背過去的?!”我說:“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知道是人販子?”兩個鬥嘴兒,對岸河灘上就砰地響了一槍。
“怎麼啦,怎麼啦?”爛頭在叫喊著。
月光下,一隻狼在奔跑著,突然前蹄跌閃,在空中陡然翻了個跟頭,摔在沙灘上不動了。狼,哪兒的狼?我和爛頭從橋上跳下去,爛頭很快地?過河了,我卻被河水衝倒了,河中的石頭絆了一下,倒在水中,一時慌手慌腳,又順水漂去三丈遠,喝了幾口水,才勉強爬起來,濕淋淋地爬上了岸。
“不要開槍!”我大聲製止著,“舅舅,甭開槍!”
又是一聲槍響,有狼的嗥叫聲。
“孩子在那棵柳樹下,快去救孩子!”舅舅在急促地說。
我和爛頭往遠處的一棵柳樹下跑,爛頭邊跑邊訓斥我:“狼在吃孩子哩能不開槍?!”
沙灘上月光清麗,沒有風,也沒有石頭,沙軟得一走一個窩,跑動起來像是在夢裏。經過了一叢老鸛草,草下是一攤豬毛和汙血,旁邊滾著一顆豬頭。用腳踢踢,豬頭上滿是血和沙,一張臉苦皺著。我立即明白我見到的三個大人全都是狼變的,它們偷盜了鎮上什麼人家的一頭豬和兩個小孩來餐用的。又是成精幻變的狼!我怎麼又遇上了這種事?!腦子嗡地漲起來,不顧一切地往柳樹下跑,柳樹下卻並沒有小孩,是兩隻臥著的狼崽。狼崽實在是太幼小了,渾身瑟瑟著,一邊瞪著眼睛看我們一邊嗷嗷叫,要站起來,又倒下去,屁股後撲撲地響,拉下一攤稀糞。原來小孩也是狼變的!五隻狼,這是一個狼的家族嗎,上次舅舅打死的那隻白狼是這個家族的成員,或許就是狼崽的母親,它們已經失去了一個成員,卻還在這一帶不走,為的就是要報複嗎?!爛頭一下子撲了過去,將那隻略大的狼崽踢翻在地,又提起來使勁往柳樹樁上摔。狼崽沒有叫,或許來不及叫,摔著如摔一條布袋,眼見著小腦袋就碎了,絨毛和血點濺了爛頭一身,也濺在我的臉上。
一陣奔跑聲,舅舅提著槍跑了近來,問看見沒看見一隻狼跑過來,爛頭把死去的狼崽丟在舅舅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