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嬴蕩征巴蜀,張儀一欺楚懷王(1 / 3)

卻說張儀一心希望秦國東出,以窺視東方六國,此時司馬錯卻道:“末將向來敬重相國,對相國的安邦之策佩服至極,然對重東出輕巴蜀之說,卻不敢苟同。”

嬴駟饒有興趣地看著司馬錯道:“將軍有何不同意見,隻管說來。”

司馬錯略整理了下思維,娓娓而道:“欲富國者,務拓其地,欲強兵者,須先富民,而欲王者,必施其德。巴蜀之亂,始於苴國,乃因其親巴國,這才使蜀國怒而伐之。倘若秦國趁此機會,以平亂為名,揮師巴蜀,一者可享平暴止亂之名聲,二者巴蜀雖為西僻小國,卻是富庶之鄉,得其可充我大秦之國庫,擴我大秦之疆域,富民強國,最為關鍵的是列國還不會來記恨我們;三者出蜀順長江而下,便是楚國,得之蜀地,實際上便是俯視楚國,進可攻,退可守,巴蜀之地實可為秦國屏障。”

嬴駟一聽這番論述,頓覺熱血沸騰,大讚其是妙論,說道:“得了巴蜀,便是得了半個楚國,到時何愁楚國不滅?”言語間,看了張儀一眼,見其似還有話說,便又笑道:“相國,我看還是分兩步走,第一步由司馬錯領兵入蜀,第二步由你入楚,穩定楚王,不叫他與齊國結盟,可好?”

張儀無奈,隻得拱手道:“王上執意伐蜀,臣自當遵命。”

處理完政務後,嬴駟想起很久沒召幸惠文後了,便去了惠文後處,兩廂見了麵後,嬴駟並未見嬴蕩在屋裏,便問道:“蕩兒去了何處?”

惠文後答道:“臣妾慚愧,未能管教好蕩兒,想來他又與人比武去了。”

“治國安邦,所憑的豈是力氣而已。”嬴駟麵色一沉,用手指著腦袋道:“靠的是腦子,是權謀。他如此奢好武力,著實叫我失望!去把他給我找來!”

惠文後忙應了聲,著人去找嬴蕩來。

過了許久,隻見得嬴蕩大步而來,慢看他此時隻有十幾歲年紀,卻是長得人高馬大,行走之間,腳下生風,雄赳赳氣昂昂,十分威武。入得內室時,卻見嬴駟陰著臉,呼呼喘著粗氣。再回頭看惠文後時,見惠文後連連朝他使眼色,嬴蕩雖好武,卻也不笨,立時明白過來,忙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蕩兒參見父王!”

嬴駟斜睨著他,隔了會兒方道:“你卻告訴我,為何這般尚武?”

嬴蕩大聲道:“大秦男兒,若沒些手段和氣力,枉為秦人。”

“哦?”嬴駟把頭轉過來,正眼看著嬴蕩再問:“你這些手段,日後可治國乎?”嬴蕩一愣,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這個孩兒卻不曾想過。”

一旁的惠文後聽在耳裏,心頭不由得咚咚狂跳起來,聽嬴駟的口氣,似要立嬴蕩為儲,若果真如此,倒真是得償所願,內心又驚又喜。思忖間,隻聽嬴駟道:“你這般好武,不思謀略,終難成大器。不日,司馬錯便要征戰巴蜀,你隨軍一起去吧,屆時好生向司馬將軍學學。”

嬴蕩一聽去打仗,兩眼發光,高高興興地應承下來,可惠文後卻是大驚失色,撲通跪在地上道:“蕩兒年幼,如何上得戰場,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請王上三思!”

嬴駟卻是一聲冷笑,“不鍛煉不足以成才,如果他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起的話,日後如何駕馭國家!”

惠文後語塞,此話的意思很明確,在嬴駟心裏,他就是儲君了,隻是尚需曆練,而那所謂的曆練便是叫他小小年紀去上戰場。惠文後跪在當地,怔怔地發呆,不知是喜還是悲,一時心裏五味雜陳,連嬴駟何時走的竟也未曾知覺。

立儲是曆朝曆代最為敏感之事,若是做得不好,便有可能引起同族相殘。因此,嬴駟有意無意地透露立儲之事,顯然是草率了。許是讓宮裏的侍從聽了去,此事很快就傳了開來,自然也傳到了羋氏的耳朵裏。

本來羋氏入秦,並無非分之想,可生了嬴稷,為人母之後,心中所想便與先前大不相同了,所謂望子成龍,哪個不想自己的兒子成龍呢?聽了這個消息後,心中著實不是滋味。遂去了相府找張儀商量。

張儀一聽,大驚失色,道:“王上正值壯年,公子也尚年少,王上斷然不會現在立儲,因此你萬萬不可陷進去,一旦陷將進去,便有可能萬劫不複啊!”

羋氏原是聰慧之人,一點即透,便點了點頭。瞥目間見張儀一臉的愁容,就問道:“相國何事發愁?”

“秦國危矣!”張儀歎道:“據斥候來報,楚國已經與齊國結成聯盟,此兩大強國若是聯合起來對付秦國,其後果怕是要比五國伐秦可怕得多。”

羋氏一聽,頓時就動了私心,要是趁此機會,讓王上取消伐蜀,嬴蕩便無建功的機會了,其沒有功勞,又是一介武夫,日後是否立其為儲就是兩說了,便道:“可否讓王上打消了伐蜀的念頭?”

張儀搖頭道:“其實司馬錯的主張也並無不妥,從側麵包圍楚國,神不知鬼不覺,比之與楚正麵衝突強多了。王上是位誌在天下的雄主,我等做臣子的豈可阻止秦國稱雄呢。”

羋氏道:“可萬一齊、楚兩國發難,我軍又伐蜀未歸,如何是好?”

張儀看著羋氏,卻不作聲。羋氏好不奇怪,不由問道:“相國看我做甚?”

“我王十分信賴於你,此事若是由你去旁敲側擊一下,倒可成事。”張儀目中精光一閃,“楚王是個貪婪之人,要想讓他與齊國斷交,必以重利許之,我想以商於六百裏地送予楚國。”

羋氏不知道商於的地理位置是否重要,但一聽說六百裏地,也是嚇了一跳,“隻怕王上斷然不許。”

“我正是為此發愁。”張儀道:“不過你若是能在王上旁邊說些話,或有轉機。”

“我如何幹預此事?”

張儀道:“我今天便會去見王上,與他商議此事,到時他定然拒絕,甚至將我罵出門來。到時你尋個機會,隻消說今天遇見了我,無意間談及此事,然後曉以利害,王上或許能聽得進去。”

羋氏想了一想,道:“既如此,我自當盡力而為。”

果然不出張儀所料,嬴駟聽了齊、楚聯盟後,問張儀有何主張。當張儀說要許以商於之地後,嬴駟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喝了聲:“大膽張儀,你這不是聯盟,是要了我的命!兩片嘴一張,便是六百裏地,即便是割地求和,也沒有如此做法!”生生把張儀罵了出來。

是日晚上,嬴駟沒有去任何一位嬪妃的宮裏,隻在大殿裏獨自喝悶酒。他並非不知道楚王貪婪,在這種情況下唯有許以重利,方可令其與齊國斷交。但是商於之地在嬴駟眼裏,好比是一塊心頭之肉,割之即痛。

羋氏走進來的時候,便聞到了一股酒氣,再看嬴駟時,著實暗吃了一驚,她突然發現,他老了許多,在燈火的映射下,頭上居然冒出了許多白發。畢竟是多年夫妻,羋氏的內心一陣隱痛,同時猛然間覺得,作為妻子,對他的關心和關注著實有些少了,他天天忙著政務,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而他似乎也有用不完的精力,所有人都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可是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當卸下一身的裝束,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是與常人一樣的血肉之軀,也會累,也會老去。羋氏禁不住流下淚來,怔怔地看著王上,腳下似有千斤重。

嬴駟猛然抬頭,看見了流淚的羋八子,便招手讓她過來,羋氏這時拿過他手裏的酒壺,給他斟完一樽,也給自己斟了一樽,然後舉樽,朝他微微一笑,一口飲下。嬴駟轉過頭來,眼裏充滿了血絲,頭上的白發一根一根的分外明顯,他看著羋氏,眼裏沒有威嚴,盡是疲憊,“很好,還是八子懂我。”他把酒飲幹後,將她摟在懷裏,然後喃喃地道:“我累了,全身沒有一絲力氣,這種身心疲憊的感覺,甚至叫我有些兒恐慌,大秦江山未穩,列國虎視眈眈,我如何能放下?”

“王上正值壯年,切莫說這等喪氣話。”羋氏柔聲道:“大秦江山,一定會萬年永固。”

“你也用這些浮誇之詞來安慰我嗎?”嬴駟一連冷哼了幾聲,“主政之人若不殫精竭慮,未雨綢繆,何來江山永固之說。我且告訴你,楚國與齊國結盟了,此乃當今之世除秦國外,最強大的兩個國家,若是他們聯合了起來,天下諸侯必然響應,如此一來,大秦便有滅國之虞。”

羋氏聽他提到了此事,正中下懷,當是自己之前什麼也不曾聽說,問道:“相國可有良策?”

“相國要送商於之地與楚國。”嬴駟皺了皺眉,“我知道相國是對的,可那是我心頭肉啊,是大秦南邊的門戶,把它送出去,雖可解一時之危,卻也如飲鴆止渴。”

羋氏道:“咱們可以送出去,也可以把它再拿回來。”

嬴駟苦笑道:“你啊,還是不明白亂世之法則。要是日後我能輕易拿回來,如今還需要送嗎?列國之間,相互為敵,卻又相互依存,如果我敢動楚國,齊國豈會坐視?”

羋氏一想也是,日後若是能輕易拿得回來,現在又何須送,直接開戰便是。可要是開戰的話,列國就會聞風而動,也同樣會蜂擁而上對付秦國,這實際上就是一個死結。原先羋氏沒想這麼多,經嬴駟一說,也覺非同小可,本來想好了勸說他讓張儀放手去做,現在竟是不知如何開口了。是夜,風雨交加,王上抱著八子一夜無話……

公元前316年,秦伐巴蜀的大軍出發了,嬴駟親自在鹹陽城外送別出征的將士。與修魚之戰時不同的是,上一次出征前是羋氏含淚送別魏冉、羋戎兄弟,此番卻是惠文後淚別嬴蕩,三軍將士見秦王把公子都送去戰場了,群情激蕩,大喊著誓死蕩平巴蜀。

羋氏微微一歎,在這大亂之世,上至王親公族,下至平民百姓,全民為兵,以戰績功勞論資排輩,與惠文後比較起來,她送弟弟去戰場,當真算不得什麼了。然而,這也是政治上安排的一著棋,他日得勝凱旋,她的兒子嬴稷便無立儲之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