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凝目一看,見對方的人馬多於自己數倍,情知是場硬戰,差了一人去告訴後麵的魏冉,叫他們走山上的小路,吩咐停當,白起把劍眉一揚,拔劍在手,縱馬率先衝了上去。其餘兩百勁騎均不敢落後,明知實力懸殊,依然奮勇向前。
嬴壯心裏明白,這一戰關係到自己的命運,故而兩軍剛相遇,就展開陣勢,把白起圍了起來剿殺。
白起年紀雖輕,但性子剛毅,天生有一股殺氣,但凡上了戰場,殺氣盈然,且殺將起來時不將對方斬盡殺絕,絕不罷休,此時在實力上雖輸於對方,但在氣勢他卻絲毫不遜於敵人,擎了一把劍,左衝右突,渾沒將對方的優勢放在眼裏,一時竟是又殺紅了眼。
嬴壯早就聽聞這白起是天生的殺手,今日一見,果然傳言無虛,當下把鋼牙一咬,領了幾個人,獨朝白起攻去。白起冷哼一聲,“送死嗎?”長劍起處,宛若白虹貫日一般,劍落時,就有兩人倒了下去。
嬴壯暗吃了一驚,率眾再攻,他打定了主意,不惜一切代價,要與白起死磕到底,你再神勇,也抵不住連番攻擊。
果然幾番衝殺下來,白起力氣有所不及,眼看著包圍圈越來越小,白起也忍不住著急起來。卻在這時,陡然聽得山上傳來一聲虎嘯,緊接著便一陣急促的金鐵狂鳴。白起周身大震,也就是在這一分神的當兒,嬴壯看得真切,朝左右使了個眼色,齊攻上去。白起不曾防備,被刺中左胸,跌下馬來。
其餘人見主將受傷墜馬,也不知傷勢如何,頓時都慌了神。嬴壯大喝聲“殺,一個不留!”眾人得令,便趁著對方慌亂之際,展開屠殺。
白起雖受了重傷,但依然強撐起身子,要去與對方拚命。卻不想山上響起一陣兵戈之聲後,便戛然而止,再也沒了聲息。如此一來,兩邊激戰的人都不知道那邊的狀況,都不由分了神。
嬴壯心念電轉,羋氏母子沒與白起隨行,必然是在山上了,難不成他們的主力在山上?但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可能,即便是他們的主力在山上,可他派了兩百餘勇士去,不可能在一擊之下如數被殺啊?如若沒有被殺,卻為何突然沒了聲息?
此時白起也覺得莫名其妙,那邊隻有魏冉、羋戎、趙固和三四十個趙兵,不可能將對方的人馬一下子擊殺了,兩軍對陣,除了列陣廝殺外,還能出什麼狀況?
嬴壯、白起都懷揣著這種不安的心思,都怕那邊出事,不覺均停了手。
嬴壯看了下周遭的形勢,喝聲“走!”率隊撤上山去。白起也不敢怠慢,撕了塊衣袂下來,綁在胸口,隨後跟了過去。
卻說魏冉一行抄山徑而入,因一路有猛虎相伴,大家皆覺怪異。羋氏解釋後,大家暗暗稱奇。沒走多少時間,便聽得前麵有馬蹄之聲傳來,暗叫不妙,回頭看了眼羋氏母子,又看了看趙固,急中生智,“趙丞相,把你馬車上麵的箱子打開,讓我姐姐和公子稷躲在裏頭。”
趙固一聽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那箱子是作為使者必備的物什,一般用於放置禮物,以便邦交之時饋贈,當下忙不迭叫人打開箱子,把裏麵的物什取了出來,讓羋氏母子進去藏好,那隻猛虎也似乎嗅到危險氣息,頓時跑來伴至箱體左右。
剛剛把箱子蓋好,便見一支騎兵縱馬而來,那些人見山道上有人,神色一振,衝將過來。魏冉濃眉一揚,把他的一把佩刀拔了出來,一馬當先,立在眾人之前。他人高馬大,手舉一把五指寬的大刀,端的威風凜凜,身旁伴隻猛虎,真真宛若天將一般。待那隊騎兵馳近,覷了個真切,把刀一揚,身子在馬背上一縱,連人帶虎如山一般地撲將過去。
那隊騎兵沒料到他會突然間動手,還未回神過來時,眼前刀光一閃,兵刃相交之時,爆出一連串的金鐵狂鳴之聲,再看時,前麵幾人手裏的兵器已被削作兩截,魏冉體形雖高大,行動起來卻是絲毫不慢,左手一抄,抓了那人的後領,用力一提,喝聲“下來吧!”隨著那騎兵的一聲驚叫,人隨聲落,被魏冉拖到地下。
騎兵們雖懼於魏冉的身手,但仗著人多勢眾,想要衝上來救人。卻聽得羋戎哈哈一笑,搖搖晃晃地走將過來,“且慢!”他邊說邊俯下身,揭了魏冉手中那人的麵巾,然後熟練地從那人的腰間掏出一塊木牌,看了一眼,見上麵所刻的是一隻黑色的玄鳥,便知是嬴壯所派的秦軍,當下冷冷一笑,漫不經心地從腰際取出把匕首來,回頭朝騎兵道:“想要救他嗎?找死!”
羋戎“死”字一落,匕首一揚,魏冉手裏那人的頭顱早已骨碌碌地滾下山去了。這一招連魏冉也不曾料到,他本是想出其不意,抓個人來查明這些人的身份,卻不料羋戎一刀就把人殺了!
羋戎卻是宛若什麼事也沒發生,看那些騎兵就要殺過來,驀地一聲大喝:“我看誰還敢過來,看看這是什麼人!”說話間,一把將趙固拉了過來,衝著騎兵大聲道:“此乃趙國丞相,奉趙王之命,出使秦國,你等敢在山中攔截趙使,是嫌死一人不夠多嗎,想讓趙王派兵來把你等都殺了嗎?”
趙固從懷中掏出趙國使臣的令牌來,在眾人麵前亮了一亮。
此地畢竟是趙國邊境,所遇的又是趙使,騎兵一聽,果然不敢造次。羋戎抓了把雜草,慢慢悠悠地把匕首上的血跡擦了,抬頭見騎兵依然擋在路的中央,冷笑道:“還不讓我等過去嗎?”
騎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誰也不敢做主。
“趙使何在?”正當騎兵愣忡的當兒,嬴壯率眾趕了上來,看了眼趙固之後,又看了看魏冉和羋戎兩人,冷笑道:“這可就奇了,趙使出使秦國,卻還叫我大秦櫟陽令親自護送,當真是曠古未有之事!”
魏冉看他蒙了麵,一時也不敢斷定他究竟是不是嬴壯,冷笑道:“閣下是秦國的哪位壯士,在此埋伏,襲擊趙國丞相,莫非想破壞秦、趙兩國的關係,挑起戰禍嗎?”
嬴壯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卻未見到羋氏母子,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馬車上的那個大箱子之上,陰惻惻地笑道:“在下豈敢為難趙相,隻是接到消息,說有人要偷入秦國,亂秦宗室,這才奉命沿途盤查。趙相既然是奉命入秦,當無可疑,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可否打開後麵的那個箱子,容我等看一眼?”
趙固聞言,暗吃了一驚,心想他們人多勢眾,萬一硬來,羋氏母子便是在劫難逃了。
羋戎嘴角一揚,走到嬴壯的對麵,寒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盤查趙使的隨身之物?羋戎乃粗人,不懂得官場裏的道道兒,但我早年混跡山野,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你要查可以,但凡事須講個公平,你蒙著個臉,說查就查,萬一與我早年一樣,是打家劫舍的山賊,我等豈非是虧了?所以你要查,便把臉上的麵巾摘下來,讓我等看清楚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隻要你敢摘,你便是把整個箱子倒過來,我等也決不阻攔。”
羋戎的話頭一落,山上頓時靜了下來。事實上羋戎也知道,嬴壯已然懷疑羋氏母子藏在箱子裏,他所賭的便是嬴壯有沒有膽量公然與趙國作對。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兩國相交,對待使臣的態度決定了國與國之間的態度,故若無特殊情況,誰也不敢怠慢使臣。
嬴壯此行勢在必得,他心裏清楚殺不殺羋氏母子,關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他同樣也清楚,如今嬴蕩之死尚未公諸天下,他與羋氏母子也隻是暗中較量,誰也不敢在這時候公開對陣,撕下麵巾相當於撕破了臉皮,萬一羋氏母子被藏在了山裏的某個角落,沒在那箱子裏,如何向趙國交代?思忖間,眼裏精光一閃,饒是嬴壯暗地裏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是無計可施。心想罷了罷了,此地殺不了你們,便在函穀關下手,看你們如何飛出函穀關去!
心念轉動間,冷哼一聲,喝了聲“撤!”率眾撤了回去。
眾人見他撤了,都是暗鬆了一口氣,此時白起也帶著人趕了過來,見大家都相安無事,也是暗自慶幸。魏冉見他受了傷,忙相問要不要緊?白起卻說:“小傷罷了,不妨事,趕路吧,鹹陽那邊可等不得。”說話間,羋氏母子從箱子裏麵出來,羋氏讓猛虎退回林中,大家又向前趕路。
如此日夜兼程,一路無事,這一日已到了函穀關外。
函穀關的嬴桑早已接到惠文後的指示,令其嚴格盤查入關之人,見到羋氏母子格殺勿論。嬴桑是外將,一來不明白這其中的玄機,二來羋氏母子確實被發配到燕國去了,沒有王命私自回國,便是大罪,便按令嚴密盤查來往人等。
此時嬴壯也到了關內,與嬴桑坐在一起,聽到卒來報說,趙國使臣到了,神色一振,朝嬴桑道:“羋氏母子就藏在馬車的箱子之內,到時把箱子打開了,一見人不由分說殺了便是。”
嬴桑作為守關將領,盤查來往人等乃職責所在,無需有所顧忌,便起身道:“我理會得,公子隻管放心便是了。”話落間,把手一拱,走了出去。
嬴桑到了城門前,向魏冉、趙固見了禮後,說道:“趙相不辭辛勞,遠道而來,末將本不該為難,奈何軍務在身,望乞恕罪,請趙相把國書拿來與我看看,可好?”
趙固從懷裏取出國書,送到嬴桑麵前,笑道:“你可敢看?”
嬴桑道:“末將豈敢私看國書,隻需讓末將看到貴國的印鈐便可。”趙固便露出一角,讓嬴桑看了印鈐。嬴桑看了印鈐無誤,施了一禮,又道:“敢問趙相,那箱子裏麵所裝何物?”
趙固道:“乃我王送予秦王的一些趙國特產。”
嬴桑走了過去,手按劍柄,命士卒將箱子打開了。士卒得令,伸手便把箱蓋打了開來,隻見箱內的確有一些禮物……嬴桑不由得暗自一怔。暗忖:若是果如嬴壯所說,羋氏母子藏於箱中,卻為何不見人影?思忖間,目光朝趙兵身上一個一個望將過去。
白起所率的勁騎加上趙國的兵士,好歹也有兩百餘眾,倘若真是精心裝扮了混在士卒裏麵,嬴桑一時也難以發現,是時,函穀關內外,除了蕭蕭的風聲及偶爾響起的鳥鳴之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場麵一度緊張到了極點。
在將近函穀關時,魏冉已讓羋氏母子穿上了趙軍衣服,安插在了隊伍之中,見嬴桑朝隊伍中打量,他朝羋戎看了一眼,羋戎心領神會,與魏冉一起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站到嬴桑旁邊,將其夾在了中間。嬴桑似嗅出了一絲危機,臉上微微一笑。
隻見魏冉嘿嘿一笑,臉上的橫肉隨著臉皮的抖動,露出一抹殺氣,“嬴將軍,是誰給你換了個膽子,把我等都當作敵人來查了?難不成我這小小的櫟陽令,與趙國的丞相一起入秦,還不足以讓嬴將軍放心?”
嬴桑吃了一驚,他自然知道魏冉這句話的分量,別說是趙國丞相,即便是魏冉這個櫟陽令的官銜一亮出來,也足以使他難以消受。櫟陽乃秦國早年的國都所在,雖是舊城,但櫟陽對秦國極為重要,其分量相當於陪都一般,櫟陽令擁有軍政大權,屬於地方大員,嬴桑的官職自然不能與魏冉相提並論。因此聽了魏冉之言,便怔在了那裏,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