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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和林紅在一起的這個晚上,米朵沒能找到普克。

晚上九點鍾左右,電話鈴響,米朵接的時候,以為是普克。不過經過上一次將陳誌宇錯認成普克的事以後,米朵每次接電話都會先問清是誰。

結果是陳誌宇。

“吃過飯了嗎?”陳誌宇用他一貫溫和的聲音問。

米朵說:“我的生活規律很正常,這個時候當然吃過了。”說著話,她的大腦又開始緊張地轉動起來。

陳誌宇說:“剛剛結束個應酬,忽然想聽聽你的聲音,就給你打個電話。”今天晚上他的聲音裏似乎帶著點疲憊。

米朵沉默了一下。盡管她在心裏對陳誌宇一直充滿戒備,但此刻聽到陳誌宇用這樣一種語氣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還是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絲觸動。

米朵問:“是不是有點累?”

陳誌宇也沉默了一下,微微歎了口氣,說:“米朵,我清楚自己不應該接近你。不過,我第一次有點把握不了自己。”

米朵覺得自己有點亂。她想陳誌宇到底是演技太高超,還是偶爾也會出現真正的內心流露?米朵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誌宇停了一會兒,說:“出來坐坐好麼?今天我自己開車。”

米朵隻想了一秒鍾就說:“好吧,你現在在哪裏?”

陳誌宇說:“就在你家樓下。”

米朵覺得有點突然,她想無論如何應當通知普克一聲。於是說:“嗯,我現在亂七八糟,可能要幾分鍾收拾一下。可以稍等一會兒嗎?”

陳誌宇柔聲說:“你知不知道,你的美就在於你的自然,那是來自於內在的氣質。不過,我當然可以等,你隨時下來都可以看到我。”

米朵掛了電話後,馬上給普克打尋呼。今天一天她沒有出門,一直在家裏看書,穿的是家居服,頭發也亂亂的,總是要簡單整理整理。將近十分鍾後,普克的電話沒有回,米朵擔心陳誌宇會起疑心,隻好像上次那樣又打了一個留言尋呼,便匆匆出了門。

下樓後,米朵一下子沒看到陳誌宇,隻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在樓前。緊接著車門打開,陳誌宇從裏麵探出身來向米朵招招手。米朵走過去,陳誌宇從裏麵打開了前排另一個車門,讓米朵上了車。

米朵從車前走過時,眼睛掃了一眼車牌,記住了車牌號。從車牌號前麵的字母上看,正是政府的車。

“你自己的車?”上車後,米朵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

陳誌宇一邊觀察著後視鏡倒著車,一邊說:“單位的車,今晚公務應酬,司機送我去的飯店,吃完飯後我想看看你,就叫他先回去,讓他明早到我家去開車。”

米朵說:“哦,現在我們去哪兒?”

陳誌宇說:“你怕黑嗎?”

米朵遲疑了一下,說:“要看黑到什麼程度,還有周圍環境。”

陳誌宇轉過臉微笑地看了她一眼,說:“一片黑暗。不過有我在旁邊,會怕嗎?”

米朵的心髒控製不住地跳起來,她想自己此時的脈搏肯定在一百之上。看看窗外,城市的夜晚在霓虹燈的照耀下顯得活潑而有生氣,路邊的景物飛快地向後退去,被拉出一片昏黃的虛光。車子似乎正在向城東的方向開去。

米朵說:“你在嘛,我就不怕了,要怕也應該是你怕。又要保護女人,又要保護車子,還要保護自己的寶貴生命,任務艱巨呀。”

陳誌宇笑著說:“真的,我都沒想到是這樣。待會兒我得看看,車裏有沒有什麼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

米朵腦子裏嗡的一下。她後悔自己沒把以前一把小手術刀裝在包裏帶出來。那把手術刀隻有兩寸長,貌不驚人,但其鋒利程度卻非常人可以想象。

米朵隻笑了一下,沒再說話,陳誌宇也隻專心開車。車裏有一陣子沉默,米朵感覺到這種沉默中,仿佛正在醞釀著越來越深的危險。

車的確是在開往城東,已經出了東邊的城牆了,還在向東。米朵知道稍往前一點,是X市有名的城東風景區紫霞山,海拔不算高,但在這一帶來說,應該算是最高的地段了。如果再繼續往東開,就是往靈山方向去了。

車開到紫霞山方位時,前麵出現一個兩岔路口,米朵的心象是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一樣,直到陳誌宇把車轉向進山的車道,米朵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剛才因為緊張,指甲已經把手掌上的肉嵌出深深的溝痕了。米朵甚至想,剛才她的心跳聲在自己聽來那般響亮,不知旁邊的陳誌宇是否可以聽到。

進山以後,雖然是名勝風景區,在這個時間,整條路上都沒有碰見一個人、一輛車,隻有一盞盞路燈在路兩旁發出暗淡的光暈。山裏的樹木都格外高大,遮蔽了馬路上方的整個天空,連月亮星星的影子都看不到。夜晚的路上寬敞靜謐,陳誌宇將車開得飛快,米朵看到路旁的樹影朦朧成一片,她恍惚地想,自己已經沒有力量控製這一切了。

車沿著盤山路一路盤旋上行。駛到山頂一片開闊地時,陳誌宇終於將車停下了。他轉過臉看了米朵一眼,微笑地說:“好了,下車吧,目的地到了。”

兩人下了車,米朵站在車門口,不知該怎麼辦。

陳誌宇走近米朵,牽住米朵一隻手,說:“來,我帶你看。”

米朵覺得陳誌宇的手大而有力,溫暖地將自己的手包在手心,但又沒有傳遞任何色情的意味。她跟在陳誌宇旁邊向前走了幾步,便到了這片開闊地的邊緣。米朵向下望了一眼,在黑夜中是見不到底的絕壁,不由向後退了兩步。

陳誌宇鬆開米朵的手,抬起靠近米朵的手臂,輕輕地搭在米朵肩上,低聲說:“希望你會喜歡。”他抬起另一隻手,向遠處一片燈火指了一下,說:“看,這就是你每天生活在其中的城市。”

米朵順著陳誌宇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的呼吸幾乎有點凝滯了。遠處那片閃耀的星光,真的是她日日生息的地方麼?看上去那麼高遠,不停地閃爍、變換,仿佛不是靜止的,而是在微微地流動著。風從山穀裏吹上來,清涼爽淨,帶著植物夜晚的呼吸,處處是秋蟲的歌唱,偶爾傳來夜鳥孤寂的啼聲。眼前的美,簡直讓米朵覺得不真實。

陳誌宇溫柔地說:“我常常一個人晚上來這裏,坐很久才回去。一直想,說不定哪天可以帶一個能夠了解我感覺的女人來,一直等到今天。”

米朵的精神有些恍惚。她深深地呼吸著飽含著夜露的空氣,激烈的心跳漸漸平複下來。有一種新的感覺,從她意念深處隱隱升起。

米朵想,也許都弄錯了。從頭到尾到弄錯了。這樣一個陳誌宇,怎麼會是殺了那麼多女人的罪犯?!

陳誌宇從米朵身邊走開了一小會兒,又走回來,手裏拿著兩個車上的坐墊,擺在地上,說:“坐下慢慢看吧。”這時,後麵不遠處的車裏,傳出悠揚中帶著淒清的音樂聲,是二胡演奏出的民樂。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原來是“梅花三弄”。

他們緊挨著坐在地上,但陳誌宇並沒有象剛才那樣摟米朵的肩。米朵雙臂環住自己的膝蓋,下巴擱在膝頭上,怔怔地看著遙遠的城市燈火。忽然之間,她很想跟陳誌宇講講那個糾纏自己多年的夢。

“我常常做一個夢,我夢見……”米朵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講述著那個夢,講述夢裏那些焦慮、不安、哀傷和恐懼的感覺。米朵講話時,陳誌宇沒有插過一句話,但米朵知道陳誌宇在聽。

米朵說完以後,有一會時間,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陳誌宇看著前麵的夜空說:“今天我問你怕不怕黑。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問嗎?”

米朵轉頭看著陳誌宇。此刻的陳誌宇,和米朵前兩次見到的,有點不像是同一個人,而米朵又說不清區別在哪裏。

陳誌宇也轉過臉來看著米朵,微笑著說:“說起來很可笑,其實,是我自己害怕黑暗。從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黑暗。”

米朵默默地看著陳誌宇的眼睛,現在的這雙眼睛裏,每每隱藏的包含著某種意味的暗示消失了。米朵看到這個一直收放自如的男人,眼裏流露出一絲絲的哀傷。

陳誌宇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頭,說:“小時候,我父母親對我要求很嚴。他們都是知識分子出身,我是家裏的老大,他們也許在我身上寄托了最大的希望。哼,這是中國家庭裏做父母的通病,他們把自己前半生夢想要實現的,或是自己無法實現的理想,或者說夢幻,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他們夢想中的那種人,他們從孩子出生那天起,就按照他們所設計的模式來安排孩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