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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陳誌宇多年以來,感覺最不安、最慌亂的一天。

上午,陳誌宇在辦公室裏接到一個電話。

“喂,陳誌宇嗎?”

陳誌宇沒有想到,會是米朵打來的電話。

“我是陳誌宇,什麼事?”

陳誌宇的語氣明顯很冷淡,完全不像前幾次對待米朵的那種態度。

“我是米朵,有幾句話想跟你說。”米朵注意到陳誌宇的態度,似乎並不以為意地說:“不管你究竟出於什麼目的接近我,現在是已經達到目的還是決定放棄,我還是想告訴你,我比較喜歡你情不自禁流露出真正麵目時的你。因為那種時候,我覺得我們兩個外表截然不同的人,有著那麼相似的內心。就像你所說的,一副成熟的外表,一顆停留在童年時期的被傷害的心,不僅是我,你也是如此。我們心裏,永遠隱藏著不安、懷疑、害怕被遺棄,還有罪惡感。”

陳誌宇默不作聲地聽到這兒,語氣又變得溫和了,說:“米朵,你是不是對我有誤會,也許我們還應該再談談。”

米朵說:“不必了,我隻要把我想說的話說完,就不想再和你接觸了。”她停了一下,接著說:“我和其他女人的不同,大概就在於我心裏深藏著的那些感覺,我害怕被世界遺棄,害怕自己以為是罪惡的秘密被發現,因為這些,我從來不敢發展內心的欲望,哪怕是最本能的欲望,這就是連你這麼聰明的人,都看不出我的欲望在哪兒的原因。”

陳誌宇低聲問:“你,找到那個夢的原因了?”

米朵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正是這樣,所以我打這個電話來感謝你。是你幫助了我,不管你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你幫我解開的那個夢,真的是與性有關,是個幼年時期被成人殘酷傷害的小女孩可憐的記錄。無論你做了什麼,總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可以理解甚至認同的。我知道那種被傷害的感覺,會給人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不過有一點,我想我至少比你有勇氣,我一直的病態心理,是因為我沒有能力發現病的根源。但是當我有能力發現時,我就有勇氣麵對,有勇氣解決。而我這樣做,會比你有希望。我想說的就是這麼多,再次向你表示我的感謝。還有一句話,你的確是個智商很高的人,可你也是一個孤獨的、有著心理疾病的病人。我勸你好自為之。再見。”

陳誌宇聽見電話裏傳來斷線後的嘟嘟聲。他拿著話筒,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將電話放好,慢慢坐到椅子上。

陳誌宇感覺自己身上出了一層冰涼的冷汗,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恐懼。

當陳誌宇殺死王敏時,殺死江蘭蘭時,殺死之前那一個又一個女人時,陳誌宇都沒出過冷汗,也沒有感到過恐懼。他懷著一種仇恨、鄙視的心情對那些女人無情地下手,看到她們赤身裸體地死在自己麵前,陳誌宇感到一種強烈的快感,這種快感遠遠勝過他和女人發生性關係時所得到的那種快感。

事實上,陳誌宇厭惡性。當陳誌宇不得已親吻女人,觸摸女人,使她們在他的熟練技巧下表現出如醉如癡、如饑似渴的模樣時,他心裏湧起的不是肉欲,而是極度的仇恨和厭惡。厭惡使陳誌宇變得軟弱,想逃離女人的身體,而仇恨卻使他象進攻的士兵,用他男性的利器刺穿女人的身體。

對陳誌宇來說,殺人時的快感不是來自性高潮,而是來自於審判時的權力實現。陳誌宇對於每一個所殺的女人,都在他的內心經過一次審判。在陳誌宇的內心法庭裏,他就是這個世界的最高主宰,也是唯一的主宰。陳誌宇認定一個女人有罪,罪不可赦時,這個女人絕對沒有為自己辯護的權利,得不到律師的保護,沒有任何外部世界的支援。她的命運完完全全掌握在陳誌宇的手中,陳誌宇遺棄了她,她也就被整個世界遺棄。

每到這種時候,陳誌宇就會想起自己當年被父母親關在黑屋子裏時,內心充滿的被世界遺棄的絕望。那時,自己隻是一個無辜的小孩子,而現在陳誌宇麵對的女人,卻是被無窮的貪欲、淫蕩、無恥、下賤所占據的醜陋的罪人。按照社會規範的標準,陳誌宇的法庭雖然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但在陳誌宇的內心,他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將這個虛幻變為完全的真實。

陳誌宇一次次在自己的真實世界裏執行著對罪犯的死刑,他不需要外部世界旁觀這個審判的過程,而隻需要他們知道這個審判的結果。所以陳誌宇從來不去掩蓋這些女人真正的死因,他要讓整個所謂的規範社會明白,這個社會製造了這些如同垃圾一般的女人,而正是他陳誌宇,依靠他賦予自己的權力,毀滅了這些垃圾,清理了真正隱藏著的罪惡。

這種審判,這種執行,才是陳誌宇真正的快感之源。

陳誌宇和自己的妻子很少做愛。每次做愛,對他而言就像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陳誌宇深諳“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的道理。對於陳誌宇而言,妻子不是他的審判對象,妻子隻是陳誌宇適應社會規範的一個道具,在這個道具的幫助下,陳誌宇可以安全地藏匿於人群之中,而不存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危險。

日常生活裏,陳誌宇對自己的妻子沒有愛,也沒有恨。隻有當做愛時,陳誌宇睜開眼睛看著妻子,看到她與自己曾經審判過的女人表現出類似的神情時,心裏便會充滿對她的仇恨,使他幾乎克製不住內心的殺機。陳誌宇閉上眼睛看不到妻子,頭腦中清楚妻子隻是一個與他沒有真正關係的陌路人時,他的男性功能就會很快喪失,身體便會很快變得疲軟。前者是一種仇恨,後者是一種屈辱,每一次做愛,陳誌宇就在這兩種感覺中交替變換,如同在火與冰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