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太太收起玩具,對他說:\"叉,現在呢,我就是你的媽媽了,你要乖。你乖的話,喜歡吃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囑咐的那樣,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對他說:\"半夜拉屎撒尿就用這個盆,記住了?\"叉似乎對卞太太家的電腦更感興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鍵盤前,伸出小手去擺弄。
天要黑的時候,張古打字打累了,走到院子裏活動身體。
西天還有一抹暗暗的血紅。
他偶爾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沒有開燈,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見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裏,有一雙眼睛,正靜默地看著自己。
他打個冷戰,仔細看,竟是那個男嬰。
這眼神他見過一次,在停電的那個夜裏,他發現他又離開他的時候。他感覺這眼神很複雜,不像是一個嬰兒的眼神。
張古避開很複雜的眼神,繼續伸臂彎腰踢腿。他想,也許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許這一切都是由於他當時狠心離開他,靈魂深處一直在不安……
過一陣,張古又抬起頭,看見那個男嬰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裏看著自己。
老實說,在內心深處,張古對這個最早他發現的男嬰有種說不清的幾分懼怕。
他盡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嬰的眼神,時時刻刻閃現在他眼前。
你越離一個眼神遠你就越覺得它飄忽。
你越離一顆心遠你就越覺得它叵測。
你越離一個黑影遠你就越覺得它有鬼氣。
張古突然想接近這個男嬰。
他想,他對這個不懂事的小孩兒,一定有一種誤會。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氣,他的稚氣。他要接近一個真實的他,粉碎這令他寢食難安的錯覺。
可是,他沒有勇氣走近他,哪怕一次。
這天上午,張古到市場買菜。回來時,他看見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鎮汽車站等車。李太太跟他打招呼:\"買這麼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張古:\"幾個朋友要到我家來喝酒。你們去哪裏?\"李太太:\"我們到城裏去。\"張古把吃的喝的準備齊全了。下午,他的幾個朋友來了。其中有馮鯨。
喝酒時,張古問:\"那天斷電查清楚了嗎?\"馮鯨說:\"上哪兒查去!\"全鎮隻有張古一個人固執地認為那天停電和男嬰的出現有關係。
朋友一問:\"聽說停電那天你們17排房撿了一個男嬰?\"張古說:\"是啊,怎麼了?\"朋友一說:\"沒什麼。我隻是聽說,那個男嬰從來不哭,很少見。\"朋友二說:\"不會是機器人吧?肚子裏裝著定時炸彈……\"朋友三說:\"你說的好像是一個手抄本裏的情節,嬰兒,定時炸彈,梅花黨,南京長江大橋,什麼什麼的。\"張古打斷他們:\"別胡說。那是一個挺可憐的孩子。\"馮鯨說:\"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網上認識的一個網友,她叫永遠的嬰兒。\"張古的心一沉——永遠的嬰兒?
馮鯨:\"是一個美眉。\"朋友二:\"現在的女孩子都裝嫩——你們瞧這名字。\"馮鯨:\"她說,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朋友一:\"你叫什麼?\"馮鯨:\"三減一等於幾。\"朋友三:\"現在的男人都裝高深——你們再瞧這名字!\"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張古忘記了男嬰那討厭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歡。他唱的是:一言不發,巋然不動,灰土土傻站著我是個秦俑。
沒有哭泣,沒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