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窮鄉僻壤的縣太爺(1 / 1)

韓愈因上疏論天旱人饑,觸怒權奸李實,被貶為陽山令。此事牽連好友張署,被貶為臨武令。陽山屬於連州(今屬廣東省),臨武屬於郴州(今屬湖南省)。二州相連,唐時均屬江南西道,而兩縣相距則不足二百裏。

由於朝廷逼迫,二人匆忙登程。在一個嚴寒的冬日,二人出長安東門,經藍田縣入商山,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貶途跋涉。

這一路,二人備嚐艱辛:由藍田入商山,山高路險,大雪彌漫。“褰衣步推馬,顛蹶退且複。”嚴冬苦寒,舉步維艱。“歲弊寒凶,雪虐風饕,顛於馬下,我泗君號。”(《祭河南張員外文》)這兩位讀書做官的人哪受過這份罪?過洞庭,渡湘水,風濤連天;登九疑,過五嶺,鳥獸吟嚎,這二位又何曾經曆過如此驚嚇?經過四個月的奔波,九死一生,到達陽山。

韓愈幼年時曾隨兄嫂在韶州(今廣東省韶關市)生活過一段時間。但這陽山比韶州還要靠南,地方也更加荒僻。據韓愈在《送區冊序》中描寫:“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顯然是窮山惡水之地;“縣郭無居民,官無丞、尉,夾江荒茅篁竹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麵。始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然後可告以租賦,奉期約。”縣城不像縣城,官吏不像官吏。別處都是縣令之下有縣丞、縣尉,而在這裏卻是韓愈集令、丞、尉職責於一身;由於語言不通,隻能“畫地為字”進行交流,向官吏們傳達“收租賦,奉期約”的任務。這個漢武帝時才建立的小縣之荒蠻落後,於此可見一斑。同時,生活環境也相當惡劣:“下床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蟄熏腥臊”。(《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江氛嶺祲(jìn,妖氣)昏若凝,一蛇兩頭未見曾。怪鳥鳴喚令人憎,蠱蟲群飛夜撲燈。”(《永貞行》)異鳥怪獸,瘴煙毒氣,使其衣食住行頗不適應。貞元二十年冬,韓愈和張署曾於兩縣鄰界處又一次約見,“一夕相語”。韓愈後來回憶當時的情景:“枕臂倚眠,加餘以股。仆來言告,虎入廄處。無敢驚逐,以我(méng,驢子)去。”兩位縣太爺夜間枕臂相依而眠,顯然不是什麼高級賓館;半夜老虎入廄,竟然把韓愈所騎的驢叼走了。縣太爺沒有騎馬坐轎,隻能騎驢,而驢又被老虎吃掉,顯然不是貪官,而作為縣太爺,物質條件的匱乏,生活環境之狼狽,自然不難想象。

韓愈蒙冤至此,此地又如此荒蠻落後,使他的心情很不好。但日子一久,情緒慢慢平靜下來。陽山宜人的山水風景,頗使喜歡山水的韓愈愉悅,而新交的眾多朋友,也使他逐漸遠離了孤獨寂寞。他在《縣齋讀書》一詩中對其生活有具體描述:“出宰山水縣,讀書鬆桂林。蕭條捐末事,邂逅得初心。哀狖醒俗耳,清泉潔塵襟。詩成有共賦,酒熟無孤斟。”在這佳山麗水之中,讀書,垂釣,遊山戲水,與朋友飲酒賦詩,又少俗務打擾,日子過得倒也瀟灑。當然,有個問題需要說明一下:這裏既然貧窮落後,未經開化,韓愈何來的詩酒之樂?原來韓愈是個很會生活的人,是一個感情世界非常豐富的人,也是一個很有凝聚力的人。一方麵他自己能夠充分利用大自然的恩賜,獨享山水之樂,讀書、著文排遣苦悶;另一方麵,憑他的文名和人格魅力,很快在他的身邊聚合了一幫新朋友:南海(今廣州市一帶)青年區冊,聽說韓愈被貶陽山,第一個乘舟來向韓愈求教,韓愈以禮待之,二人相處甚好;郴州青年區弘,到陽山得韓愈教誨後,一直矢誌不移地追隨韓愈;篤誌於學問文章的青年竇存亮,聽說韓愈抵達陽山,“乃乘不測之舟,入無人之地”,來到韓愈身邊;任俠豪放的青年劉師命,聽說韓愈被貶陽山,也來投奔,除此之外,連州、郴州就近慕名而來的更不在少數;同時一些佛徒如惠師、靈師等,亦與韓愈往還。

韓愈從貞元二十年(804)四月上任,到貞元二十一年夏秋之間離任,在陽山縣令任上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但卻深得陽山百姓的愛戴。韓愈在陽山的具體政績,史籍沒有記載,韓愈自己也沒有炫耀過,但我們從陽山百姓對韓愈的態度和評價上,可以看出韓愈在陽山並未因這裏落後而不作為。

韓愈在這裏廣交朋友,對年輕學子因材施教,使他們受益匪淺。據《陽山縣誌》記載,在陽山縣城北而裏處,有座“賢令山”,亦稱“牧民山”,此山的命名竟然是因韓愈當年曾讀書於此的緣故。一座無名小山,因有韓愈的讀書台而得名,足見陽山百姓對韓愈的愛戴。我們也就不難推知:關心教育,興辦學校,肯定是韓愈在陽山的主要惠政之一。

另據《新唐書·韓愈傳》載,“貶陽山令,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這更是對韓愈在陽山政績的無評之評。雖沒有說韓愈具體有何德政,百姓具體如何褒揚,但僅憑百姓用韓愈的姓給孩子取名這一點,我們即可推知韓愈是一位恪盡職守,勤於官務,關心百姓疾苦,深得民心的地方官。在任時間不長,能享受百姓如此厚愛和尊敬的地方官員,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韓愈在陽山,為官一任,遺惠一方。評價自在百姓心中,而英名永傳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