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難兄難弟度中秋(1 / 1)

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唐德宗去世,太子李誦即位,是為順宗。二月頒布大赦令,三月相繼召回曾被貶斥外地的朝廷重臣,如陸贄、鄭餘慶、韓皋、陽城等。照理,韓愈也應在大赦之列。對此,韓愈也是翹首以待。但是,一個春天過完了,卻毫無消息,這使韓愈大失所望,他在《縣齋有懷》這首詩中表達了這種情緒。直到夏秋之交,他才接到待命於郴州的命令。於是他便離開陽山到郴州,同時,好友張署亦由臨武到了郴州。

郴州刺史李伯康,與韓愈素不相識,但因敬重韓愈的文章和人品,熱情接待了他。韓愈以陽山特產黃柑相贈,李伯康則以郴州特產紙、筆答謝。二人相處極為融洽。李伯康竭盡地主之誼,韓愈也深以“得恩惠於新知”為快,然而因遲遲得不到下一步的消息而頗感焦慮。原來他和張署長期滯留郴州,是因為“州家申名使家抑”。當時郴州刺史已將韓、張二人的名字向上申報,但卻被湖南觀察使楊憑從中作梗而延誤。這楊憑何許人也?原來他是韓愈好友柳宗元的老嶽父,且韓、楊兩家既是世交,楊憑又是韓愈大哥韓會的朋友,而韓愈對這位高官也向來恭敬。他何故對韓愈下此陰招,不得而知,韓愈對此難免怨憤,但也無可奈何。

同年八月,順宗改元為永貞,但不久即因病遜位,太子李純即位,是為憲宗。憲宗即位,又一次大赦天下,赦書很快到達郴州,對韓、張二人新的任命書也同時到達:韓愈調任為江陵府法曹參軍,張署調任為江陵府功曹參軍,都是江陵府的僚屬。“判司官卑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這樣的職位是免不了經常挨罰受氣的,這與二人希望能遇赦返京,官複原職差距太大。接到任命書,正趕上八月十五中秋節,滿懷鬱憤的難兄難弟在郴州借酒澆愁,韓愈遂吟《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這首名作。

“纖雲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在這個清風徐來,皓月舒波的仲秋之夜,二人一邊喝悶頭酒,舉杯相屬,一邊通過對歌以抒情懷。詩中先托張署之口唱道:“洞庭連天九疑高,蛟龍出沒猩鼯號。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蜇熏腥臊……赦書一日行萬裏,罪從大辟皆除死。遷者追回流者還,滌瑕蕩垢清朝班。州家申名使家抑,坎坷隻得移荊蠻。判司官卑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同時流輩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先敘貶官途中及任上的苦況,再敘遇赦眾人的幸運,最後講自己由於受抑而被除“判司”卑官的不平和不能返京的怨鬱,大吐苦水,大發牢騷。其實,張署之歌也正道出了韓愈的一腔酸楚,隻不過是借張署之口說出而已。詩中的韓愈,卻扮演了另一種角色:一個勸慰者的角色。“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不同調)。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張署“聲酸辭且苦”的歌,讓人“不能聽終淚如雨”,而在這中秋佳節,又何必如此呢?人生的命運由天注定,非人力能為。不如趁此中秋之夜,我們喝他個一醉方休。這倒不是韓愈真信天命,更不是對不公正待遇的麻木不仁,而是黑暗政局中一個有德有才的小官對政治命運的無奈,於貌似曠達之中,傾訴了難以言狀的悲憤不平。

“舉杯澆愁愁更愁”。酒可以喝,牢騷可以發,但都於事無補。

新的任命是中秋節前就下達了,而韓、張二人並未立即赴任。他們在郴州“見秋月之三彀(gòu,月滿)”,即到九月中旬以後才離開。為什麼?韓愈沒有明說。據推測,從任命書下達到韓、張二人離郴州赴任這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應是“州家”與“使家”爭持和協調的時間,即郴州刺史李伯康抗命,與湖南觀察使楊憑書信往來,討價還價的過程,而最後的結局當然是“使家”勝而“州家”敗。韓、張二人之後委屈赴任。一個月後,李伯康卒於郴州刺史任上。李伯康可謂韓愈披肝瀝膽、兩肋插刀之摯友,而韓愈也於半年之後,為李伯康寫下了《祭郴州李使君文》,敘二人短暫而誠摯的交往,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既稱讚李伯康的政績和特立獨行“不撓誌”的人品節操,同時也表達了對楊憑的強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