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文學家,王安石以文章和詩著名,不以詞名家,但其詞對宋詞在題材和風格上的開拓都產生了影響。
王安石一生寫詞不多,《全宋詞》所載僅有二十九首。但其內容和風格卻多種多樣,名篇疊出,如《菩薩蠻》(數間茅屋閑臨水)、《漁家傲》(燈火已收正月半)、《漁家傲》(平岸小橋千嶂抱)、《浪淘沙令》(伊呂兩衰翁)、《千秋歲引》(別館寒砧)等。但其最為傳誦的詞作則是《桂枝香·金陵懷古》。
《桂枝香·金陵懷古》寫於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這一年英宗去世,神宗即位,王安石被任命為江寧知府,時年四十九歲。江寧古稱金陵,即今江蘇省之南京市,曾是六朝古都。王安石“登臨送目”,看到金陵勝景,回想六朝悲恨相續的曆史,聯係目前國家的現狀,遂寫下這首名作。
詞的上片主要是寫景,寫自己登臨所見:“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裏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裏,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露起,畫圖難足。”一句“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即把金陵這個虎踞龍盤之地刻畫無遺。江山如此多嬌,自然會引起作者對祖國大好河山的讚美與熱愛之情。但下片筆鋒一轉,歸入“懷古”。在金陵這個六朝古都“懷古”,自然是離不開六朝短命而亡的曆史教訓。東吳、東晉和南朝的宋、齊、梁、陳,都因統治者的荒淫腐朽而亡國。王安石在回顧六朝統治者“繁華競逐”的史實和“悲恨相續”的可恥結局後,把目光由曆史轉到現實:“六朝舊事隨流水”,曆史上的興亡已成過去。往事無痕,但見“寒煙衰草”,空給後人留下憑吊之資。但王安石吊古、懷古,更多的則是憂慮現實:“至今商女(賣唱歌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如今的秦淮河畔,依舊是燈紅酒暖,腐敗的統治者仍在這裏消受著《後庭花》這樣的靡靡亡國之音。
人所共知:此時北宋建國已經百年,社會雖還維持著表麵繁榮,但已矛盾重重,危機四伏。麵對積貧積弱的現實,統治者卻不思勵精圖治,而是君臣上下沉溺於歌舞酒色之中。作為一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麵對祖國的大好河山,緬懷曆史陳跡,聯係到當前統治者的腐敗和社會風氣的墮落,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一想到大宋王朝的江山將被昏庸荒淫的統治者葬送掉,其激烈的情懷難以抑製。結句的“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即毫不隱諱地指責宋朝統治者不知接受前代“門外樓頭,悲恨相續”的慘痛教訓。長此以往,必將重蹈曆史的覆轍,表現了王安石對北宋統治者苟安享樂,不思治國的強烈不滿和對宋王朝前途命運的深切憂慮。
王安石此詞的主旨,正集中表達了當時有識之士們對時局的看法,可以說是一種時代思想潮流。所以此詞一出,立即引起強烈反響,在詞壇掀起了一股《桂枝香》熱,有數十位詞人都以此調填詞,堪稱詞壇盛事。《曆代詩餘》卷一四零引宋人楊湜《古今詞話》雲:“金陵懷古,諸公寄調於《桂枝香》者三十餘家,惟王介甫最為絕唱。東坡見之歎曰:‘此老野狐精也。’”一首詞作能讓三十餘位詞壇名家唱和,確為曆代文壇僅有。蘇軾之所以歎稱王安石為“野狐精”,意思是說王安石雖非正宗,但卻是十分精靈之人,即指此詞雖不合詞之正宗,但卻十分工致,寓意深刻,極表讚賞之意。的確,王安石此詞意境開闊,章法嚴謹,筆力雄健,寫景和抒情相襯,懷古和諷今結合;情景交融,古今貫通;詞中大量化用前人詩句,但不僻不晦,恰到好處,在思想和藝術上均不愧為宋詞中的上乘之作。宋人趙師屴(lì)《聖求詞序》說:“世謂少遊(秦觀)詩似曲,子瞻曲似詩,其然乎?至荊公《桂枝香》詞,子瞻稱之:‘此老真野狐精也。’詩詞各一家,惟荊公備眾作。豔體雖樂府柔麗之語,亦必工致,真一代奇材。”極稱王安石此詞兼備詩詞之特色,用語豔麗而工致,並以“一代奇材”譽之,王安石亦當受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