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精深簡淡“半山體”(1 / 1)

王安石的詩歌不僅數量多,有一千五百餘首,而且自成一家,頗有特色。

王安石的詩歌,從其二次罷相退居江寧為界,明顯地分為前後兩期。

前期詩歌多屬政治詩,於唐,他倡導並認真學習杜甫;於宋則有意追隨梅堯臣、歐陽修。他的《感事》《河北民》《收鹽》《兼並》《省兵》等,密切聯係社會現實,抒寫自己濟世匡俗的抱負;其《入塞》《送趙學士陝西提刑》《西師》《次韻元厚之平戎慶捷》等,抒寫其愛國情感;其《眾人》《賜也》《王章》《即事六首》之二等,表示了對推行新法的堅定意誌;其《商鞅》《韓信》《賈生》等詠史懷古之作,也多為有感而發,寓意深刻。這些作品雖有議論過多,形象不夠豐滿,語言也較為生硬等不足,但其高度的思想性和剛朗勁健的風格,也足以使其詩獨樹一幟。

退居江寧至去世的十年間,由於政治生涯和生活環境的變化,其詩歌的內容和風格也都與前期明顯有別。王安石退居江寧之後,擺脫了繁忙的政務,愉悅於佳山麗水之間,不僅詩歌的數量大增,而且在藝術上也因潛心經營而大有進益。陳師道《後山詩話》所謂“荊公之詩,暮年方妙”,指的正是他歸隱後的精絕之作。

王安石歸隱江寧後,思想上十分矛盾。一方麵,他繼續關心新法,寫了一些歌頌新法成效的詩作,如《歌元豐五首》《元豐行示德逢》《後元豐行》等;也寫了一些曲折言誌之作,如《北陂杏花》中之“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等。另一方麵,由於神宗對推行新法愈來愈動搖,新法隨時都有擱淺的可能,這又使他十分苦悶、憂慮。為了排解精神上的苦悶,他不得不借助於佛理和遊山玩水。

王安石晚年好佛,寫過不少於佛門佛理有關的詩作,如《示寶覺三首》《示無著上人》《寓言三首》《擬寒山拾得二十首》等,都表明他遠離世情的思想。而這一時期寫得最多,也最為精彩的則是他的寫景之作。由於他經常騎驢出遊,寄情山水,陶冶性情,所以有大量山水田園詩產生。由於他生活和心境相對寧靜,所以也有時間和精力對自己的詩歌在藝術上加以雕琢,走上杜甫“老去漸於詩律細”的路子,在格律、對仗、用典等方麵都精益求精。如其《鍾山即事》:“澗水無聲繞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簷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又如其《江上》:“江北秋陰一半開,晚雲含雨更低回。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再如其《登飛來峰》:“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再如其《北山》:“北山輸綠漲橫波,直塹回塘灩灩時。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這些小詩無不表現出這位政治改革家晚年閑適的生活,寧靜的心境,同時也清楚地表現出其詩風從剛朗勁健向精深簡淡的轉變。

相傳有一次黃庭堅到金陵拜見王安石,問道:“丞相近來有何佳作?”王安石指著牆上的詩答道:“茅簷長掃淨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推門,撞開門)送青來。”(此詩為《書湖陰先生壁》)黃庭堅對此讚不絕口。王安石晚年詩作既長於取境,又精於錘煉,漸多深婉不迫之趣。葉夢得評其詩曰:“王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造語用字,間不容發。然意與言會,言隨意遣,渾然天成,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石林詩話》卷上)黃庭堅也說:“荊公暮年作小詩,雅麗精絕,脫去流俗……”(《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五引)王安石這種以七絕為主的小詩,精美絕倫,風格獨特,嚴羽在論宋詩流變時,專門列出了“王荊公體”,後人亦稱“半山體”。明人胡應麟說:“介甫五七言絕,當代共推。”(《詩藪·外編》)清人陳衍說:“王半山備眾體,精絕句。”(《石遺室詩話》卷八)

王安石詩風的轉變,他自己在藝術上是做了極大努力的。他在評張籍詩時說:“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題張司業詩》)這其中也包含著他自己對創作甘苦的體會。王安石的“半山體”在當時獨樹一幟,對後世頗有影響,如江西詩派的代表人物黃庭堅,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之一的楊萬裏都得益於王詩。楊萬裏曾作詩曰:“船中活計隻詩編,讀了唐詩讀半山。不是老夫朝不食,半山絕句當早餐。”(《讀詩》)“半山體”為宋詩的發展另開一條新路,至今仍廣為流傳,為人們所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