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清美,碧空澄霽。
皖南黃山,始信峰下的山崖巨石,被月色所洗,遠遠望去,直如青玉。草色如花,花色如瓊,正是造物者靈秀的勝境。
秋意雖已侵人,但晚風中仍無凜冽的寒氣。山坡下陡然踱上一條人影,羽衣星冠,豐神衝夷,目光四周一轉,忽地回首笑道:“孩子們,江南水秀山青,現在你們可知道了吧?若不是為師帶你們離開捆柱一樣的家,恐怕你們一輩子也無法領略這些仙境。”
話聲雖清朗,但細細聽來,其中卻有一種令人悚栗的寒意。
他話聲一落,後麵立刻有幾聲低低的回應之聲,接著又走上三個稚齡的童子,梳著衝天辮子,一眼望去,俱是滿臉伶俐之色,六隻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一眨的,宛如星光。
其中一個穿著黃衣的童子,目光朝那掩映在月色雲海裏的山峰一望,兩隻明亮的大眼睛轉了兩轉,也自開口笑道:“師父,你老人家是不是就住在上麵的山頂?為什麼不帶徒兒們快些上去?這裏的風景雖然好看,可是等我們學好本領,再看也不遲。”
那道人哈哈一笑,笑聲方住,忽地麵容驟變,微撩道袍,左手一攬那黃衣童子,右手微抄,將另兩個童子也抄在懷裏,腳尖頓處“嗖”的一聲,頎長的身軀,倏然向山路左側的一處山崖掠去,寬大的道袍淩空而舞,卻不帶絲毫風聲。
夜色本深,萬籟俱寂。
這深山裏此刻似乎沒有任何聲音,但聞山風簌簌,秋蟲低語。
但你若耳力倍於常人,你就可以聽出已有笑語之聲隨風而來,而且來得極快,霎眼間,已有三條人影掠上山坡。
當先一人,也是一個垂髫童子,卻穿著一襲長衫,像是一個廩庠中的童生,但身手卻甚快,竟似武功已頗有根基。
後麵兩人,一男一女,雖是飛身急行,但步履之間,望上去卻是那樣安閑從容。男的身材不高,年紀已過中旬,但神采飛揚,眉目之間,正氣逼人,卻是令人不禁為之心折的男子漢。
女的方隻三十許人,體態婀娜,眉目如畫,左手輕輕挽住那男子的右臂,纖腰微扭,便已倏然掠過三四丈遠近。
這三人一掠上山坡,危崖上一塊巨大的山石後麵,那羽衣星冠的道人麵上,立刻泛起一絲冷誚的笑容,竟似隱含殺機。
那中年漢子一掠上山坡,也自放眼一望,左手輕輕扣住那美婦的纖手,微微一笑,將那隻春蔥般的柔荑往自己臂彎處一按,曼聲笑道:“黃山陰嶺秀,月華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還未寒。”
音節鏘然,入耳若鳴,那美婦聽了,卻撲哧一笑,道:“你這人總是這樣子,上次和昆侖掌教對掌時,把人家的鎮山掌法少陽八十一式稍微變化了一下,就用來對付人家,氣得那三靈老道發下閉關十年的重誓,說不定從此嗚呼哀哉,現在呢--”
她梨窩又淺淺一現,接著又道:“卻把人家唐朝大詩人吟詠終南餘雪的詩句,改了改拿來吟詠這黃山秋色,夜詠陰靈若有知,怕不打你兩個嘴巴才怪。”
兩人方自笑語,先行的那垂髫童子忽地轉過身來,一張清秀挺逸的小臉上,竟似略顯驚慌之色。那美婦見了,微顰黛眉,問道:“長卿,什麼事?”
那叫長卿的童子,伸手朝危崖後麵一指,像是有些驚惶地說道:“媽,你聽那麵怎麼忽然傳來這些聲音,是不是有些奇怪呀!”
這一對宛如臨風玉樹的璧人眉頭各自微皺,果然聽到危崖後麵遠遠竟傳來各種野獸的嘯聲,甚是淒涼,卻又極為繁雜,其中還像是雜有虎豹豺狼之類猛獸的吼聲,奔湧而來。
那中年漢子笑容便倏然收斂,凝神聽了半晌,不禁詫道:“黃山雖綿延甚廣,但這類猛獸,卻並不太多,就是有出來覓食的,也是在日落前後,而且還是在叢莽偏僻之處出沒。現在已是夜深,萬籟早應全寂,怎會突然如此吼叫?”
此時這三人都已走到那危崖之下,就都停下腳步。危崖上的那個道人,以目示意,叫那三個童子都屏住聲息,自己卻不免也為這種淒涼離亂的獸吼之聲大感驚異,麵色也自異常凝重。
雖有秋風,但並不甚大。哪知瞬息之間,崖下忽地山風大作,呼呼作響,風聲極為猛惡。但是山坡附近,這些人的來路一帶,卻仍然是風輕而柔,連樹枝草木都沒有什麼吹動的跡象。
這一對夫婦,乃武林中的一代大俠,聲名漫布宇內。這中年漢子卓浩然,自夜闖少林十八羅漢堂,笑挫昆侖掌教三靈道人,以腰中一柄靈蛇軟劍,怒掃黑道中聲名赫赫的陰山三十二舵之後,在武林中久已被尊為第一高手。
他年紀雖不甚大,但俠蹤所及,關內關外,白山黑水,斜陽古道,小橋農舍,岱宗西秀,都早已暢遊一遍,自是久慣山行。此時虎目四轉,望見隔坡那麵塵土飛揚,滾滾高起,上空天色,卻仍然月華澄碧,群星閃爍,知道情形有異。
於是他目光一凜,沉聲道:“此刻情形太不尋常,山中必已生出巨變,我們萬萬前行不得,還是先找個地方,觀望一下,再決定行止好了。”
山崖上的那道人心中不禁陡然一驚,暗忖道:“莫要這姓卓的也掠向這裏來--”
哪知他念頭尚未轉完,卻見這中原大俠卓浩然,一手攜著他的愛子,身形一動,倏然拔起四丈,右手一掄,竟在空中將他愛子用力送上了自己對麵一處比自己處身的這山崖還要高些的坡頭上去。
這中原大俠卓浩然,以內力雄厚稱譽武林,哪知輕功卻也高絕,右手一掄之後,身形借著這一掄之勢,竟又上升三丈。
然後他一聲長吟,腳尖找著坡側生出的一株樹枝輕輕一點,便躍至坡頂。這一手妙絕人寰的淩空上天梯,不但使得對麵山崖上巨石後的那三個孩子為之失色,險些脫口喚出“好”來,就是那個羽衣星冠的道人,自負輕、軟之功天下無雙,但此刻見了,麵上也不禁動容,越發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來。
這卓浩然一躍上坡頭,立刻從腰間的一個革囊裏取出一條軟索來,迎風一抖,十餘丈長的一條軟索竟伸得筆直,然後便朝坡下落去。那美婦嬌軀微折,拔起三丈,剛好抓住這軟索的頭端。
卓浩然健腕一挫,雙手交替著往上抽了兩三次,那美婦便也如驚鴻般掠上山坡。兩人之間,配合得嚴密、曼妙,已臻絕頂。
這種驚世駭俗的武功,看得對麵山崖上的道人不禁為之暗歎,忖道:“看來不但這個姓卓的武功高強,就連這飛鳳凰杜一娘也名不虛傳。一別多年,想不到這對夫婦的功夫又增進如許,我這麼多年的苦心孤詣,難道又全部白費了嗎?”
雙眉又越發緊皺,但看了他身側的兩個孩子一眼,卻似隱隱泛出喜色。
但這時獸嘯之聲愈吼愈厲,他不禁也暫停思索,側首向崖下望去,隻見前麵是一片頗為寬闊的盆地,蜿蜒橫著一條去始信峰的山徑,再過去就是一片山嶺,斜斜地伸向遠方,不但綿亙不斷,而且其中危峰峭壁,山勢高陡,雄險異常。
那邊的卓浩然夫婦,除了這些,卻還看到這片山崖,也就是那羽衣星冠的道人存身之處,和那山嶺成平行之勢,循石伸出,對坡之處,就是塵霧的起處。一陣陣的旋風,卷起十多丈高的塵霧,由山崖這邊,朝對麵怒濤似的駛過。
最怪的是,這風塵竟一陣接著一陣,奔湧不已。卓浩然的愛子長卿,今年方隻十歲左右,此刻見狀不禁有些吃驚,問道:“爹爹,這山風怎的這麼奇怪?”
卓浩然濃眉一皺,卻轉身向他的愛妻道:“一娘,你看清了沒有?想不到師父昔年對我說過的事,今天真給我見著了。現在雖然我還拿不準,但總也八九不離十了。”
飛鳳凰杜一娘本還沒十分注意,此刻定睛望去,果然看到那風塵之中,竟然有野獸在內。先前所過的,沒有看到,此刻卻是鹿兔山羊之類,百十為群,箭也似的朝前麵躥去。
杜一娘也是久走江湖的俠女,此刻見狀,不禁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那麵山林起火?可是卻怎的沒有看到火頭呢?”
卓浩然搖了搖頭,卻沒有答話。卓長卿看到他爹爹麵色如此凝重,也就不敢再問。
放眼望去,卻見那邊十幾陣塵頭過去之後,還未停得瞬息,後麵風沙又起,塵霧卻比先前高些。
他再定睛一看,卻不免為之驚喚出聲。
原來這陣風沙裏,竟是千百條大小蛇蟒,一條條以無比的速度,匹練似的往前躥去,有的五色斑斕,有的銀光閃閃,而且越到後麵,蛇身也就越長,竟有長達十丈的。
這些蛇蟒激起的風沙,竟比先前野獸行過之時還盛,所過之處,激得地上塵霧浮空,竟像是一條橫亙半山的灰色長虹。
卓長卿的年紀雖輕,但自生下之後,被其父耳提麵命,這一代大俠的愛子,武功自也不凡;不但如此,而且深具乃父的俠義之風。
此刻見了這種情形,忍不住道:“爹爹,山林雖然沒有失火,孩兒看這一定是這些凶殘的大蛇,去追殺那些馴獸,所以才有這種情況發生。而且爹爹常說這黃山是個名山,山中的寺觀一定很多,那麼一定就有一些僧人和樵夫。這些大蛇盤踞在這裏,豈非大害?爹爹你既然路過看到了,不如就想法子把它們除去吧!”
這天資絕頂,而又生具俠心的童子侃侃而言,兩隻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在他爹爹臉上,觀望他爹爹的麵色。
哪知卓浩然麵色鐵青,聽了卻沒有任何表示,沉吟了半晌,忽然道:“我們再到前麵看看。不過可要小心些,那些蛇蟒,一定俱都有毒,甚至還有毒氣噴出,嗅著一點,便不得了。”
說著,他自懷中取出一個碧綠色的瓶子,倒出幾粒碧綠色的丸藥,又道:“你們將這避毒丹在鼻孔裏各塞上一粒,然後再在口裏含一粒,等會到了前麵,也要留心些,站得遠一些才好。”
杜一娘皺著眉,輕聲道:“那麼就叫卿兒留在這裏不要去吧,免得等會兒出意外。”慈母關切愛子之情溢於言表。
卓浩然望了望那孩子一眼,卻見他滿臉都是渴望的神情,嚴峻的臉上,不禁泛起笑容,道:“卿兒這兩年來內功進境不慢,輕功也蠻好,別的不說,要逃命總還可以,我看就讓他去吧,免得一個人留在這裏,也不妥當。”
卿兒聽了,自然雀躍三丈。杜一娘抿嘴一笑,佯嗔著:“你看你把他慣成這副樣兒,長大了,怕不又是一個魔星。”
卓浩然又自朗聲一笑。這山坡雖然甚陡,但還是略有坡度,他當先躍了下去,那母子兩人,竟也能相繼縱下。
這三人略一停留,便相繼朝那塵霧掠過之處飛縱了過去。
這時,那山崖上的三個幼童才透出一口氣。又是那穿黃衫的童子道:“師父,那父子三個人是誰?武功怎麼那樣高,好像和師父差不多嘛!那邊又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那麼多的野獸奔過去?”
這黃衣童子聰明伶俐之色溢於言表。那道人皺眉暗思,卻好像沒有聽到他講的話。過了半晌,他忽然一拍大腿,低語道:“這姓卓的自命俠義,去招惹那些東西,大概是他活得不耐煩了。”
嘴角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像是對那中原大俠積怨頗深。
然後,他又轉過頭去,對那三個童子道:“你們在這裏待一下,不要動,為師過去一下,馬上就回來。無論遇著什麼事,都不要離開,知道了嗎?”
那黃衣童子“嗯”了一聲之後,卻又問道:“師父,你是不是要去除掉那些毒蟲?你老人家放心好了,無論遇著什麼事,我們都不會離開的,一定等著你老人家回來。”
道人冷笑了一聲,本來頗為清逸的臉上,突然露出一股邪惡之氣,冷誚地說道:“孩子,你們懂得什麼?這些蛇蟒雖然凶毒,前麵可還有比它們凶毒十倍的東西。這些蛇蟒猛獸跑得那麼快,卻多半是往前麵送死的,而且越是長大凶狠的,也許死得越快。”
話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一下。那黃衣童子眨著大眼睛,又問道:“真的嗎?”
那道人本來已自飛身欲去,望了這孩子一眼,似乎覺得頗為喜愛,於是頓住身形,道:“為師久居黃山,早已看出那麵一個絕穀裏,生有奇毒之物,雖然沒有去看是什麼東西,大概是上古盤蜃星蜍一類的東西,這種東西其毒冠絕天下,每逢腹饑思食的時候,隻要幾聲怪叫,或是放出它特有的毒氣,附近數百裏之內的毒蛇猛獸,就會乖乖地跑過去,俯首送死。”
那三個童子聽到這裏,不禁都睜大眼睛,露出驚異之色。
那道人冷笑一聲,又道:“每當一個地方毒蟲蛇蟒繁殖太多的時候,就會有這麼一個怪物出來,給它一掃而光,吃完了就大睡特睡。等它收了毒氣,被它吃剩下的蛇獸才敢逃走。所以這種怪物雖然奇毒奇凶,卻有一件好處,就是可以用它來消滅別的毒物。”
那黃衣童子本是書香之後,被這道人看中後,才帶到這裏來。此刻聽了這樣像是《山海經》上的神話一樣的言語,不禁更睜大了眼睛,而且露出極為欽服的神色,歎息一聲,道:“師父,你老人家知道的真多。”
那道人微微一笑,目光睥睨一掃,道:“孩子們,告訴你們,為師不是自誇,不但輕、柔武功可稱一絕,醫卜星相,無一不通,尤其是普天之下的毒物,更是沒有一樣能逃出我的手裏的。”
他極為自負地一笑,那黃衣童子又接口問道:“那麼師父你老人家又為什麼不趁那怪物死睡的時候將它除去呢?那樣不是也可以為人間除去一個大害嗎?”
這道人又冷笑一聲,道:“這些東西以毒攻毒,自相殘殺,又關我什麼事?我又何必冒著萬難去除掉它們?這些事自然有那些自命不凡的蠢才去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隻要有人生事得罪到為師頭上,那麼他就算三頭六臂,也逃不出為師的手裏。”
那黃衣童子“嗯”一聲。他年歲尚幼,當然分不清邪正,隻覺得他師父的話雖然和自己幼時所讀的聖賢之書大相徑庭,但聽來卻痛快得很,臉上更是露出不勝欽服的神色來。
這道人目光掃過,頗為滿意地一笑,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這黃衣童子的頸項,又囑咐了一句,道袍飄處,人也在崖上朝那邊掠去。
他身形動處,竟宛如一道輕煙,輕身之術,果然已可謂之登峰造極。幾個起落之後,他忽然頓住身形,也從懷中掏出幾粒丹藥放在嘴裏,然後目光四掃,忽又身形斜掠,退到崖邊的一處突出的山石之後,露出半邊麵孔朝前麵窺視。
原來卓浩然夫妻父子三人,掠到前麵後,也躥到這片山崖上。
卓浩然之師,正是百十年來,江湖上素有第一奇人之譽,相傳已成不死之身的地仙古鯤。
此人不但功參造化,而且學究天人。卓浩然雖因天性所限,除了武功之外,古鯤老人別的絕學,他並沒有學得什麼,但是多年來耳濡目染,他見識自也超人一等。此時他見了這種情況,也已測出一個大概來,卻也正和那道人所見相同。
此刻,蛇群已過,他方將這些和他妻、子說了,忽然聽到遠遠又起了一陣蟋洬爬沙之聲,接著群響騷然,飄飄之聲,倏然而起。
他們三人的立處,就在道旁的山崖之上。下麵的雜草,本甚繁茂,但因經過了方才那一陣蛇獸的踐踏,已壓成一條馳路,而且有些地方,草已枯黑,自然是因為被一些毒蛇的毒涎所染而致。
此刻異聲再起,他們循聲一看,竟有許多蜈蚣,劃行如飛,百十成群而來。其中最大的,幾達兩三尺,昂首張鉗,目射金碧之光,身上被月光所映,更閃著極為醜惡而難以形容的色彩,竟像是一片錦雲,貼著地麵倏地飛來。
杜一娘隻覺一股寒意,自背脊直透前胸,不禁緊緊依偎在她丈夫胸前,柔荑也被卓浩然緊緊握在他那寬大的手掌裏。
卓浩然隻覺得他愛妻掌心滿是冷汗,不禁安慰地一笑,道:“一娘,別怕。”
又緊緊握了握手掌,目光動處,卻見卓長卿臉上竟沒有半絲懼容,不禁帶著些安慰,又帶著些讚許的微笑望了他一下。
蜈蚣過後,後麵跟著來的竟是一群蠍子,多半是灰色的,前麵搖著鐵叉般的長鉗,尾後毒鉤上翹,也是成群朝前飛掠。
蠍子過後,竟還有壁虎之類的毒物,也是如飛般地掠過。
蛇群過後,本來塵霧就未消,再經這些蜈蚣、蠍子等奇毒的惡蟲掠過,漫天霧影中,又添上絲絲縷縷的綠煙彩氣,冉冉而升。
遠遠望去,但覺漫天瑞氣氤氳,卻不知這些都是要命的毒氣呢。
卓浩然夫妻父子三人的立處,雖然很高,而且距離那些蛇蟲的霧陣,還有十餘丈遠近,但此刻已不時聞到毒腥之氣撲鼻而來,竟然已覺得有點發悶和想嘔吐的感覺。
他知道霧氣奇毒,遠處已是如此,如果他們不是早已含有極靈妙的避毒丹丸,身在這毒霧之中,想必定然是凶多吉少。
卓浩然低頭思忖了半晌,等那各類奇毒的蛇蟲全都過盡,漫天氤氳的毒霧,也消沉了十之七八,才側目沉聲道:“一娘,這些毒蟲雖然完全難逃劫數,但剩下的,必定還存甚多,也難免為禍人類,而且踞伏在前麵穀中的毒物,又不知是什麼。但願它大嚼過後,像師父所說,能長眠不醒,那麼我就可以相機除去,也為世間除一大害。”
他語聲一頓,含蘊神光的雙目,在他愛妻、愛子的麵上一掃。
然後他便又說道:“但是無論如何,此行總是極為凶險,我勢又不能坐視不理。你和卿兒最好留在這裏,我循著這些毒蛇所經之路前去看看。”
杜一娘將她丈夫的手抓得更緊,帶著惶急的聲音說道:“大哥,你一個人去恐怕不行吧!我--我又有些害怕。前麵那毒物你既然說得那麼厲害,你去了,萬一有什麼--”
她話未說完,卓浩然已微微一笑,截住了她的話,柔聲說道:“一娘,你說這些話就錯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
他又一笑,笑聲中微微帶著些自信的傲意,接著又道:“而且自從我練成十二都天神功之後,就始終沒有機會試過威力,這次正好拿這毒物試試手。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怎樣的。”
杜一娘心裏雖然一百二十萬個不願意,但自結婚以來,她知道他隻要自己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一句說出後不算的。她當然為她丈夫的安危著急,但心裏卻也暗暗為自己有這樣的丈夫而歡喜。
於是她緊握了握她丈夫的手,歎息著淺淺一笑,點頭道:“大哥,我知道你要做的事總是對的,不過你一定要小心些。你雖然功力已入化境,可是對付那些毒物,卻沒有什麼經驗。這裏,你不用煩心,我和卿兒絕對不會出什麼事的。”
卓浩然心胸之間,但覺溫馨無比,也緊緊一握愛妻的手,笑道:“我娶你為妻,再加上卿兒又乖,可說一生無憾。一切事我自會小心,你也不必掛念。不用多久,我就會回來的。”
說罷,他又走過去撫了撫他愛子的頭,回顧一笑,腳尖頓處,身形乍展,矯健的身軀,便像一隻巧燕似的沿著蛇蟲的去路掠去。
杜一娘望著她丈夫曼妙而輕靈的身形,幸福地微喟一聲,拍著她愛子的手道:“卿兒,你要好好地做人,長大了跟你爹爹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被天下武林同道所尊敬,知道嗎?”
卓長卿隻覺自己熱血奔騰,恨不得自己馬上就長大成人,步著他父親的後塵,在武林中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出來。
他堅毅地點了點頭,說道:“媽,你放心好了,將來我長大了,絕不會丟爹爹媽媽的臉。”
杜一娘又輕輕一笑,暗自忖道:“我有這麼樣的丈夫,這麼乖的孩子,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他們母子兩人緊握著手,站在這山崖的邊上,正滿懷幸福,卻不知在他們身後,正滿麵獰笑地站著一個要毀去他們幸福的人。
而這人,也是飛鳳凰杜一娘的舊友,武林中的魔頭,萬妙真人尹凡,也就是那看來豐神衝夷、羽衣星冠的道人。
卓浩然施展開身法,快如流星般地沿著地上的殘草痕跡,冒著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毒塵飛沙,朝那邊綿亙不絕的山嶺掠去。
他身形如燕,微一起落,便是四五丈遠近,不消片刻,便已走到一處峽穀的穀口。遠遠望去,從穀口樹隙之中,就可以看到一縷縷的彩煙,嫋娜搖曳空際。月華漫地,星光閃爍,映得這些彩煙,幻成一種無法描摹的異色,好看已極。
卓浩然雖然含有極妙的避毒靈藥,但此刻卻仍然不敢有絲毫大意,身形一展,掠上了穀口兩旁的山崖,沿著山崖的頂端,飛掠了數裏,才發現這條峽穀竟有七八裏深,當中有一片盆地,盡頭之處,卻是一個前無通路的死穀。
死穀近底之處,兩邊的山崖,突然向裏束緊,形成一條像是直拱的死穀,兩邊崖頂,齊平相向,卻漸漸向前高起,直到穀底橫壁,竟有些像是一條大船兩邊的船舷,那穀底之處便是船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