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浩然心中一動,忖道:“莫非這裏就是黃山絕險之一的鐵船頭嗎?”
目光再往前望,穀底崖深之處,竟有一大黑洞,黑洞旁邊的山石,狼藉飛列。
他心中又一動,忖道:“難道這怪物就是從裏麵裂山穿穴,強自破山穿出來的嗎?”
心念至此,不禁頓住身形。但奇怪的是此時此地竟連一絲聲音都沒有,這偌大的一處山穀,竟像是一座墳墓一樣。
他方自頓住身形,奇怪著這四周死寂的時候,忽然--
穀底那盆地左右,傳來一聲有些像是兒啼般的厲嘯,嘯聲悠長淒厲,連卓浩然這種人物聽了,都不禁為之悚栗。
他稍一遲疑,便又一掠而前,才兩個起落,目光觸處,便看到一件他這名滿武林、俠蹤遍及宇內的大俠平生未見的奇事。
原來此時,穀底那山石狼藉的崖洞前一片廣大的盆地上,竟滿布著蛇蟲猛獸,乍見隻覺煙塵浮動,像是非常紊亂。
但仔細一看,這些蛇蟲猛獸,卻是各依其類,有的做一堆一盤,有的踞伏地上。
蛇、蟲、獸的行列,極其分明。
這些蛇蟲猛獸,都是頭向著穀底那麵。最前麵是蛇蟲和蜈蚣之類的極毒之物,後麵依次而下,那些猛獸都遠遠縮在後麵。
這些蟲獸為數之多,直不可數計。奇怪的是,這些蛇蟲猛獸之中,卻有一條道路。
更奇怪的是,這麼成千成萬,平日隻要單獨相遇,就立刻會起惡鬥凶殺的蛇蟲猛獸,此時同集一處竟然都互不相擾,靜悄悄的,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樣,呆呆地排列如死去一般。
卓浩然全身不禁也起了一陣悚栗,仔細再一望,再看到最前麵的那些長達十丈的巨蟒,已死了好幾條,滿地血腥狼藉,蛇身雖然還都完整,但是蛇頭上,卻都已破碎血汙了。
汙血攤中,竟盤著一條怪蛇,雖不十分長大,但形狀極怪,蛇腹奇大,越到上麵越細,隻是一個蛇頭,卻又大如笆鬥,頭上竟還有一個高昂著的肉冠,兩腮怒鼓,也凸出甚多。
這條怪物一經入目,卓浩然便心中有數,知道這是先前混在蛇群裏,來尋找穀中怪物惡鬥的毒物,心中不禁暗喜。
“看來今日我能成功也未可知。這兩個怪物惡鬥之下,必有一死,不死的那個,也必然元氣大傷,我豈非可以坐收漁利。”
他正自暗中思忖,卻見那怪物忽又一聲極為淒厲的長嘯。
嘯聲方住--
危崖之下,石土亂雜的暗洞之中,驀地飛躥出一個怪物,遠看竟似一條海中的星魚,行動如風,身上竟帶著幾處慘綠的黝光,而且互相隨機閃變,奇形怪狀,真非言語所能形容。
卓浩然以武林中一代奇才,此時卻也不敢行得太近。遠遠望去,隻見這怪物竟作五角星形,隻前麵突出一個扁圓的怪頭,嘴大如盆,上麵竟生著一排怪眼,和一個凸出如墳、上生三孔的怪鼻。
這怪物滿身無一不怪。身上五個星角,分向五方突出,邊上還生著五根鉤爪,當中還有個星形之眼,發著一絲慘慘的光芒。
它全身並無腿足,行動時便用這五根鉤爪著地,五個星角依次著地,此起彼落,在地上翻滾而出,看去竟靈活已極。
卓浩然遠遠望去,隻見晶光閃閃,一大團墨綠色的影子,電馳星飛,筆直地往蛇前卷去。
就在這快如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那條怪物,早就蓄勢待發,此刻全身竟似一條長鞭,斜著向上,往前麵暴伸了過去。
這兩下勢子都急,霎眼便糾纏在一團,翻滾搏鬥,去勢之猛,端的驚人已極。四下的毒蛇毒蟲,被這兩個怪物的身子壓過,立刻便成肉泥,有的殘肢斷骨還被帶了起來,淩空飛舞。
但是蛇蟲之中,就有這麼奇怪的克性。這麼一大片蛇蟲,此時竟連一個敢逃的都沒有,俱是戰戰兢兢在那裏等死。
卓浩然遊俠四海,足跡所至,名山大澤,靡不登臨,但這種淒厲慘淡、像地獄般的光景,也還是第一次見到。
片刻之間,那些奇凶惡毒的蛇蠍,竟已被這兩個怪物殘殺了大半。卓浩然驚悸之餘,暗暗歎氣,隻希望這兩個怪物在害及那些羊鹿馴獸之前就分出結果來,不然自己又怎能坐視。
又過了半晌,這個怪物的勢力果然越來越緩。在這種情況之下,卓浩然竟然想起他的妻兒來,一瞬間,心中竟不能自主。
這就是人性值得悲哀,但也是值得讚美的地方。人們無論在任何一種情況下,對於他所愛著的人們,永遠是無法忘懷的。
他心中思潮翻湧,忽然,又聽得一聲極淒厲的怪嘯之聲。
他這才強自收攝住自己對妻兒的關懷思念,定睛朝前麵望去。隻見此刻那條毒蛇的蛇頭,已被那星形怪物的兩隻肉角夾住,後麵三角,淩空飛舞,一麵把那蛇身長鞭似的朝地上亂打。
這一來,滿地的蟲蛇,更是遭了慘劫,連虎豹之類的猛獸,被這長鞭似的蛇身一擊,也就立刻成肉泥,連慘吼都未及發出。
卓浩然知道這兩個怪物已經分出勝負,目光四下一掃,身形又掠前數丈,右掌一揚,轟然一聲,竟將山崖邊一塊方圓幾達丈許的巨石,擊成海碗大小的石塊。奇妙的是,這山石被擊碎之後,並不四下飛濺,而隻是在地上散作一堆。
卓浩然暗中滿意地一笑,知道自己自幼苦練的無上神功十二都天神功,已有了成就。這種神功,也就是道家所謂的罡風,佛家所謂的般若掌力,練的方法雖不同,但殊途同歸,不但得到的境界一樣,發出的功能也大同小異,正是無堅不摧、至剛至猛先天之真氣。
他以無比堅苦的心誌、毅力,浸淫此道近三十年,此刻知道自己已略有成就,心裏歡喜的感覺,自然是無可比擬的。
哪知就在此刻,他鼻端突然吸進一絲其腥無比的氣息。
他身隨意動,隨手抓起兩塊石塊,身形便倏然淩空而起,斜斜向後掠去,腰身在空中微一轉折,目光閃處,不禁又為之色變。
原來此刻那星形的怪物,已揮動著那條死蛇的蛇身飛騰而來,想是被方才他震碎巨石時那一聲巨響所驚,此時距離他身側已近十丈,但它口中所噴的那種慘綠的毒氣,卻已幾近卓浩然身側。
卓浩然一眼睹見這種情況,身形轉折之間,口中暴喝一聲,雙手連揚,他掌中所持的那兩塊山石,立刻脫手飛去。
他發石所用的手法,雖也平常,但是這種被內家先天真氣所發的力道,卻是端的驚人。這兩塊山石竟帶著無比淩厲的風聲,穿過那星形怪物噴出的毒霧,倏然擊向那扁圓的怪物身上。
那怪物似也知道厲害,竟猛然將身子停住,五角星形肉角一展,那條死蛇的蛇身便又長鞭般被它揮舞而起,竟將這兩塊山石揮落了,遠遠聽到山岩上發出兩聲巨響。
這時卓浩然便也因著這怪物的稍一停頓,得以喘息一下,猛吸一口真氣,右手倏然自腰中抽出一柄軟劍,迎風一抖,便自筆直。
這柄軟劍一出鞘,便帶起一溜冷森的青光,宛如青虹一抹,正是中原大俠威震武林的靈蛇軟劍。
此時卓浩然全身真氣滿布,已逾精鋼。雙腳釘在地上,仿佛是兩條石樁似的,生像是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將他移動分毫。
那星形怪物稍微停頓,便又翻滾而來。卓浩然隻覺得那種刺鼻嘔心的腥氣愈來愈濃,便猛然舌綻春雷,暴喝一聲,虎腰一挫,一隻鐵掌硬生生地插入山崖,竟將崖石抓起了一大片。
他張口一咬,將那柄軟劍的劍柄咬在嘴裏,雙手揚處,但見滿天石雨紛飛,被他那開山裂石的真力所推,各自“嗖嗖”擊向那怪物。
隻聽那怪物尖細而極為刺耳地厲嘯了一聲,忽然如風向後退去。原來它那星角上的點點綠光,已被這雹雨似的石塊打中一處。然而其餘的石塊擊在它身上,卻立即被它身上那密布的堅鱗所反擊回來。
卓浩然再次大喝一聲,身形倏然而起,竟隨著那怪物的退勢掠了過去,掌中長劍一揮,但見一道像是經天而過的長虹,迎著那怪物向前舞動的星角和蛇身擊去,便又是一聲厲嘯。
但此刻他身形已至崖邊,下麵即是漫地蟲蛇殘屍和腥風汙血。卓浩然如流星飛掠的身形,到了這危崖之邊,倏然釘住。這種身法的運用,又確實是足以驚世而駭俗的。
他身形一頓,目光再向前掠,卻見那星形的怪物,帶著那種尖銳而刺耳的厲嘯之聲,像是一團碧綠的光黝,翻滾騰起著,又掠回它出來時那黝黑寬大、山石嶙峋的岩洞裏去。
嘯聲越來越遠,像是又已躥回山腹。卓浩然暗暗歎息,知道這怪物和那怪物劇鬥力乏之下,雖被自己一劍而巨創,但卻仍未判其死命,這一下躥回山腹,驚悸之餘,必定又有多年不敢出來。
加以這山洞黝黑無比,其中又可能曲折奧妙,深不見底,縱是武功再強之人,也絕難躥進這山腹去和這星形的奇毒之物搏鬥。
他心中動念,忽覺頭腦一陣昏暗,口腹之間,也極為煩渴,試一運氣竟也驅之不散,不由大驚,知道自己方才稍一不慎,便已中了那星形怪物的巨毒,立即盤膝運功逼去。
哪知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徹入骨的笑聲,一個森冷的聲音道:“多年不見,故人無恙,真教我尹某人喜不自勝,哈哈,喜不自勝。”
話聲一入卓浩然之耳,他身軀立即旋風般地一轉,腳跟牢牢釘在地上,雙掌微錯,目光凝注,竟是全神待敵之勢。
能使得名揚天下、號稱武林第一高手之稱的卓浩然如此戒備的人,自也不同凡響。
此人羽衣星冠,卻正是萬妙真人尹凡。此刻他見卓浩然驟然回身,腳下立刻也一錯腳步,目光卻在卓浩然麵上一轉,忽然又仰天長笑了起來,笑聲高徹入雲,直可穿金裂石。
然後,他笑聲倏然而住,目光仍然盯在卓浩然臉上,冷冷道:“想不到你多年不見,乍一相遇,我卻又說錯了話,‘故人無恙’這四字,似乎該改為‘故人有恙’才對哩--”
他“哩”之一字拖得極長,然後便又轉變成一種森冷的笑聲。
卓浩然厲叱一聲,喝道:“姓尹的,七年以前,你自誓今生再也不在我麵前出現,否則就任憑我處理,這話難道你已忘記了嗎?”
尹凡笑聲未住,連連點頭道:“小弟雖然不才,但說過的話,卻再也不會忘記。此刻小弟就站在這裏,卓大俠就請過來隨意處置區區在下吧!”
笑聲中的那種譏諷而又有恃無恐的意味,使得卓浩然心中不禁一凜,半晌說不出話來,竟似已愕住了。
萬妙真人尹凡冷哼了一聲,道:“卓大俠怎不來處置區區在下呀!哦--哦,我知道了,原來卓大俠仗義除害,卻中那怪物的巨毒,此刻--哼,隻怕區區在下要來處置名滿天下的第一高人卓大俠了。”
卓浩然心中又急又氣,卻強自按捺著,暗中調息真氣,希冀自己能驅去體內的劇毒。
須知卓浩然此刻雖已中毒,但功力並未完全失去,普通武林高手,也不會在他眼下,隻是這尹凡,自稱萬妙,也確有些真才實學,尤其身法之靈快,更是久稱一絕。
以中原大俠卓浩然,平時自可勝得了他,但卓浩然此刻身中奇毒,功力一打折扣,如果對敵之下,便是凶多吉少了。
那尹凡是何等人物,一睹卓浩然之麵,便知他身已中毒,是以言語譏諷,像是根本沒有將這中原大俠放在眼裏。
此刻他略為一頓,又自冷笑道:“卓大俠多年前就曾痛責過區區在下陰險狡詐,一別多年,在下這種心性還是未改。方才因為不知道卓大俠身子欠安,唯恐卓大俠除毒之後,將在下也隨便除去,是以就將尊夫人和令公子屈駕一地,哪知在下此舉,卻是多餘了。”
言下之意,就是此刻我根本就可以對付你,不需要拿你妻兒作人質了。
卓浩然縱是涵養功深,在這種情況下,仍能按捺得住自己的心性,但一聞愛妻、愛子俱已落入自己這最大的對頭之手,情急關心之下,自身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暴喝一聲,腳步微錯,身形已如行雲流水般掠了上來,一麵厲聲道:“姓尹的,你若動了一娘母子一根毫毛,我卓浩然拚著化骨揚灰,也要將你剁屍萬段!”
隨著喝聲,左掌已倏然伸出,五指微張,其疾如風,但直到掌已遞出,卻仍未帶一絲風聲。
隨著左掌這一揮之勢,尤自持在右掌的長劍,已帶著一溜青藍的光彩斜斜劃出,劍勢華華,徑劃尹凡前胸。
這一招兩式,快若奔雷。他雖已功力受損,但此刻情急之下,全力一擊,聲勢之盛,卻仍有超凡絕俗的內力含蘊著。
尹凡冷笑了一聲,身形微側,肩不動,腿不曲,身形便已橫掠七尺,冷笑一聲,也越發森冷慘厲,竟如梟鳥夜啼。
卓浩然一擊落空,才知道自己真力受損已巨,悶哼一聲,腳步一錯,長劍一圈一抖,霎眼間隻覺劍點如雪,漫天般朝尹凡罩下。
尹凡仍然卻而不攻,帶著淒厲的笑聲,身形又滑開數尺,一麵喝道:“好,好,你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姓尹的心狠手辣,要趁著你中毒的時候刺你。”
他笑聲越發高昂,身形如風中柳絮,左折右回,倏然在那繽紛如雨的劍影中閃掠,接著恨聲道:“你我仇深似海,今天也不必多說了,你就把命擱下吧!”
掌影翻飛,瞬息之間又搶攻數招,但是看出這中原大俠卓浩然已身受劇毒,縱然功力再深,也絕不是自己的敵手了。
這兩人正都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身手之快,的確無法形容,但十數個照麵一過,中原大俠卓浩然手底下可就透出不支來了。
他也知道這尹凡此言不虛,自己隻怕已毒入骨髓,少時毒性一發作,自己便得栽在這江湖上素稱毒手的萬妙真人手上。
最令他擔心的,自然還是他的愛妻、愛子,落入這魔頭手中,實是可慮。
此刻這中原大俠正是心中思潮紊亂,心神一分,手底下真氣也就越發不繼,再加上萬妙真人輕功妙絕天下,身形一遊走開來,但覺四麵八方都是他那寬大羽衣的飄飄影子。
卓浩然暗歎一聲,知道自己今日已難免遭這魔頭的毒手。自己走南闖北,出師以來,俠名便已震動天下,想不到今日卻栽在這荒山之中,栽在一個昔日曾在自己手下逃生的賊子手上。
原來這萬妙真人和卓浩然的愛妻杜一娘,相識還在卓浩然之前。尹凡仗著自己外貌俊逸,昔日在江湖上頗有璧人之譽,隻是他內心卻遠比外貌醜惡,也不知有多少個玉潔冰清的少女毀在他的手上。
自從他相識飛鳳凰之後,杜一娘先前也幾乎為他所動,但無論任何一個人,他總是無法將自己的醜行隱藏得住的,套句俗語,這也正如紙是永遠包不住火的,日子一久,尹凡昭彰的惡跡自然便顯露出來,杜一娘自然也不會再對他假以半點辭色。
但尹凡也正如大多數貪淫好色的男人一樣,得不到手的,永遠最是誘人,他竟想遍了千百種方法,盯在一娘後麵,以期能獲得美人芳心。
杜一娘心底雖厭惡,但是自己武功卻不如人,擺脫又無法擺脫得掉,正在這被自己的美麗招來一身煩惱的少女,為這種卑下的糾纏而煩惱的時候,她遇著了中原大俠卓浩然。
很快的,她就被卓浩然的英風俠骨所動,兩人在蕪湖大豪雲謙的撮合下,結成連理。當時江湖中人都為這對姻緣欣喜--當然,要除去那惡習昭彰、滿懷邪念的尹凡了。
這尹凡見到自己的苦心積慮全都成空,羞惱之下,竟在卓浩然和杜一娘的花燭夜,潛入新宅,想以卑賤無恥的下三門伎倆--五鼓雞鳴返魂香,迷倒這一對新人。
但中原大俠那時年紀雖尚輕,閱曆卻已不凡,怎會讓他得手?尹凡的仙鶴嘴尚未熄動--那種江湖上最著惡名的下三門暗器“五鼓雞鳴返魂香”,通常都是裝在一個銅製的仙鶴裏麵,一點上火,兩翅一扇動,迷香就被送出--他被卓浩然盛怒之下的連環三掌擊傷了右臂,幸好卓浩然在喜期之內不願傷人,又顧著杜一娘的麵子,才容他逃生。
自此以後,尹凡知道自己無論在哪一方麵,都不是這中原大俠的敵手,羞怒妒恨之下,他竟遠入苗荒,苦求秘技。再人江湖的時候,這武林中的浪子竟然換了一身道裝,武功也更為不凡,行事也更為歹毒,可是他卻仍然不是卓浩然的對手。
他對卓浩然夫婦糾纏多年,卓浩然總是體諒著他和自己的愛妻是相識,為著免得落下一個氣量狹小的口實,他總是留給尹凡一條生路。尹凡自己忖量,近年來也就知趣一些了。
哪知道此刻卓浩然竟在力除巨害、自己也中了深毒的時候,和這積怨多年的宿仇狹路相逢,更糟的是這一代大俠的愛妻、愛子竟全落入了這魔頭的手裏,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卓浩然劍勢如虹,劍花錯亂,但他自己可也知道這種在武林中已可掃蕩群魔的劍法,此刻已因體內的劇毒而使功力大大地打了個折扣,已拿這種輕功妙絕的魔頭萬妙真人無可奈何了。
他雙目火赤,驀然大喝一聲,劍尾寒芒暴長,腳下方位微錯之間,長劍唰、唰,接連搶攻數劍,宛如陣陣電閃。
在這種情形下,這一代大俠的蓄力數劍,勢挾餘威,仍然不同凡響。尹凡暗暗心驚之中,長袖連揮,身形倏然滑開一丈。
他方自仗著絕頂的輕功避開這數劍,卻見卓浩然劍勢猛烈地一收,劍尖微微下垂,瞪著火赤的雙目,向他厲聲喝道:“姓尹的,今日我卓浩然命該喪此,隻怪我姓卓的昔年心慈手軟,怪不了別人。隻要你姓尹的若還有點人性,我卓浩然就葬送在你手裏,也絕不會皺一皺眉頭,可是你--”
尹凡敞聲一陣尖笑,長袖微拂,倏然頓住笑聲,陰惻惻地接口笑道:“好說,好說,卓大俠死在區區在下手上,可真有點冤枉。”
他勝算在握,知道時間每過一刻,那卓浩然身受的劇毒也就發作得更厲害,因此他也遠遠地站著,陰陰地冷笑,並不出手,卻隻說些譏嘲的言語,來激發這俠心磊落的卓浩然的怒氣。
卓浩然渾身顫抖,雙眉一根根倒立著,但是仍強自按捺,厲聲道:“我卓浩然和你縱然仇深似海,好朋友隻管把賬算在我一個人身上,你姓尹的隻要說一句話,讓我卓浩然怎麼死都可以,隻是--”
尹凡再次一陣長笑,打斷了他的話,目光邪惡地一轉,道:“卓大俠,你放心,我尹某人雖然在你一代大俠眼中僅隻是個跳梁小醜,可是還不至於對付一個小孩子。卓大俠的令郎,此刻正安安穩穩地和小徒們睡在一起。如果卓大俠撒手西去,他也會活得好好的,一點也出不了錯。至於--”
他故意稍稍一頓,看到這已成淺水之龍的一代大俠臉上,果然閃過了一絲寬慰的表情。
尹凡嘴角獰笑一下,又接著道:“至於卓大俠的夫人,那小可更可以擔保她在卓大俠歸西之後,活得會更加舒服。我姓尹的一定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你放心--”
他話聲未落,卓浩然又已厲吼一聲,撲了上來,掌中翻飛撲打,全是近身拚搏不要命的招式,顯然已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尹凡卻仍是連連陰笑,身形如行雲流水般地閃避著,偶爾長袖一揮,發出奸猾而陰毒的一招,但不到招式用老,便又立刻撤身而退。這魔頭此刻竟想將卓浩然纏得劇毒全發,不支倒地,再慢慢地施出辣手,讓這中原大俠受盡了淩辱再死。
此時山風低嘯,但卻曙光已露。
東方射下的光線,照得這萬妙真人嘴角的笑容越發獰惡。
山崖下方經慘劫的百獸,正都由那條山路退出,一個個垂著頭,夾著尾巴,似乎對方才的那一場慘劫,此時猶有餘悸。
就連虎豹豺狼這一類的惡獸,此刻也是無精打采的,威風盡煞,卻像是一隻隻喪了家的狗一樣,甚至猶有過之。
突然--
遠處掠來一大一小兩條人影,遠遠看去,隻見這兩人仿佛是禦風而行,連腳尖都沒有朝地麵上點一下,快得難以描述。
走近了才看出這兩人其中高的一人,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衣服緊緊地包在她那猶如一段枯竹般的身軀上。
頭上雲鬢高挽,梳的卻是唐代閨中少婦最為盛行的墜馬髻,環佩叮當,在山風中發著極為悅耳的聲音。
這裝束本已不倫不類已極,再一看她臉上,卻更是醜得嚇人,一張幾乎咧到兩腮的大嘴上,卻又偏偏塗滿了胭脂,看上去更猶如血盆似的,深夜之中見了,怕不把她認作夜魅才怪。
隻是這又醜又怪的女人,武功卻似好到極處,身形展動處,不但肩不動,腰不曲,就連兩條腿都生像沒有彎曲一下似的。
此刻她右手攙著一個年紀也約莫隻有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貼地掠來,這女孩子卻恰恰和她成了一個極強烈的對比,明眸櫻唇,梨窩隱現,竟美麗得有如西天王母瑤池邊的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