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蕪湖大豪(3 / 3)

那黃衫少年緩緩昂起頭來,目光從那管一柴身上,轉望蒼穹,嘴角的笑容,擴散得越發開朗了。然後,他低下頭,朗聲又道:“還有兩招!”

這四個字,像箭也似的,射進那江南黑米幫魁首管神鷹的心,他感覺得到,滿院群豪,似乎也都帶著一種冷削的目光在望著自己。他若像二十年前那麼年輕,他一定會勢若瘋虎般撲上去。

隻是,他此時的年齡已經夠大了,人生的體驗,也使他變得足夠世故。他正是所謂一點就透的老江湖,深知自己那一身仗以稱雄武林的武功,在這少年的詭異身法麵前,有如皓月當空下的螢火之光,自己縱然還能再出手,也是落得自取其辱。

於是他長歎一聲,目光呆滯地望著這黃衫少年,沉聲道:“我管一柴有眼無珠,看不出朋友是位高人。但我管一柴還不是瞎子,此刻已低頭認栽。朋友的下餘兩招,也不必施展出來了。”

群豪又嘩然發出一陣響動。多臂神劍雲謙的兩道濃眉,皺得更緊,突然附耳向橫江金索楚占龍低低說了兩句話,那水路大豪的兩道目光,立刻也在這黃衫少年上下一掃。

隻見黃衫少年兩眼上翻,隻微微“哦”了一聲,對這無翅神鷹管一柴的這種認栽的話,沒有絲毫反應。

管神鷹幹咳了一聲,道:“我管一柴自知學藝不精,可也不是個庸才。像朋友這種身手,在下敢說的確是出類拔萃。不知道閣下能不能將大名見賜,讓天下武林賓朋,也好知道當今武林中,又出現了一顆異星。”

這管一柴能成為一幫之主,果然除了稍微驕狂跋扈些外,城府卻是極深。此刻他心念轉處,突然對這黃衫少年恭維起來。

他如此一說,群豪也不禁都豎起耳朵,想聽聽這武功詭異高絕的少年的大名。這些草莽豪客,都是直腸漢子,先前雖然不滿於這少年的狂傲,但此刻為其武功所懾,卻不禁對他有些傾倒了。

這黃衫少年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長笑聲中,朗聲說道:“管朋友不以勝負為念,的確是胸懷磊落的好漢,在下方才多有得罪了!”

管一柴目光一轉,已知道這黃衫少年,雖然武功絕高,卻是初出茅廬,是個喜歡人捧的角色。他知道自己這一著棋,無疑是下對了。

卻聽他語聲微微一頓之後,明亮的目光掃視群豪,接著又道:“在下岑粲,初出江湖,來日還要請管朋友多多照顧。‘異星’這兩字,卻是在下萬萬擔當不起的。”

說罷又是大笑,然而在這大笑之中,目光卻又掃視群豪,像是在留意別人對自己的表情。

滿院火光閃動中,隻見院中群豪都凝目注視著他。

於是他的笑聲更加開朗了。哪知就在這種笑聲中,門外突然飛步搶進一個人來,連連喊道:“喬某來晚了,該死,該死--”

又喊著:“雲老爺子,小的來給您老人家拜壽來了。”

眾豪瞠目之中,已見門口搶進一個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一手捧著一個檀木匣子,另一隻手卻夾著三軸畫卷,飛也似的奔了過來。

群豪又立刻一陣嘩笑,因為隻要在江湖待過的,大多俱都識得此人。那長笑中的黃衫少年一雙劍眉卻皺了皺,笑聲倏然頓住了。

這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一奔進來,就在雲謙身前翻身拜倒,一麵笑道:“小侄喬遷,謹祝雲老爺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那壽星雲謙一麵哈哈大笑著,一麵彎身去扶,道:“好說,好說,賢侄快起來。”一麵又道,“中程,還不快把你喬三哥扶起來!”

雲中程搶過幾步,亦笑道:“三哥,快請起來。看你手裏拿著東西,又給我們老爺子帶了什麼好東西來了?”

那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正是武林中人緣最好的鬼影兒喬遷,除了以輕功跳縱術馳譽江湖外,更是江湖中的神偷。

隻是這鬼影兒喬遷,出身世家,本來就是百萬巨富的公子,雖然善偷,卻不偷人,而且慷慨尚義,雖然形容猥瑣,卻是條沒遮攔的漢子。

這喬遷此刻膝頭一用力,人已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四顧,哈哈笑道:“你們看看,我們雲老爺子是不是德高望重,我喬遷是不是該死,這麼多武林朋友全都來了,我喬遷卻來得最晚--”

他目光一轉,轉到那卓立在院中,麵上滿帶不愉之色的黃衫少年身上,話聲不自覺地一頓,然後又瞟了管神鷹一眼,眼珠一轉,像是已猜知這是怎麼回事了,連忙又大笑著接道:“先前小弟還在奇怪,朋友們怎麼不在廳裏喝酒,卻站到院子裏來了,原來是有人在這裏比武替老爺子上壽。請,請,請,管大爺,你隻管開始,小弟站到一邊去。”

雲中程低咳一聲,暗忖這喬遷年紀有了一把,卻還是小孩子脾氣,怎的事情沒有弄清楚,就先嚷了出來,連忙強笑打岔道:“喬三哥,你弄錯了--”

話猶未了,那管神鷹卻突然大笑起來,朗聲道:“雲中程,你別替我圓臉,我管一柴可不領你這個情。喬老三,我老實告訴你,我先前已和這位岑少英雄動過手了。”

鬼影兒喬遷眼珠又轉了幾轉,心下方自有些詫異,卻聽管一柴又道:“可是,喬老三,我告訴你,動手才一招,我就吃了敗仗。喬老三今天是你走運,來,來,讓我替你引見這位驚天動地的少年英雄,這位就是上岑下粲,岑少英雄。”

鬼影兒喬遷不禁也睜大了眼睛,無翅神鷹管一柴,一招之下,就栽在這黃衫少年手上,這簡直令人有些不信。

黃衫少年岑粲被這鬼影兒跑來這麼一擾,使得群豪的注意力都從自己身上轉了開去,心下方自有些不愉,但這管神鷹如此一說,傲然的微笑又複泛起,心下不禁又對管神鷹增加了幾分好感。

他幼年之際,就被一位武林異人自家中帶走,十餘年來,學得一身絕藝,此刻甫出江湖,卻已染得其師那種迥異常人的脾氣,行事但憑自己的好惡,至於那件事對不對,他全然不管。

喬遷愕了半晌,卻見這管神鷹四下作了個羅圈揖,朗聲道:“各位,管某告辭了。”

走到那黃衫少年岑粲身側,低低說了兩句話,岑粲微微一笑,喬遷心中又自奇怪,這管神鷹平日那種脾氣,此刻栽在人家手上,卻怎麼還對人家這樣?

他正自思忖中,卻見管一柴將掖在腰中的長衫下擺放了下來,望也未望雲氏父子一眼,就自轉身,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仁義劍客麵色又複大變,目光盯在這管一柴的後影上,突然往前一跨步,哪知臂膀被人一拉,卻被他父親多臂神劍拉住了。

鬼影兒喬遷眼珠又一轉,冷冷笑道:“各位,你們站在這裏做啥?還不進去喝酒。我除了帶來一樣東西給雲老上壽之外,還有一樣新鮮事,要告訴各位呢!”

雲中程定了定神,勉強將神色恢複過來,也自招呼著群豪入座。那多臂神劍雲謙和橫江金索楚占龍對視了一眼,緩緩走到岑粲身側,微微一揖,朗聲笑著說道:“兄台好俊的身手,真是英雄出在少年,教老夫仰慕得很。”

黃衫少年岑粲也拱了拱手,笑道:“雲老前輩對小可方才的舉動,是否有些不滿呢?”

雲謙目中光華閃動,但瞬即又回複安然,哈哈大笑道:“岑少俠說這樣的話就是見外了。你看,大家都已進廳去了,岑少俠何不也進去再喝兩杯?老夫還有一事,要請教岑少俠哩。”

岑粲朗聲笑道:“這個自然。”

昂首走入大廳,即筆直走到首席,在管神鷹方才坐的那個空位上昂然坐了下來,目光掃視間,群豪已又在對他側目了。

壽星雲謙微一捋須,走到首座上,方自端起酒杯,卻看見本和仁義劍客雲中程、靈狐智書站在一起的鬼影兒喬遷手裏捧著個木匣,又複走上前來,將那三軸畫卷夾到腋下,雙手捧起木匣,一麵笑著說道:“小侄喬遷,謹以一雙蟠桃給您老人家上壽。”

雲謙大笑著,雙手接了過來。群豪的目光,不禁又轉到這一木匣上去,想著這位巨富神偷,這次送來的是什麼東西。

隻見雲謙一打開匣子,就聽到“嗒”的一聲輕響,突然從匣中站起兩個高未達尺的玩偶來,俱都塑造得有如粉裝玉琢,一男一女,手裏捧著一對碧玉蟠桃,正是為王母上壽的金童玉女。

群豪不禁俱都大樂。壽星雲謙笑聲更朗,轉身將這精巧的壽禮,放到供桌上。卻聽那鬼影兒已自朗聲說道:“按理說,今天是雲老爺子的華誕,別人來晚,猶有可說,我喬遷怎麼會來得這麼晚呢?哈,這是有個原因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又道:“因為區區在下,突然聽到了一件消息,這消息,我敢說是天下武林朋友都樂於聽到的,可是在當時,我卻有些不信,所以特地跑到天目山上去一看,這才知道,這消息竟是真的。”

他滔滔說到這裏,群豪已漸動容。那黃衫少年麵上,不禁露出注意的樣子。隻是這鬼影兒縮回手,微微一笑,又道:“各位,古語說得好,‘學得驚人藝,售於識貨家。’各位,你們隻要自問手底下還有兩下子的,趕緊收拾包袱,到天目山去,我喬遷包準你們絕對不會冤枉跑這一趟。”

他頓住話,眼珠四下亂轉,群豪果然俱都悚然動容。

壽翁雲謙一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賢侄,你有什麼話,就痛快點全說出來吧!何必叫人家著急。”

喬遷嘻地一咧嘴,笑道:“隻不過我這消息一說出來,各位總得送我一點什麼東西才好。各位,我這天目山來回奔了這麼一趟,可也不能白跑呀!”

群豪嘩然大笑,有的和這喬遷較熟的,就在笑聲中叫道:“喬三爺,我們是想送你東西,可是我們送的東西,你能看得上眼嗎?”

有的又叫道:“喬爺,你老平日愛說笑,我看這八成兒又是笑話。我在江湖上跑了這麼多年,可也不知道天目山上會突然掉下月亮來。”

此刻滿廳笑聲,顯然已將方才的不愉快之事給忘卻了。雲謙方在暗中轉念,以為這喬遷真的是在說笑,借以使大家高興些。

哪知卻見這位巨富神偷突然一本正經地將桌上的杯盞挪到一邊,空出一塊地方來,將腋下夾著的三幅畫卷,小小心心地放在桌上,一麵道:“各位,你們認為我這是說笑,那可就錯了。各位,老實告訴你們,天目山上,此刻正在搭著擂台,各位隻要能在這擂台上技壓當場,稱雄露臉,那,那,這些就是你的。”

說著,他從桌上拿起一幅畫,卷上金光燦然,竟畫著不計其數的金錠。

黃衫少年岑粲端起麵前的酒杯,仰首喝了一口,伸出筷子夾了一塊海參放在嘴裏咀嚼,對這幅即使是用真金貼上去的畫卷,再也不望一眼。

群豪之中,坐在後麵的,已有人站了起來,引頸而望。

這鬼影兒喬遷一麵小心地卷起畫,一麵又道:“這還不算稀奇,各位再看這個。”

隨著,又拿起一卷畫,打了開來,群豪又卻嘩然一聲,眼睛睜得更大了些。

那黃衫少年岑粲,目光微斜,也不禁瞟了這幅畫一眼。

隻見這上麵,精光耀目,竟不知用什麼在上麵畫了許多柄長劍。

須知好武之人,往往將一些利器神兵看得尤重於財物珍寶,鬼影兒喬遷打開的這第二幅畫,顯然比第一幅更令人聳動。

喬遷用左手拿著這畫幅的上端,伸起右手的食指,指著畫上的劍,緩緩笑道:“金蛇、騰蛇、飛鳳、虯龍,各位你們總該聽過這幾柄劍的名字吧?可是你們又有誰見過呢?”

他故意拖著長尾音,哈哈一笑,又道:“可是各位若上了天目山,能在人家設下的幾樣玩意裏露一手,哈,那這幾口劍,其中就有一口是你的了。”

一個粗大的聲音,在人叢中吼道:“喬三爺,你這不是騙我的吧?”

喬遷閃目一望,隻見發話的這人,正是江南三才劍的名家郭拓平,不禁哈哈笑道:“郭大爺,我喬三幾時騙過你來?你要是得了那口飛鳳劍,那你使起劍來,可就更沒有人能抵擋得住了……”

話猶未了,那郭拓平已躍身而起,走了出來,朝這畫狠狠盯了兩眼,又朝壽翁雲謙當頭一揖,竟自粗著聲音說道:“雲老爺子,小侄先走一步了。”

朝四座拱了拱手,竟不等雲謙挽留,就大步走了出去。這郭拓平原來是個火燒眉毛的急脾氣。

但是那黃衫少年,卻仍然自顧吃喝著,這些武林中人人垂涎的利器神兵,竟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像是他根本不需要這些似的。

雲老爺子輕輕皺了皺眉,向喬遷道:“賢侄,你這可不是故作驚人吧?否則玩笑可就真開得太大了吧!”

喬遷又收起這幅畫,拿起第三幅來,一麵笑道:“雲老爺子,您老人家放心,若小侄這是開玩笑,您就叫中程把我腦袋切下來好了。”

說著他又緩緩展開第三幅畫,這一次,竟連那素來不動聲色的黃衫少年岑粲都不禁麵色大動,推杯而起,群豪的嘩然之聲,響得也自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