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蕪湖大豪(2 / 3)

這無翅神鷹一施展出如此的身手,群豪又俱都色變。雲謙一捋長須,跟了出去,滿座群豪飯也不吃了,都擠到院子裏去。

但是,在這大廳角上的一張桌子上,卻仍然還有一人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著,臉上絲毫無動於衷,生像是方才的事,他既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似的,根本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這人一襲黃衫,麵目英俊,竟然就是那個陌生而狂傲的少年。

此刻,他像是吃完了,站了起來,抹了抹嘴,目光往盤中放著的那隻剩下一半的酥炸子雞上一掃,微歎了口氣,像是意猶未盡似的,又撕下一塊,放到嘴裏咀嚼著。

然後,他慢吞吞地走到廳口,慢吞吞地分開擁在門口的群豪,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此刻偌大的一座院子裏,竟然靜悄悄的--

原來那江南俠義道的領袖,和河東黑米幫的總瓢把子已經動上手了。

黃衫少年緩緩踱出大廳,隻見院子裏悄然無聲,數百隻眼睛都注視著正在動手的仁義劍客雲中程和無翅神鷹管一柴身上。

這兩人都是武林道中萬兒極響的人物。在這種生死搏鬥的情況下,這兩人竟然未脫下長衫,僅將長衫的下擺掖在腰間的絲帶上,腳下也仍然穿著粉底朱麵的官履。

但是這種裝束卻像是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身形的靈巧。就在這四周都站滿了武林群豪,當中方圓不到三丈的院子裏,但見這仁義劍客雲中程身形流轉,衫袖飄飄,姿態瀟灑已極,竟和他平日為人拘謹的樣子截然而異。

但是這無翅神鷹管一柴,身法的輕靈、快捷,卻尤似在他之上。四下群豪隻覺眼花錯落,滿目俱是這兩人的身影。

長江水路大豪橫江金索楚占龍,緊緊地站在壽翁雲謙身側。這兩個須發都已幾近全白的武林健者,此刻卻也都是麵露緊張之色。因為正在搏鬥的兩人,無論是誰勝誰負,卻都是不了之局,勢必要在江湖惹出極大的風波來。

四下肅然站著的武林群豪,雖然都是和雲氏父子的關係較深,但卻也沒有一個人敢出頭幹預此事,隻是在私心下暗暗希望雲中程得勝罷了。

但這兩人的身手,在武林中又可算得上都是一流高手,勝負卻不是一時半刻之間能夠分判得出的。

此刻夜已頗深,院中四側的高牆上,早已經陸續添上數十枝鬆枝紮成的火把,火把上尺許高的火焰,順著東南吹來的春風,斜斜地向西北倒了下去。

鬆枝燃燒時,發出的劈啪之聲,在這四下的院子裏麵,和這兩人動手時發出的虎虎掌聲,形成了一種極不協調的聲響。

瞬息之間,這兩人已拆了數百招以上,但從他們掌上揮出的掌風,卻像是比剛剛動手時更為淩厲。無翅神鷹管一柴流動著的身形,倏然一頓,蜂腰一挫,身形擰轉開,雙掌“呼”的一聲,滿聚真力,向那正以一招如封似閉護著前胸的雲中程擊出。

他久戰無功,此刻已覺不耐,是以竟舍棄招式的變化,而想以真力的強弱來分判勝負了。

圍觀著的人,大多都是練家子,當然知道管一柴出這一招的用意,也知道隻要這仁義劍客伸手去接這一掌,那麼這一戰分判勝負的時候便到了。四下眾豪的數百隻眼睛,不禁都一齊望到那仁義劍客雲中程的一雙手掌上。

多臂神劍右手捋著長須,左手托著右肘。這闖蕩江湖已有數十年的武林健者,此刻雖像是仍然忍得住心中激動,其實他腰腿卻都已滿聚真力,隻要雲中程一個落敗,他便立刻飛身援救。

無翅神鷹管一柴這一雙手掌剛剛吐出,哪知雲中程哼一聲,腳下連踩七星步,身形滴溜溜一轉,竟轉到管一柴身後去了。

這無翅神鷹掌上的真力,卻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聽“呼”的一聲,院中光影分花,牆上的火把上,竟被他這遠隔著三四丈的掌風,擊得火焰一暗,險些熄滅。

這光影微暗,群豪緊扣著的心弦鬆了口氣,但見無翅神鷹管一柴一掌擊空後,身形絕不停頓,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一刹那,他腳下竟還能硬生生一轉,甩腕擰腰,天王卸甲,在間不容發之下,逼開了仁義劍客由身後擊來的一招。

壽翁雲謙的右手順著長須一滑,落到腰間的絲帶上,心中雖也鬆了口氣,卻又不禁暗暗心悸。這江南黑米幫的瓢把子,在武功上的造詣,確乎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無怪在這並不太長的一段日子裏,聲譽能霍然而起,享有大名。

自己的愛子雲中程,武功雖已盡得自己的真傳,雖以劍客而名,掌上功夫,也絕不弱,但此刻用來對付這無翅神鷹管一柴,無論身法上、功力上,都未能勝著人家半籌。

多臂神劍雲謙昔年闖蕩江湖時,和人家過招動手,不知已有多少了,此刻對眼下的情勢,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他心裏不禁懊喪,自己好好一個壽宴,竟生生被這管一柴擾亂了。

院中又複肅然,每一雙眼睛,俱眨也不眨地隨著這無翅神鷹管一柴和仁義劍客雲中程的身形打轉。

有的武功較差、眼神較弱的,根本就看不清楚這兩人的招式來路,但卻越發屏著聲息,對這兩人的武功,在暗中讚美著。

有的能看得清他們的招式的,更是不肯放棄觀摩這種高手較技的機會,更有心智較高的,甚至還從其中偷學到一招半招。

眾豪凝目之中,哪知在那大廳門口,卻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這冷笑的聲音,極為高亮刺耳,接著一個清朗的聲音,緩緩說道:“這種打法,又有什麼意思?區區在下真難為你們這一身武功是從哪裏學來的,明明兩人的身法都是空門百露,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得出來。”

這話聲一出,群豪不禁都相顧失色,一齊轉頭望去。隻見大廳門口的石階上,負手佇立著一個神情倨傲的黃衫少年。

這少年長身玉立,站在那裏比身側的人都高著半個頭,蜂腰窄背,眉梢眼角,傲氣淩人,嘴角仍然掛著一絲冷笑。

這語驚眾豪的,竟是一個在武林中籍籍無名的陌生少年。

眾豪的數百道眼光,都像利刃似的瞪到他的臉上,但是這神情倨傲的少年,卻仍然若無其事,嘴角的冷笑痕跡,又複顯露了出來。

他的話聲字字清朗,正在動著手的無翅神鷹管一柴和仁義劍客雲中程,雖然心無別騖,卻也一字不漏地聽到了。

以這兩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管這話是誰說的,都是件不能忍受的事。這兩人撤回招式,身形後縱,竟一齊住下了手。

滿院中的豪士,此刻沒有一人不是愕然失色的,有的心中猜測這黃衫少年的來路,有的卻在心中暗罵,以為說出這話的人,一定是個瘋子。就憑管一柴、雲中程的武功,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說出這種話來?這少年不是瘋子是什麼?

無翅神鷹管一柴和仁義劍客雲中程此刻的臉色,自然更是難看,四道目光,自然充滿著森冷之意瞪著他。

隻有壽翁雲謙心中卻是另一種想法。這少年縱然非病即狂,但他這幾句狂語,卻使得自己的心事放下一半。

因為他此刻看出,自己的愛子身手之間,已不如先前的矯健,隻要一個失手,許多年掙紮得來的聲名,豈非要毀之一旦。

在這一刹那間,院中竟然又複肅然,須知這黃衫少年說的話,的確太過驚人,群豪相顧失色之下,竟都愣住了。

管一柴、雲中程兩人心中卻是大怒,但以他們之身份,自也不會破口謾罵。

肅然之中,但見這黃衫少年一揮衣袖,緩步走下階來。

無翅神鷹管一柴突然嘿嘿冷笑一聲,沉聲說道:“方才的高論,想必就是這位朋友說出來的了。我管一柴確實欽佩得很。我管一柴技藝不精,自知武功太差,今日能遇見朋友,實是高興極了,還望朋友不吝賜教,將在下招式的空門一一賜告在下,讓在下也好學學高招。”

那黃衫少年朗聲大笑了起來,連連道:“好,好,閣下的確虛心得很。不過你那趟掌法,雖然看似花妙,卻實在空門太多,叫我一時之間,又怎能說得完呢?”

他轉頭又向雲中程笑道:“你的掌法,和他的也是半斤八兩,要不好好去練練,隻怕將來遇著高手,連人家的三招都擋不了,那豈非難看?”

這黃衫少年竟老氣橫秋地說出這種話來,管一柴、雲中程俱都麵目變色,雙眉倒立。

雲中程劍眉豎處,冷笑一聲,方待說話,哪知卻聽他父親突然幹咳一聲,像是阻止自己,便又將口中的話忍下去了。

但是這江南黑米幫的魁首,驕橫跋扈,卻萬萬忍不下這口氣。

他冷笑一聲,叱道:“好,聽朋友說的話,想必朋友也算是高人了,那麼就請朋友給天下武林英雄看看,我管一柴的武功如何不濟事,連人家三招都擋不過。”

他把手一翻,將右手的袖子又挽了挽,這無翅神鷹顯然已動了真怒,立刻就要出手了。

圍觀著的群豪,雖然都對這黃衫少年的說話不滿,但此刻卻又不禁在暗暗為他擔心。這無翅神鷹一出手,隻怕這少年便得喪命,因為此刻這管神鷹的出手,是絕不會留情的了。

但是這黃衫少年,卻又自朗聲大笑了起來,一麵朗聲說道:“區區在下雖算不得高人,但若要對付閣下這種身手,隻怕有個三五招也足以夠了。閣下若不相信,不妨試試看。隻是以區區之意,閣下最好還是算了吧!當著這麼多人麵前現眼,卻又是何苦呢?”

說罷,又自揚聲大笑了起來。

這些群豪雖然驚詫,但有些經驗老到的老江湖,像橫江金索楚占龍、靈狐智書、多臂神劍雲謙等人,卻都已看出這黃衫少年雖然狂驕無比,但他既敢如此,就絕非沒有來曆的。

是以雲謙方才暗暗阻止住自己的愛子的盛怒,反正他知道管一柴是絕不會放過這少年的,隻要這少年和管一柴一動上了手,那麼以自己的眼光、經驗,這少年的來曆,自己是絕不會看不出來的。

果然,這管神鷹盛怒之下,已自叱道:“承朋友的好意,但我姓管的天生就是這種脾氣,不到黃河心不死。朋友,你若不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身手是怎麼個高法,就在這裏胡吹亂吠,那我姓管的可要對朋友你不客氣了。”

這黃衫少年哈哈笑道:“不到黃河心不死……好,好,閣下既然執意如此--”

他話聲緩緩一頓,笑聲倏然而住,目光變得森冷而寒厲,冷冷又道:“那卻怪不得在下了!”

他寒冷的目光四轉:“哪位朋友出來做個見證,區區在下若不能在三招中,讓這位朋友落敗,那麼在下就從這院子裏,一直爬將出去;但若是--”

他語聲一頓,目光又複落在管神鷹身上,森冷地接著又道:“但若是朋友在三招之內--”

管神鷹瞠目大喝一聲,截斷了這黃衫少年的話,厲叱道:“那我就隨便你處置好了。”

略整上身,拗步進身:“朋友,你就接招吧!”

身形倏然一轉,轉到這黃衫少年的左側,右掌橫切這少年的肩頭,左掌卻從右肘下穿出,以食、中兩指,猛點他肋下的血海穴,掌心內陷,卻又滿蓄小天星的掌力。

這無翅神鷹雖是驕狂跋扈,但一動上手,卻可以看出他並沒有半點輕敵之態,用的也絕不是那種踏洪門、走中宮一類以強擊弱的身法,他竟避重就輕,先繞到這少年的身左,出招之間,雖攻實守,早就先把自己的退路留好了。

這管神鷹此刻出招之間,竟顯出來比先前和雲中程動手時更小心。

他這一招兩式,快如電火,那黃衫少年長笑聲中,身形略展。

管神鷹掌方遞出,忽然覺得眼前空空,就在這一刹那,這黃衫少年竟然形如鬼魅,身形展動間,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他大驚之下,已聽到自己身後暴喝一聲:“第一招。”

管一柴心魄皆失,顧不得轉身回顧,猛然向前一栽,就地連翻幾個筋鬥。這江南大豪,黑米幫首,此刻竟使出“懶驢打滾”這種見不得人的招式來,簡直是無賴們的身法了。

群豪不禁大嘩。這些闖蕩武林多年的豪士,所遇之事,卻從未有一件更奇於此事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竟在一招之下,使得武林側目的黑米幫總瓢把子管神鷹,雖未落敗,卻已丟了大臉了。

群豪嘩然聲中,管神鷹站起身形,隻見那黃衫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前,帶著滿臉不屑的微笑望著自己,冷冷說道:“還有兩招。”

此刻這無翅神鷹心中,正是羞愧兩念,如潮翻湧。行家一伸手不用多看,就可以分辨出身手的強弱來。

這管神鷹並非不是明眼人,人家這種身手,自己不但見所未見,就連聽說都沒聽說過。自己一向頗為自傲於自己的身手,但此刻一招之下,連人家的身法都沒有看清楚,就落了敗相。

那多臂神劍此刻亦是麵色大變,因為他已從這黃衫少年的身上,想起一個人來。他確信自己老眼無花,自己看出的事,是絕對錯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