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條人影輕功雖較他們弱,但卻也仍然是足以驚世而駭俗的。雲中程一揮手中利劍,立即騰身而上,卻已無法追及了。
長街上的混亂與慘呼,也立即平息了。快刀丁七橫亙著手中的長刀,目光空洞地望向蒼穹,東方已漸泛出魚青。
十年來艱苦的鍛煉,再加上他超於常人的天資,以及司空老人那浩如滄海的武功的傳授,使得卓長卿此刻內在的功力,有如海中的浪濤,此消彼長,生生不息。
他的身形越來越快,和前麵那條人影的距離也越來越短,但是他起步較遲,又因神刀龔奇之死,心神略分,是以此刻他仍然和前麵的人影隔著約莫三丈遠近。三丈遠近,自然不算太長,但此時此刻,卻也不是易於追及的。
霎眼之間,臨安的城郭,已在眼前,前麵那條人影,向左一折,突又淩空而起,一拔之勢,竟然幾達三丈。
臨安乃古代名城,城郭之高,並不比秣陵京都遜色。那條人影雖然一掠三丈,卻仍然和城頭有著一段距離。
卓長卿心中暗喜,腳下猛一加勁,嗖地躥了過去,隻覺前麵那條人影,身形竟往城牆上一貼,霎眼之間,便已升至城頭。
此刻卓長卿的身形,亦自拔起。他雖也知道這樣躥上去,非常容易受到別人的暗算,但此刻隻要他稍一猶疑,前麵那條人影便自無法追去,這正是稍縱即逝的關頭,根本不容他加以考慮。
他這全力一拔,有如衝天之鶴,上升亦有三丈,衣袂破風,風聲獵獵,身形拔到極處,突然雙臂一振,眼看勢道已竭的身形,竟突又衝天而起。這種武林罕睹的上天輕功,使得他顯比前麵那條人影的輕功,又妙上一籌。
城頭之上,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輕輕喝了聲:“好!”
卓長卿微微一驚,竭盡全力,將自己的身形向右輕折一下,曼妙而驚人地落在一個突起的城垛上,目光隨即一掃。
隻見自己對麵的另一個城垛上,俏生生站著一條人影,高鬢如雲,衣袂飄飄,在朦朧之中,一眼望去,麵目雖看不甚清,但他已覺得此人之美,不可方物,竟是自己生平未睹。
他不禁怔了一怔。因為他再也想不到,這輕功絕妙之人,竟是個美如天仙的麗人。這絕色麗人纖腰微扭,輕輕一笑,突然笑道:“你追我幹什麼?”
卓長卿不禁為之一怔,此刻他竟無法將眼前這仿佛將要隨風而去的天仙麗人,和方才那冷酷殘忍的凶手聯想在一起。
片刻之間,他胸中一片混亂,竟說不出話來。須知他雖是聰明絕頂之人,但究竟初涉紅塵,對人對事的應變,自然生疏得很,何況這個變故,又是大大地出了他意料哩。
這絕色麗人秋波流轉,嘴角又自泛起一個甜美絕倫的笑靨,嬌笑著道:“天這麼黑了,你和我又無冤無仇,這麼苦苦地追在我後麵,是想幹什麼呀?”
伸出手掌,輕輕掩著嘴角。
卓長卿隻覺她露在衣袖外的一段手臂,猶如瑩瑩白玉,致致生光,定了定神,暗暗透了口氣,朗聲說道:“小可雖和姑娘無冤無仇,但小可卻要請教一句,那快刀會的弟兄們,又和姑娘有何仇恨,姑娘竟要如此趕盡殺絕?”
那絕色麗人突然撲哧一笑,右手輕輕一理鬢邊隨風揚起的亂發,嬌笑道:“你說的什麼話呀?我不懂。”
卓長卿想到方才那些快刀會眾慘死的情況,一股怒火直衝而上,冷笑道:“方才閣下躲在暗處,將那些毫無抵抗之力的漢子,一個個射死在閣下的暗器之下,此刻閣下卻又說出這種話來,這才真是教在下難以理解。”
哪知這絕色麗人一手捧著桃腮,微垂螓首,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過了半晌,才抬起頭來,嬌笑道:“我想起來了,我姑姑以前跟我說過快刀會,說他們都不是好東西,專門搶人家的錢。難道剛剛那些被人家一個個弄死的大漢,就是快刀會裏的人嗎?”
她伸出一雙纖掌,輕輕一拍,又道:“我真開心呀!原來那些人都是強盜,我本來還在替他們難受哩!”
神情之間,竟像是個方獲新衣的無邪童子。
卓長卿冷笑道:“不錯,方才被閣下暗器射死的,就是快刀會裏的漢子。”
那絕色麗人卻“呀”地驚喚了一聲,伸著一隻春蔥玉指,指著她那挺直而秀麗的鼻子,像是不勝驚訝地說道:“什麼,你說我殺了他們?”
玉腕一揚,從鼻上移開,卻又塞住了自己的耳朵,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接著又道:“這話我可不敢聽。從小到大,我連隻螞蟻都沒有弄死過,你卻說我殺了人。”
突然將一雙玉掌筆直地伸在卓長卿麵前道:“你看,我這雙手像是殺人的嗎?”
卓長卿不由自主地一望,隻見這雙手掌,玉潤珠圓,十隻有如春蔥般的手指,斜斜垂下和手背形成一種美妙的弧線,指甲上塗著鮮紅的玫瑰花汁,更映得膚色白如瑩玉。
他不禁暗歎一聲,實在自己也不相信這雙手會殺人。但方才之事,卻又是自己親目所睹,卻又令他不能不信。
方才他卓立在街旁,目光四掃,眼見有一點黝黑得幾乎非目力能辨的光影,從屋簷下射出,是以縱身發出一掌。
他又稍微一定神,將方才的情況,極快地思忖了一遍,斷然地說道:“這雙手掌,實在不像會殺人的。但姑娘好生生地躲在屋簷下麵,卻又是為著什麼呢?姑娘若是連隻螞蟻都不忍弄殺,那麼姑娘眼看那麼多人死在你的麵前,卻又為什麼不怕了呢?”
那絕色麗人咯咯一笑,將那雙玉掌縮回袖裏,嬌笑道:“喲,倒看不出你一臉老老實實的樣子,卻居然也這麼會說話。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卓長卿麵色一沉,冷笑道:“小可所說的話,句句都極為嚴重,姑娘若還是如此戲弄於我,卻莫怪我要不客氣了。”
這少女自負絕色無雙,平生所見的男人,一見她之麵,莫不神魂顛倒,此刻卓長卿麵目如鐵,冷冰冰說出這番話來,不禁令她微微怔了一怔,幾乎以為自己對麵這英挺少年是個瞎子。
但略微一怔之後,她瞬即恢複常態,輕輕一笑,說道:“我說的話,可也句句都是真的呀!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搜搜我身上看,看看我身上有沒有帶著什麼暗器。”
羅袖一揚,兩臂高高張起,將身上的輕羅衣裙,都提了起來。一陣風吹過,將那件輕紅羅衫吹得緊緊貼在她身上。隻見她身材婉轉起伏,柳腰輕輕一擰,端的婀娜動人。
卓長卿乃絕頂聰明之人,怎會是個不識美色的莽男子?隻是他生具其父之稟性,正是至陽至剛的男兒,對於善惡之分,遠比美醜之別看得重些。他雖然知道眼前這少女是舉世難尋的絕色,但他隻要一想起方才那些大漢的慘呼,眼前這無雙絕色,就像是變得十分醜陋了。
這也許是他對美醜兩字的看法,和別人有些兩樣。但聰明的人對內在的美,不都是看得比外在的美重要嗎?
他冷哼一聲,目光避開那美妙的胴體,冷澀地說道:“我不知姑娘是否將人命看得非常輕賤。殺死那麼多人之後,還能恁地說笑--”
那絕色麗人突然輕顰黛眉,幽幽歎了口氣,輕輕說道:“你這人怎麼總是不相信我?唉,你知不知道,我平生從未對男子說笑過。”
一雙秋波,似嗔似怨,凝注在卓長卿身上。
卓長卿隻覺心頭一跳,一陣溫馨的感覺,隱隱從心底閃過。這種難言的滋味,竟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
於是他在心底長歎一聲,一瞬之間,他仿佛又覺得眼前這猶如依人小鳥般的少女,不可能做出方才那種血淋淋的事來。
此刻東方已露曙色,大地已由黝黑而漸漸變得光亮了起來。
那絕色麗人秋波一轉,看到城郭下的郊野上,電也似的馳來了兩條淡紅人影,嘴角突然泛起一絲冷笑,嬌柔的幽怨之色,霎眼之間,一掃而空,驀地一折柳腰,冷笑著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那些人就算是我殺的好了。”
纖掌一揚,玉指微飛如蘭,突然直劃到卓長卿的眼前。卓長卿方自一怔,卻見這隻蘭花般的玉掌,已自劃到自己鼻側的沉香前。
這一招來勢有如閃電,不但絲毫沒有先機,而且卓長卿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位溫柔笑語、蹙眉輕顰的少女,會對自己驟下殺手。
他大驚之下,身形倏然而退,卻見那絕色麗人冷笑一聲,卷在腕上的袖子,突然像流雲一樣飛了出來,帶著一股侵人的冷風,又揮向卓長卿的麵門,腳下蓮足輕點,已由她自己方才立足的那城垛,輕靈地掠到卓長卿方才立足的城垛之上。
這一招更是大出卓長卿意料。此刻他腳下業已是懸空,而且眼看去勢已竭,那絕色麗人看在眼裏,目中露出得意之色。
哪知卓長卿突然淩空微一擰身,反手一招揮鳳手,竟硬生生地劃向那片有如流雲般的羅袖,掌風如刀,嗖然作響。
那絕色少女目光一變,羅袖反卷,柳腰輕擰間,卻用另一隻手唰地擊出兩掌,蓮足在城垛上一點,倏然又自斜踢一腿。
這絕色少女不但身法奇詭,招式間變化之快,更是無與倫比。這兩掌一腿,竟生像是在同一刹那間發出的,而且掌雖纖柔如玉,掌風卻是虎虎驚人,顯見招招含蘊內力。
卓長卿劍眉微挑,肩頭微晃,手掌突然一穿,身形迅如飄風般斜斜一躥,竟從那絕色少女的掌風腿影中斜掠出去。
這一掠之勢,竟有兩丈,那絕色少女似乎微吃一驚,倏然住手。轉身望去,卻見這英挺少年已卓然站在自己身後的城垛之上。
她嘴角向下一撇,冷笑道:“你不是要捉住我,替那什麼快刀會報仇嗎?現在你怎麼不--”
哪知卓長卿突然厲叱一聲:“正是。”
左掌倏揚,食、中兩指微曲,探驪取珠,疾點那絕色少女的雙目,右掌緣斜立,唰地擊向左肩。
那絕色少女語猶未了,亦自想不到對手說打就打。她年紀雖輕,但卻遠比卓長卿狡黠。方才卓長卿一路狂追,她雖不願和來人朝相,但自恃輕功,認為別人定然無法追及自己,是以也不以為意,隻想將那人遠遠拋開。
哪知卓長卿越追越近,她悄悄回眸一望,才發現追自己的這人,輕功之高妙,簡直驚世駭俗。她乃絕頂聰明之人,心下一思忖,知道自己並不能將人家拋開,是以就在城牆上駐足而候。
本來她還想乘著那人掠上城牆時,猝然擊出一掌,將來人斃於掌下,但她一看到人家掠上牆頭時的身法,卻又改變了主意。
等到卓長卿疾言相詢,她驚於這少年武功之高,是以並未出手,可是卻已暗藏殺機。後來她望到遠遠奔來的兩人是自己的幫手,便毫不猶疑地猝然發出一掌。
但此刻她一見卓長卿之出手,不禁芳心暗駭,隻覺對方擊來的掌勢之中,力道剛猛,竟又大出自己的意料。
她哪裏知道卓長卿輕功雖妙,卻非所長。若單論輕功,他並不比這少女高出許多。但若論及內力,那就遠非這少女能及了。
他全力擊出兩掌,眼見已堪堪觸到那少女的嬌軀,她卻仍然呆呆地站在那裏,不避不閃,心中不禁有些後悔,生怕自己的這一掌一指,出力過猛,而將這少女擊斃。
須知他麵上雖因身世之慘痛,以及多年的空山苦練,而顯得有些冷酷,其實他卻是至情至性之人。此刻雖覺得這少女言笑無常,性情仿佛甚為狠辣,但他卻終不忍心將一個初次見麵的少女傷在掌下。
他此念既生,方想撤回掌力,哪知那少女突然嬌軀一仰,兩隻羅袖,突又倒卷而出,霎眼之間,但覺紅影漫天,兩隻帶著寒風的羅袖,已四麵八方地向他揮了過來。
此刻他們立足之處,俱在城頭之上。那城垛周圍不過三數尺,雖是櫛比而立,但中間卻也空著三數尺一段距離。
是以他們動手之時,便要時時照顧到腳下,不然一個踏空,自己縱然身手高妙,但身法之間,卻也難免因之受到傷害。
但這少女的兩隻羅袖,此刻施展開來,無異兩件犀利的外門兵刃,動手之間,無疑要占許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