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卓長卿和這三個紅裳少女在這城頭上激戰,掌風紅影,自然極為顯目,有人遠遠看見,就奔來看熱鬧。雲謙父子幫著快刀會的快刀丁七料理了一下善後,本在著急著卓長卿的下落,一聽城上有人激鬥,就飛也似的奔了來,果然看到卓長卿站在一個城垛上,和三個身形流走的紅裳少女在動手。
這時正當卓長卿雙袖拂退了這三個紅裳少女的攻勢,雲謙一見故人之子武功如此,禁不住高聲喝起彩來。臨安城中,武林豪士雲集,此刻趕來看熱鬧的,自然大半是練家子,看到卓長卿這一招“流雲飛袖”自然也都識貨。
這一喝彩聲,叫得卓長卿精神一振,口角含笑,手掌由外而內,“呼”地又劃了個半圈,當胸一合,由合而分,突又揮了出去,剛好和那絕色少女擊來的一掌相擊,那絕色少女口中悶哼一聲,飄飄向後退了五尺,退到另一個城垛上。
卓長卿這一招不但姿勢曼妙,攻守兼備,而且他這雙掌一合,顯見是在向城下的群豪見禮。群豪見這少年竟能在這種情形下施出這種招式來,又運用得那麼恰到好處,不禁又轟然喝起彩來。
多臂神劍手捋長須,哈哈大笑,側顧雲中程大聲說道:“中程,你看看,人家這才叫虎父無犬子。隻有這麼樣的兒子,才配得起我卓浩然卓老弟那樣的父親。就衝他這一招流雲飛袖,武當山上的白石道人都未必能強他多少。唉,真難為他年紀輕輕,怎麼學來的!”
這豪邁的老人見到故人有後,不禁老懷大放,大聲地稱讚起來。旁邊的武林豪士一聽在城上動手的少年,竟是昔日名震天下的中原大俠之子,不禁暗中傳語,都道此少年了得。
那絕色麗人粉麵凝霜,全神攻敵,下麵的話,她根本沒聽見。小瓊、小玲遠遠掠到另一個城垛上,伸出手腕,隻見那玉也似的肌膚上,此刻已多了一道青紫的傷痕,心中不禁暗自一駭。自己才不過被衣袖沾著一點,就已如此,若是完全讓那雙衣袖掃著,此刻怕不早已腕骨盡折。
她們互望一眼,各個俱都花容失色。但那絕色麗人絲毫沒有退意,出手反倒更見激厲。她們心中雖已有懼意,但也不得不一挺纖腰,再揚玉掌,又自和卓長卿動起手來。
城下群豪,指指點點,雖在暗中誇獎著卓長卿,卻也不禁為這三個紅裳少女的武功所驚,暗中各自奇怪,武林之中,怎會突然出來如許年輕高手。
大家仰首而觀,隻見城上的人影,身法變化得越來越快,小瓊、小玲忍著手腕之痛,和那絕色少女展開有如狂風驚飆般的掌法,雖然好像已將卓長卿籠罩在她們的掌風威力之下,但卓長卿屹立如山,雙掌一揮,就是攻敵之所必救,那紅裳少女的掌法雖是奇詭驚人,但卻都被他輕描淡寫地一一化開。
多臂神劍久闖江湖,武功雖然並非登峰造極,但他數十年來,身經百戰,閱曆之豐,卻是豐富到極點,此刻看到他們動手的情形,知道卓長卿已占上風。他有心讓這初出江湖的少年,在人前揚威露臉,是以哈哈又自笑道:“中程,你看看,這三個女孩子的武功怎樣?”
雲中程微微一怔,還未來得及答話,卻見雲謙又朗笑道:“你知不知道她們就是昔年紅衣娘娘的弟子?你看她這一招拂雲手,使得又有多高。嘿,這虧了是長卿在上麵,若是別人的話--”
他語聲一頓,雲中程暗中一笑,已知道他爹爹故意說出這三個少女的來曆武功,隻是為了顯出卓長卿的武功之高來,遂接口笑道:“這要是換了孩兒我上去的話,不用十個照麵,就得被她們打下來。”
他此言一出,群豪不禁又相顧色變。須知蕪湖雲門在武林中的地位極高,仁義劍客雲中程更是江南武林中屈指可數的人物,此刻他們如此一說,群豪對卓長卿的看法,果自又是不同。
多臂神劍聲如洪鍾,他說的話,字字句句都傳入卓長卿的耳中。他耳中聽得這三個少女,果然就是自己仇人的弟子,心裏不覺熱血沸騰,心神不禁又微微一疏。
那絕色麗人一聲嬌叱,小瓊、小玲紅袖一舞,唰地攻出四招,她卻身形一轉,轉到卓長卿的左側。
卓長卿身隨念轉,避開小瓊、小玲的四招,哪知卻恰好轉到那絕色麗人的身前。
那絕色麗人左掌當胸一推,右手五指,卻微微分開,唰地點向卓長卿胸前的四處大穴。旭日光下,隻見她這十隻纖纖玉指上的蔻丹,致致生光。但卓長卿自己心裏有數,知道隻要讓她這十隻猶如春蔥般的玉指沾上一點,便立時就會不得了。
須知他忖量情形,早就看出小瓊、小玲不過僅是這絕色麗人的丫環而已,是以出手時,便對這兩個垂髫少女留了幾分情。
但此刻他卻因她們之牽製,而屢遇險招,劍眉一軒,驀地暴喝一聲,左掌呼地反揮了出去,一股激烈的掌風,將又自他身後襲來的小瓊、小玲揮開五尺,右掌一沉一曲,五指如鉤,去刁那絕色少女的右手腕門。
那絕色少女知道卓長卿的功力,不敢和他對掌,纖指一揚,將右手縮了回去,左掌卻仍原式擊出。
哪知卓長卿右肘突又一曲,一個肘拳撞向她的左掌,那絕色麗人一驚,收招,卻見卓長卿一隻鐵掌突又伸出,五指箕張,掌心內陷,竟以內家小天星的掌力,擊向自己前胸。
卓長卿這隻右手一抓、一撞、一擊、拆招,渾如一體,招式之妙,可說妙到毫巔,出招之快,更是快如閃電,正是那天仙司空老人昔年名揚天下的神龍八式中的一招天龍行空。
卓長卿掌到中途,目光動處,忽然睹見那絕色麗人的酥胸微微隆起在那輕紅羅衫裏,起伏之間,眩目動心,而自己這一招天龍行空竟是往人家的酥胸上擊去。
他此刻雖已力貫掌指,但一睹之下,此掌便再也無法擊出,口中悶哼一聲,硬生生將手掌一頓。
那絕色麗人微一冷笑,玉掌便又如電擊出。小玲、小瓊身形一退,此刻又已如行雲流水般掠了過來,倏然拍出四掌。
卓長卿大喝一聲,身軀猛擰,但右肘曲池穴間,已被那絕色麗人的掌緣掃中。
右臂頓時發麻。但人家怎肯再給他喘息的機會?唰地又是數掌。卓長卿大轉身,連退四步,哪知腳下突地一腳踏空,右肩又中了小瓊一掌,便再也穩不住身形,竟從城頭掉了下去。
群豪翹首而望,正自意眩心驚,突然看到卓長卿從城頭上掉了下來,不禁齊地發出一聲驚呼。多臂神劍麵容驟變,一撩長衫,跺腳奔了過去。哪知卓長卿猶如流星下墜的身形,方到了中途,突然一緩,頭上腳下,飄然落了下來。
多臂神劍一捋長須,急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卓長卿劍眉微皺,伸出左掌,在自己右肩、肋下,極快地拍了兩下,一麵道:“不妨事的。”
抬頭一望,隻見城頭之上,紅衫飄飄,但他立處卻因為站在牆角,是以她們此刻究竟在做什麼,他卻一點也看不到。
多臂神劍沉聲道:“這三個少女是紅衣娘娘的門下,你要小心些才是。如果無甚怨仇,也不必和她們苦鬥,免得多惹仇家。”
他根本不知道此事的真相,是以才說出這種勸解的話來。
卓長卿劍眉一軒,突又輕歎一聲,雙臂微張,嗖地直躥而上。他方才一招失著,被人家逼下城來,雖是因為他自己格於禮數,不忍下手,但在這麼多雙眼睛下遭受此辱,心中自是不忿,此刻便生像是在身法上賣弄一下,這縱身一躍,竟然高達三丈。
他根基本佳,再加上所習內功,又是玄門正宗,是以此刻他雖經激戰,但是內勁卻無顯著的損耗,身形淩空一起,耳中卻又聽到城下群豪齊聲發出轟然的喝彩聲,那多臂神劍先自大聲喝道:“長卿,小心了。”
他不禁又暗歎一聲,一雙寬大的衣袖,猛然往外一拂,身形一折,雙掌又在牆邊一按,借勢再次拔起。
哪知城頭之上,突然傳下一陣朗笑之聲,笑聲清越,穿雲裂石--
笑聲方入卓長卿之耳,他的身形便也躥到城頭,目光四掃,隻見那絕色少女淩風而立,正在挽著那雙已經被扯斷小半的衣袖。小瓊、小玲依依地站在她身側,三人的六道秋波,卻都凝注在一個不知何時掠上城頭的黃衫少年身上。
這黃衫少年笑聲未絕,卻是背向卓長卿而立。卓長卿隻見他長衫飄飄,身材頎長,卻未看到他的麵貌。
這黃衫少年笑聲突然一頓,回過頭來,冷冷向卓長卿瞥了一眼。兩人目光相對,卓長卿不禁在心裏暗讚一聲:“好個漂亮人物!”
相惜之心,油然而生。
哪知那黃衫少年冷冷打量卓長卿幾眼,眼皮一翻,卻又回過頭去,朗聲道:“兩位姑娘匆匆而別,在下正自懸念得緊,不想今日卻又在此處相遇。哈,這真讓在下高興得很,高興得很。”
他一連說了兩個高興得很,朗笑之聲,又複大作。卓長卿劍眉微皺,暗忖:“這少年好生倨傲。”
微舉一步,亦自掠到他卓立的城垛上,冷冷道:“兄台且慢敘舊,在下與這三位姑娘還有事未了,請兄台暫退一步。”
那黃衫少年眼皮一翻,望也不望卓長卿一眼,朗笑又道:“方才在下從城外行來,遠遠就看到城頭之上,紅衣飄動,在下心裏就想,這必定是姑娘們了,趕來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他哈哈一聲,目光在中間那絕色麗人身上轉了幾轉,便再也舍不得離開,緩緩又道:“這位姑娘,怎麼如此麵善--”
突然伸出右掌,在自己前額猛地一拍,哈哈笑道:“原來姑娘就是那位畫中之人。在下自從見了姑娘的畫中倩影之後,就終日神魂牽縈,可不禁有些疑惑,世間焉有如此美人,隻怕是那畫工的一支丹青妙筆,故意渲染出來的。今日見了姑娘之麵,才知道那畫工之筆,實是庸手。那幅畫又何曾將姑娘之美畫出萬一?下次我若見了他--哼。”
這黃衫少年指手畫腳,旁若無人,滔滔不絕地放肆而言,卓長卿的一雙劍眉皺到一處。
他方才見這黃衫少年身材挺秀,本自有些好感,此刻卻不禁厭惡萬分,暗暗忖道:“這真是人不能貌相了。這少年看來雖是個好男兒,哪知竟如此俗惡,卻又如此猖狂。”
想到他方才對自己的態度,劍眉一軒,才方欲發作,哪知黃衫少年話聲方頓,那絕色麗人卻柳眉一展,梨窩淺現,伸出玉掌,一掠鬢角,突然嬌聲笑道:“你若見了他怎麼樣?”
那黃衫少年微微一怔,便又仰天大笑道:“日後我若見了那蠢才,我先要將他雙手剁下來,讓他永遠--”
那絕色麗人突又咯咯一陣嬌笑,截斷了他的話,卻將一雙玉手,筆直地伸了出來,秋波四轉,嬌笑著道:“那你就趕快來剁吧,畫那幅畫的,可不是別人,就是我呀!”
小瓊、小玲一直掩口相視,此刻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卓長卿雖是滿腹怒火,但此刻卻也不禁暗中一笑,心想這少女倒是個可人,故對她的惡感,竟也消去幾分。
其實這少女是他仇人門下,方才又乘隙擊了他一掌,那黃衫少年卻和他素不相識,他對這少女的惡感,本應遠在這黃衫少年之上。但人們的情感,卻是那麼奇怪,卓長卿隻覺這少女和自己的仇恨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她本身,並無可厭可恨之處,而那黃衫少年在他眼中看來,此刻卻是麵目可憎,這少女用言詞傷刺於他,卓長卿就覺得非常痛快。
人們的喜惡,本是出於本性的直覺,而並非出於理智的判斷,而喜惡之與恩仇,性質也是截然而異的,因為恩仇的判別卻全然是出於理智,這其中的關係,雖然微妙,卻能解釋。
卓長卿心中暗笑,側目一望,隻見那黃衫少年站在那裏,麵上笑容方斂,眼睛瞪在那絕色麗人的一雙玉手上,一時之間,再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