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絕色麗人秋波一笑,明眸如電,在卓長卿身上一轉,笑道:“你急什麼,他要是能把我的手剁下來,你的氣,不是也出了嗎?”
多臂神劍站在城下,看到那狂傲的少年岑粲,突然在城頭上出現,竟然和那紅裳少女們談笑起來,他雖然能夠很清楚地聽到岑粲的笑聲,卻聽不清他們談話的內容。
須知岑粲等人立在高處,話聲又不甚高,自易被強勁的晨風吹散,是以兩人若立在地勢高低懸殊的地方通話,遠較立在平地的相同距離困難。
多臂神劍心急如焚,暗忖:“這岑粲若和那些女子聯手,長卿便恐不是敵手--”
念頭尚未轉完,隻見岑粲和卓長卿果然動起手來。
原來那黃衫少年岑粲自以為非常瀟灑風趣地說出那番話來,結果卻討得個無趣。
他乃十分自滿自傲之人,此刻心目中自是羞惱交集,但卻又將那少女無可奈何,目光一轉,看到旁邊一個少年,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不禁將滿腔怒火都發作出來,厲喝道:“你笑什麼?”
卓長卿劍眉一豎,冷冷道:“閣下言語放莊重些,自然便就無人笑你。”
岑粲大喝一聲,陡然向卓長卿衝了過去,揚手一掌,摑向卓長卿的麵頰。
卓長卿不禁大怒,手腕一翻,反手去刁岑粲的手腕,左掌卻從右肘下穿出,並指如劍,指向他的肋下。
他身形未動,卻疾如閃電般發出兩招,正是攻守俱佳的妙招。那黃衫少年岑粲似乎微微一怔,想不到這對手竟是如此高手,不禁盡去輕敵之念,右掌猛一伸縮,倏又拍出兩掌。
兩人站在同一城垛之上,腳下俱未曾動,瞬息之間,卻已拆了十餘招。那絕色少女輕輕一笑,和小瓊、小玲遠遠站了開去,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動手。
但她麵上雖帶著笑容,心中卻不禁暗地吃驚。須知岑粲和卓長卿此刻動手,看來雖極平淡,其實這種近身而鬥,卻遠比四處遊走來得凶險。這兩人舉手投足間,所使的竟都是最上乘的功夫,隻要稍有疏忽,便立刻就要被對方傷在掌下。
這絕色麗人自己身懷絕技,此刻焉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她秋波四轉,目光一會凝注城上,一會又轉到城下,突然輕笑一聲,道:“你們兩位在這裏多玩一會吧,小瓊,小玲,我們可得走了。”
柳腰一轉,竟驀地朝城外落下城牆。
小瓊、小玲探首一望城下,輕輕一皺眉頭,也隨之掠了下去,一麵嬌喝道:“瑾姑娘,您可得接著我們一點。”
卓長卿目光一轉,大喝道:“且慢!”
呼地劈出一掌,將岑粲逼開一步,猛一長身,亦自掠向城下。
那黃衫少年微微一怔,轉身過去,隻見前麵三條紅影,有如流星經天,如飛地向城外的一座叢林掠去,後麵一條烏影,銜尾急追,霎眼之間,這四條人影竟都已掠去很遠。
他暗歎一聲,心中的傲氣,竟為之消去一些,亦自向城下掠去。
多臂神劍雲謙本在關心著卓長卿的安危,正待設法上城助他一臂之力,哪知瞬息之間,情形竟然變化如此。卓長卿等人掠到城外之後的情形如何,他在城內自然無法看到。
雲中程雙眉緊皺,站在他爹爹身側,回目四望,隻見群豪多已陸續散去,個個都在驚訝低語,不知道方才這場激鬥,究竟是為著什麼,卻又糊裏糊塗地不了了之。
多臂神劍手捋長須,微一跺足,沉聲道:“中程,到城外看看。”
一撩長衫,大步向城門奔去。
此刻早市已起,城門內外,人群熙來攘往,雲謙卻急步而奔,雖未施出輕功,卻已使得行人駐目而望,心裏奇怪,以為這老頭子瘋了。
一個挑著擔子的菜販,被他輕輕一撞,蹬蹬蹬連退幾步,險些倒在地上,方自罵了句:“這個老瘋子--”
哪知一個白麵微須的漢子突地奔了過來,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嘴裏幹淨些。”
他抬頭一望,隻見這漢子目光中威棱閃現,嚇得將未罵完的話都咽回肚裏。
雲中程隨手一掏,掏出半錠銀子,拋在這菜販腳下,轉身奔出城外,隻見他爹爹站在一塊石墩上,伸頸四望。但此刻除了這向城外的一條官道上,不時有牛車菜販、行商走卒往來而行之外,那卓長卿和紅裳少女們,卻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武林中的恩仇殘殺,使得臨安城外的安分居民,心中都有些驚惶,對於行狀略為紮眼的人,連正眼都不敢望一眼。城門口的兵卒也多了起來,扛著紅纓槍,四下查巡。其實他們也在心裏發慌,看到雲氏父子,都故意走到另一邊去,生怕禍事臨到自己頭上。
多臂神劍極目四顧,四野一片青綠。路上來往的行人,也有些將身上單薄衣衫的袖子,高高挽了起來,但這已經垂暮的武林健者心中卻不禁暗歎,知道此刻雖是盛夏,隻是距離秋天,卻一天比一天地近了。
於是有許多他本極為看重的事,在這一刹那間,卻似乎已都不再放在心上,長歎一聲,沉聲道:“中程,我看--我們還是進城吧,反正長卿,他--他也不會出什麼事的。”
雲中程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盛夏的旭日之光,剛好照在他爹爹的麵上,於是這老人麵上的皺紋,也越發清晰了。
這一瞬間,雲中程覺得他爹爹仿佛又蒼老了許多。他恍惚憶及當他年紀還很小的時候,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抬頭望著他爹爹的麵龐,那時,這張麵孔在他眼中,有如天神般輝煌。
然而此刻,那種輝煌的光彩,卻永遠在這張麵孔上消失了。
於是他也在心中長歎一聲,道:“爹爹,我們還是回去吧--”
連日來叢生的變故,使得這倔強的老人口頭雖不服老,但心中豪氣卻消去了許多。他轉目一望雲中程,目光中倏然閃過一絲難言的光芒,喃喃歎道:“壯士暮年,雄心未已--雄心未已--唉,中程,回去也好。”
伸出一隻那已因歲月的消磨而變得有些鬆弛的手掌,輕輕搭在他愛子的肩上,緩步向城內走去。
此刻雖是盛夏,但名傾江南的蕪湖雲門父子,卻有著暮秋般的心情。熾熱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卻也生像是再也沒有什麼暖意。
雲謙側目一顧,不禁又自長歎道:“中程,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看--你也早些洗手算了。今日之江湖,唉,已不再是--”
話猶未了,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高亢的呼聲,喝道:“前麵的可是雲老爺子嗎?”
呼喝之聲,隨著急遽的馬蹄聲順風傳來。多臂神劍駐足回顧,隻見三匹健馬箭也似的在官道上急馳而來。
就在這微一駐足間,這幾匹馬都已衝到他麵前。
健馬揚蹄昂首間,唏律一聲長嘶,馬上的騎士,矯健地掠下馬來,竟不再理會那長嘶著的坐騎,嗖地一個箭步躥了過來。雲謙雙眉方自一皺,哪知這條漢子,就在這官道上,竟“撲”的一聲,向自己跪了下來。
他不禁為之一怔,目光轉處,隻見這漢子,衣衫淩亂,風塵滿麵,目光之中,更是滿帶驚惶之色,像是方遭巨變,心中方自一動。
哪知這條漢子已連連叩首道:“雲老爺子,你老人家大概不記得小人是誰,小人卻在太湖總寨裏,見過你老人家一麵--”
多臂神劍哦了一聲,接口道:“原來兄台是賀三爺的門下。有話好說,快快起來。賀三爺這一向可好嗎?唉!太湖一別,一別多年,老夫已有許多日子沒有看到他了。”
那條漢子卻仍跪在地上,麵上驀地泛出悲愴之色,長歎道:“你老人家恐怕再也見不到我們賀三爺了。”
多臂神劍麵目驟變,急聲問道:“怎麼?”
那漢子伸手一抹麵上的汗珠,接著道:“他老人家,在餘杭城裏--已遭了別人的毒手。小人無能,連害死他老人家的仇家是誰都不知道。”
雲中程目光四轉,隻見來往的行人,都禁不住向自己這邊投來驚詫的目光,劍眉微皺,伸手拉起這氣急敗壞的漢子,道:“兄台且定定神,有話不妨入城再說--”
那漢子雙手據地,卻伏在地上不肯起來,一麵連聲道:“雲老爺子,您跟我們總舵主是道義之交,這件事就全憑您老人家做主了。”
多臂神劍長歎一聲,連連跺腳。雲中程手上微一施勁,將那漢子從地上拉了起來,一起走回城裏。此刻臨安城裏的武林豪士,正是人人惶恐不安,生怕又有什麼禍事輪到自己頭上來。
到了雲氏父子落腳之處,那漢子就將餘杭城裏的變故,滔滔不絕說了出來。雲氏父子這才知道,天目山麓鄰近的各城,這幾天來竟都是迭生慘變,那邊的遭遇,竟也和臨安城裏的快刀會和紅巾會一樣,不明不白地就喪了性命。
江湖風波,雖本險惡,但百十年來,武林中卻從未發生過如此殘酷的屠殺,因為在屠殺過後,這凶手究竟是誰,普天之下,竟沒有一人知道真相的。
多臂神劍雲謙久曆風塵,可說是武林經驗豐富到了極點的老江湖了,此刻卻也不禁全然沒了主意。他雖有為江湖主持公道之心,但卻無為武林伸張正義之力。何況,他即使有著這份力量,卻也無法尋得那冷酷而神秘的凶手呀!
他希望卓長卿回來的時候,能帶回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消息。
但由清晨而傍晚,由傍晚而深夜--
一直到夜已很深了,卓長卿卻仍然沒有回來,於是,多臂神劍在種種憂慮之外,又開始為這少年的安全而憂慮了。
在這一整天焦急等待之後,他發覺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有許多值得疑惑之處。此事本由那江湖巨富、武林神偷喬遷手上的三幅畫卷開端,但是直到此刻,這喬遷卻始終未再現過行蹤。
於是,他對這事真實的目的開始發生了懷疑。難道那三幅畫卷隻是那魔頭醜人溫如玉的香餌,目的隻是要將天下武林豪士都誘到這天目山來,然後再逐個擊殺,一網打盡?
這念頭一經在他心中閃過,這久經世故的老人心中,也不禁開始泛出一陣陣寒意。
因此那兩個紅裳少女,才會禁止在沒有上山參與此會之前,就不得擅自離去--
他暗中思忖著,推究著此事的真相。
“但既是如此,那麼那限令他們在兩日之中離開此城的,又是什麼人呢?”
於是他又開始陷入迷亂的疑雲之中,因為此事從頭到尾,看來竟都大悖常理,自然不是任何人能夠推測得出的。
多臂神劍長歎了一聲,望著窗外的夜色,沉重地說道:“看來我們隻有等到另一件流血的變故生出了,除此之外--唉!”
他沉重地結束了自己的話,又為之落入沉思裏。
等待,是全然不同於追尋的。對一個尚未可知的謎團,有些人安於等待,另外一些人卻急於追尋。
多臂神劍叱吒江湖,並不是安於等待的人,隻是此刻他連追尋的目標都沒有,除了等待,他是全然無能為力的了。
而卓長卿呢?
這初入江湖的武林高手,卻是在積極地追尋著他們急於知道的解答--那些冷酷、凶殘的屠殺,是不是這三個紅裳少女做出的呢?這三個紅裳少女,為什麼會做出這些事?她們是限令快刀會眾人在兩日之內離開臨安的,抑或是禁止他們離開臨安的?
而最重要的,他還是在急欲知道這三個紅裳少女,和自己的仇人醜人溫如玉究竟有著什麼關係?如果她們真是溫如玉的門下,那麼自己那不共戴天的仇人的下落,不是可以從她們身上知道了嗎?
這些錯綜複雜的問題,使得他不顧一切地朝三個紅裳少女的去向追了過去。那時還是清晨,盛夏的陽光,甚至還沒有完全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