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善惡難分(2 / 3)

一念至此,遂將已到口邊的話忍住了,轉目望向那被困在漫天紅影中的黃衫少年。

那些紅裳少女仍然是衫袖飄飄,身形曼妙,一副曼舞清歌的樣子,但她們身形的交替流轉,卻是極為迅快。卓長卿一眼望去,根本無法看清那黃衫少年的身形,隻覺在這一片紅影中的黃色人形,展動已越來越緩,顯見已是難以支持了。

卓長卿與這黃衫少年曾經交手,知道此人雖然狂傲,武功卻極為不弱,在武林中已可列為一流高手之稱,而此刻卻被這些武功並不甚高的少女,困得一籌莫展,如此看來,顯見這霓裳仙舞陣的確有著不同凡俗的威力。

一念至此,他便定睛而望,留意去觀察這些少女所施展的身法,隻覺她們身法配合的確是妙到毫巔,一時之間,竟無法看出她們的身形,是如何展動的。

他這一定睛而望,目光便再也舍不得離開。須知任何一個天性好武之人,遇著這種深奧的武功,便有如一個稚齡幼童,見著他最最喜愛的糖果一樣。

他全神凝注著這些紅裳少女的身形變化,隻覺這霓裳仙舞陣似乎和那武林第一宗派,武當派的鎮山九宮八卦陣有些相似,但其繁複變化,卻猶有過之。他雖是絕頂聰明之人,但看了許久,卻仍未參透其中的奧妙,心下不禁大為急躁,暗中感歎一聲,忖道:“看來這醜人溫如玉的聰明才智,的確不是常人能及。唉--日後我若想報此深仇,隻怕不是易事呢!”

他心中正自繁亂難安,哪知耳側突然響起一聲冷笑,隻聽溫如玉冷冷說道:“我這霓裳仙舞陣雖非蓋絕天下,卻也不是你略微一看,便能參詳得透的。”

卓長卿心中一凜,卻聽溫如玉又道:“我這陣法關鍵所在,全在腳步之間,你若單隻注意她們的身形掌法,莫說就這一時半刻,隻怕你再看上一年,也是枉然。”

卓長卿暗道一聲:“慚愧!”

卻見溫如玉突然伸出雙掌,輕輕一拍,掌聲清脆,有如擊玉。

那些紅裳少女一聞掌聲,身形竟突然慢了下來。卓長卿心中一動,不禁大奇,忖道:“難道這溫如玉有意將這陣法的奧妙,讓我參透嗎?”

這想法看來不但不合情理,而且簡直荒謬得近於絕不可能。一個毒辣而狠心的魔頭,怎肯將自己苦心研成的不傳之秘,如此輕易地傳授給一個明知要向自己複仇的仇人之子呢?

但卓長卿目光動處,卻見這些紅裳少女,不但已將身形放緩,而且舉手投足間,身形、步法都極清晰可見。卓長卿雖對方才自己的想法驚奇難信,但此刻卻又不得不信了。

這霓裳仙舞陣法一鬆,卓長卿固然驚異交集,那黃衫少年岑粲,更是大感奇怪。他此刻已是精竭力盡,就連發出的招式,都軟弱得有如武功粗淺之人一般,此刻得到喘息的機會,精神突然一振,拚盡餘力,呼呼攻出數掌,冀求能夠衝出陣外。

哪知陣法方自轉動三五次,溫如玉突又一拍手掌,掌聲方落,那些紅裳少女的身形便又電似的轉動起來。

溫如玉斜眼一瞟,隻見卓長卿兀自對著陣法出神,幹咳一聲,問道:“你可看清了?”

卓長卿回首一笑,道:“多承指教。”

他天資絕頂,就在方才那一刻內,便已將這霓裳仙舞陣的奧妙,窺出多半,此刻心中突又一動,忖道:“這溫如玉將此陣法的奧妙傳授於我,難道就是為了她要叫我做的那事,與此陣法有關?”

念頭尚未轉完,卻聽溫如玉已冷冷說道:“此刻距離八月中秋尚有數日,在這數日之間,你切須尋得一法破去此陣,到了八月中秋那一天,你便趕到天目山。”

卓長卿微微一怔,脫口問道:“這難道就是閣下要我所做之事嗎?”

溫如玉麵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一般,卻又道:“這次天目山上的較技之會,大河兩岸、長江南北的武林英豪,聞訊而來的,幾乎已占了普天之下的武林俊彥大半,這其中自然不乏身手高強,武功精絕的人。你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務須將他們全都擊敗……”

她微微一笑,又道:“以你之武功,隻要沒有意外,此事當可有八分把握。”

卓長卿越聽越覺奇怪,不知道這溫如玉此舉,究竟何意。

溫如玉目光微掃,麵上竟又露出一絲笑容,緩緩又道:“然後你便得破去這霓裳仙舞陣,最後你還得當著天下英雄之麵,和我那徒兒溫瑾較一較身手。隻要你能將她擊敗,那麼……”

她又自一笑,倏然中止了話。卓長卿心中猛然一陣劇跳,張開口來,卻半晌說不出話。隻見溫如玉目光緩緩移向自己麵上,又道:“瑾兒若是嫁給了你,那麼我也就放心了。她脾氣不好,凡事你都得讓著她一點……”

她語聲突然一凜,接道:“你若對她不好,我就算死了,做鬼也得找你算賬。”

卓長卿心中轟然一震,呆呆地愕了半晌,掙紮著說道:“難道這就是閣下要我所做之事嗎?”

溫如玉微微一笑,道:“正是此事……若不是我看你聰明正直,你跪在地上求我三天三夜,我也不會答應你的。”

卓長卿定了定神,一清喉嚨,道:“在下方才既然已敗於閣下之手,閣下便是讓我赴湯蹈火,在下也不會皺一皺眉頭,隻是此事……”

溫如玉冷笑了一聲,接口說道:“此事便又怎的?難道有違於仁義道德?難道是人力無法做到的不成?”

卓長卿呆了一呆,俯下頭去,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千思百轉,卻也想不出該如何回答人家的話。要知道溫如玉讓他所做之事,的確是既無愧於仁義道德,亦非人力無法做到之事,他本該遵守諾言,一口答允,但那溫瑾卻又是他殺父仇人的徒弟……

一時之間,他心中思潮反複,矛盾難安,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隻聽得那醜人溫如玉又自冷笑一聲,道:“此事是你親口答允於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也是你親口所說之話。我隻當你真是個言出必行的大丈夫,哪知道--哼哼,如今你卻做出這種模樣來,讓我老人家瞧見了,實在失望得很。”

卓長卿目光一抬,隻見這溫如玉目光之中,滿是譏諷嘲笑之意,心中不由熱血上湧,忖道:“古之尾生,與女子約於橋下,女子未至,洪水卻至,尾生寧死而不失信,竟抱橋柱而死。其人雖死,其名卻留之千古。我卓長卿不能盡忠於國,又無法承歡於父母膝下,這信之一字,無論如何也得守他一守。我爹爹昔年是何等英雄,他老人家九泉之下若有知,想必也不願意我做個失信於人的懦夫,讓這溫如玉來訕笑於我。”

一念至此,心胸之間,不覺豪氣大作,朗聲道:“此事既是我親口所說,我自然絕對不會反悔。隻是我縱然娶了你的徒弟,三年之內,我仍必定尋你複仇。你若以為我會忘了複仇之事,那你卻是大大的錯了。”

溫如玉冷冷一笑,道:“莫說三年,就算三十年,我老人家一樣等著你來複仇。隻怕--哼哼。”

她冷哼兩聲,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話,言下之意,卻是隻怕你這一生一世若想找我複仇,亦是無望的。

卓長卿心智絕頂,焉有聽不出她言下之意的道理?劍眉微軒,方欲反唇相譏,卻見這紅衣娘娘突然一拂袍袖,長身而起,向卓長卿冷冷瞥了一眼,接著又道:“八月中秋之日,你無論有著何事,也得立刻放下,到那天目山上……”

卓長卿一挺胸膛,朗聲接口道:“縱然我卓長卿化骨揚灰,八月十五那一天,也定要趕到天目山去,閣下大可放心。姓卓的世代相傳,從未有過一人是言而無信之徒。”

溫如玉目光之下,竟似又隱泛笑意,沉聲道:“如此便好。”

目光一轉,轉向那邊已自被困在紅衫舞影中的黃衫少年岑粲,眼中所隱泛的笑容,立時便又換作冷削肅殺之意,緩步走下車子,突又輕輕一拍手掌。卓長卿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掌聲方落,那些紅裳少女便一齊頓住身形,動作渾如一體,全無快慢之分。

而那黃衫少年岑粲,卻是須發淩亂,滿頭汗珠,氣喘籲籲地站在中間,先前那種瀟灑狂傲之態,如今卻已變得狼狽不堪,竟連那雙炯然有光的眼睛,都已失去原有的光彩,望著溫如玉顫聲說道:“家師縱然與你不睦,你又何必恁地羞辱於我……”

話猶未了,竟“撲”的一聲,坐到地上,顯見是將全身精力,全都耗盡,此刻縱然是個普通壯漢打他一拳,隻怕他也是無法還手的了。

卓長卿與他雖然是敵非友,但此刻見了他這種模樣,心下仍然大為不忍,緩緩轉過身子,不再望他一眼。

溫如玉冷笑一聲,輕輕做了個手勢,亦自轉身回到車上。那些紅裳少女便將岑粲半拉半扯地扶了起來,一人纖手微拂,在他胸口璿璣穴上輕輕一點,瞬息之間,這行少女,便又扶車而去。隻聽那紅衣娘娘冷然回首道:“此刻距離八月中秋已無多久,你還是尋個地方,好好再練練功夫吧。就憑你此刻的身手……哼,隻怕還未必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