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玉女金帖(3 / 3)

於是兩個嬌柔的聲音便同時響起:“好大姐,不要告我們,我們下次再也不敢鬥口。”

卓長卿雖然生性剛直,剛正不阿,但聽了這些少女的嬌嗔笑鬧,心裏卻不禁為之暗笑,一麵卻又不禁暗中感慨:“這些少女本來都極為天真,隻可惜卻都被那女魔頭搜羅了去,唉--她們若是知道,方才由她們自己手中送出去的請帖,卻無異是別人的催命之符,心中又該如何想法呢?”

一個急遽的轉彎,幾聲健馬的長嘶,一陣皮鞭的呼嘯。

他的思路不禁為之中斷一下,卻聽那聲音較為穩重的少女又自說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心裏也有件奇怪的事--”

她說到一半,語聲竟然中斷,似乎是突然想起自己不該將這句話說出來似的,另幾個少女立刻七嘴八舌地嬌嗔道:“大姐真是--總是這樣,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你知不知道人家心裏多難受呀!”

這“大姐”似乎被逼得沒有辦法了,連連道:“我的好姑娘,你們別吵好不好。我告訴你們,我心裏奇怪的就是--”

她語聲竟又一頓,卓長卿也不禁在心中暗自忖道:“這女子說話怎的如此吞吐!”

他心中也不禁有些好奇,想聽聽這少女心中奇怪的究竟是什麼。

卻聽她語聲微頓之後,像是也怕那些少女再吵,便立刻接著說道:“你們知不知道,那姓岑的黃衫少年,是誰的徒弟?”

先前那少女便又吃吃笑道:“這個我們怎會知道!大姐要問問她呀,她可是一定知道的。”

卓長卿暗中一笑,忖道:“這少女看來真是頑皮,方才說不鬥口,此刻卻又鬥起口來。”

那“大姐”果然沉聲道:“我說你惡劣,你果然惡劣。現在人家說正經話,你卻又說這種惡劣的話來。告訴你,你要是再惡劣,我就不說了。”

她一句話中,竟一連說了四次“惡劣”,卓長卿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心道:普天之下,隻怕再也找不到一個人,比她更喜歡用“惡劣”兩字的了。

本已顛簸的馬車,此刻更加顛簸起來,仔細一聽,車內像是又生騷動,騷動中夾雜著那少女的吃吃笑聲、求饒聲:“好大姐,你快說吧,我再也不說惡劣的話了。”

她竟也受了傳染,也說起“惡劣”兩字來了。

隻聽這“大姐”似也忍不住撲哧一笑,含笑說道:“你們記不記得,許多年以前,你們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個個子高高,年紀很大,但看來不甚老的道人上山來找祖姑姑?”

卓長卿心中一動:“她說的莫非是萬妙真君尹凡?”

一念至此,他聽得便更留神。車廂內低語聲又起,有的說:“忘記了。”有的卻說:“是有這麼一個人。”

但語氣之中,大家卻似都在奇怪,這道人和“大姐”心中奇怪的事又有什麼關係。卻聽“大姐”又道:“那時候我年紀比你們大兩歲,所以記得非常清楚。這個道人上山之後,我就奇怪,他膽子好大,居然敢找祖姑姑,難道他不知道祖姑姑最討厭男人?但看到他的樣子,又和氣,說起話來又好聽,就把他帶到祖姑姑的房裏。”

她語聲稍歇,似乎在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方自緩緩接道:“祖姑姑一見了他,果然現出極為討厭的樣子。我不敢進去,卻又舍不得走,就站在房門外麵,想偷偷地聽一下。”

那笑聲吃吃的聲音,一聽這話,便又立刻搶著道:“好,原來大姐也不規矩。”

卓長卿正自凝神而聽,突然聽到這句話,不禁暗中笑罵:“這女子果然惡劣。”

哪知這次“大姐”竟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兀自接著說道:“我隻聽得祖姑姑厲聲喝問他:‘跑來幹什麼?’他回答的聲音卻很小,小到我根本聽不見。祖姑姑說話的聲音卻像是很憤怒的樣子,叫他趕快滾出去。我站在外麵,等了許久,卻還沒有看到他出來,心中不禁又為他擔心,難道他已被祖姑姑殺了?”

車廂中的嬌笑聲,此刻已全都歸於寂靜,顯見得這些頑皮的少女,也被這“大姐”所說的話所深深吸引。卓長卿更是聽得怦然心動,因為她說的話,無疑地又是一件極大的秘密,而這秘密卻又是與自己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有關的。

隻聽“大姐”接著又道:“那時候,小姐在後山,你們也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玩去了,祖姑姑的房間附近,就隻剩下我一個人,我站在外麵,隻聽得祖姑姑在房裏本來不斷地大聲怒罵,到後來,卻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了,而那個道人也始終沒有‘滾出來’!”

她說到這裏,突地沉聲道:“這件事在我肚子裏隱藏了許多年,我現在既然說出來,你們可萬萬不能說給別人聽,否則……否則,我就沒命了。”

卓長卿暗歎一聲:“讓女子保守秘密,的確是件極為困難的事。”

隻聽得車廂中的少女齊聲發著誓:“絕對不說出來。”

卓長卿不禁暗笑:“這大姐像是頗為穩重,其實也傻得很。她自己都不能保守秘密,別人又怎會保守呢?”

哪知這“大姐”對她們的誓言卻像是已極為滿意,便又接道:“我當時真想進去偷看一下,但是卻始終沒有這個膽子。過了許久,才聽得祖姑姑在裏麵叫我。我心裏真有說不出的害怕,隻怕祖姑姑知道我在外麵偷聽,可是又不敢不進去。”

此刻她說話的聲音已極為低沉,再加上轔轔震耳的車聲,卓長卿若非耳力特異,又在凝神而聽,便幾乎一句也聽不見。

車廂中的少女驚歎著,有的忍不住插口問道:“祖姑姑叫你幹什麼?”

有的還同情地說道:“我要是你呀,可真不敢進去。祖姑姑罰起人來,可真教人吃不消。”

“大姐”幽幽長歎了一聲,接道:“我當時又何嚐不是跟你一樣想法?硬著頭皮走進去一看,哪知祖姑姑卻在和那道人談著話,一點憤怒的樣子都沒有,臉上甚至還有笑容。我七歲就被祖姑姑帶回山,從來也沒有見過她老人家笑,更想不到她老人家會和一個男人笑著說話,當時見了這情形,真是奇怪得說不出話來。”

她話說到一半,車廂中的少女已一齊驚訝地低呼起來,等到她話說完,這些少女一個個都忍不住驚訝地問著說:“真的?真的?”

“大姐”卻不回答,隻是接著又道:“我心裏雖然奇怪,但在麵上卻不敢露出一點。祖姑姑見了我,就叫我去準備些酒菜。我心裏更奇怪,祖姑姑居然要和男人吃酒!”

“我滿肚驚訝地將酒菜送了去,祖姑姑又吩咐我,叫我守在門外,任何人來了,都叫我擋駕,不準他們進來。那道人笑嘻嘻地望著我,像是很得意的樣子。我心裏本來對這道人很有好感,但那時卻不知怎的,突然對他討厭起來。”

她長長透了口氣,又道:“那道人來的時候還是下午,就是小姐做午課的時候。我在門外一直等到天黑,等到肚子都餓得發慌了,那道人還沒有出來。房間裏不時傳出他的笑聲,和低低的話聲,祖姑姑也在不斷地笑著。但是笑聲、話聲越來越低,到後來,房間裏竟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我心裏在想,他們在做什麼呢?”

說到最後幾字,她語聲拖得極長,長長語聲一頓,車廂中便也沒有了聲音。這些少女的心中,像是也都在想著:“他們在房裏幹什麼?”

這問題的答案也許大家都知道,可是誰也沒有說出來。

附在車後的卓長卿,聽著她的話,心中不禁思潮翻湧,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仔細在心中思忖了一遍,想到那醜人溫如玉清晨說到萬妙真君時的表情,心中不禁恍然大悟:“難道這個醜人溫如玉之所以討厭男人,隻是因為自己太醜,明知沒有男人喜歡自己,而這尹凡卻抓住了她的弱點,因之花言巧語地將她打動了。--看來這萬妙真君的惡毒,真是令人發指。他如此做法,簡直卑鄙得沒有人性了--但是,他這又是為著什麼呢?”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隻聽車廂中默然良久,那“大姐”便又接道:“等到天已經完全黑了,小姐就從後院跑到前麵來。我趕緊擋在小姐前麵,叫小姐不要進去。可是小姐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我怎能擋得住?我眼看小姐要衝進祖姑姑的房裏,心裏真害怕,生怕……生怕……房子裏麵……”

她一連說了兩句“生怕”,但是怕的究竟是什麼,卻還是沒有說出來,隻是她縱不說出,別人也都是很清楚地知道的。

車廂中還是沒有人說話,似乎大家都在擔心,小姐會看到一些她不該看到的事。

車行了有許久,離城已經很遠,已將駛入天目山的山麓了。

須知這種四馬大車,雖然走得極快,但這條不但崎嶇不平,而且多是僻靜的小道,因之便影響了行車的速度。若是單人匹馬而行,隻怕此刻已經走入天目山了。

又靜了許久,“大姐”方自長長一歎,緩緩接著說道:“我心裏又急又怕,想拉住小姐,哪知不但沒有拉住,反被小姐拖入房裏。一進房門的時候,我直想閉起眼睛,不敢去看,隻聽得祖姑姑問道:‘拖拖拉拉地幹什麼?快放開手!’我更嚇得發昏,睜開眼睛一看--”

她說到這裏,話聲又一頓,卓長卿心中不禁一跳,幾乎要忍不住脫口問出:“怎的?”

他自然不會問出來,隻是車廂中的少女卻已代他問了出來,一聲連著一聲:“怎的……怎的……”

大姐透了口長氣,接道:“哪知房間裏隻有祖姑姑一個人斜斜地靠在雲床邊,那道人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車廂中便也隨之發出一陣透氣的聲音。“大姐”緩緩又道:“自此以後,你們也許不覺得,我卻覺得祖姑姑的脾氣,好像變得比以前更奇怪了,有時特別溫柔,有時卻又特別暴躁。我心裏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我又怎麼敢說出來呢?”

說到這時,卓長卿縱是極笨之人,也已聽出這醜人溫如玉和那萬妙真君尹凡之間,是有著如何不同尋常的關係。隻是他若非親耳聽到,他便怎也不會相信這冷酷的女魔頭醜人溫如玉一生之中,竟還有著這麼一段事跡。

有許多他在清晨聽了還不明了的話,此刻他便恍然大悟了。

隻聽這大姐又自歎道:“這幾年以來,我暗中留心,那道人不過多久,便會上山一次。他上山的時候,你們也許有時也看到過,但是我知道,你們再也不會想到他和祖姑……唉,他下山的時候,我偷偷看到過幾次,總是帶著一個包袱,而祖姑寶庫中的珍寶,卻一天比一天少。有時祖姑姑也單獨下山去,要過好久才回來。她老人家雖然不說,我可也知道她老人家下山是去找誰。”

靜寂許久的吃吃笑聲,此刻竟又響起。那頑皮的少女竟自笑道:“大姐,我猜出來了,這道人可就是叫作什麼萬妙真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