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漸入虎穴(3 / 3)

他更加驚駭,卻見對方的手肘已撞向自己麵門,知道隻要給他撞入門麵,就算不死也得重傷,刹那之間,他心念數轉,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解救之道,隻得手掌一鬆,撤劍後退。

瘦彌陀目光動處,見到這一招,心中亦是一懍,來不及去想別的,唰地一刀,立劈華嶽,劈向卓長卿頭頂。

此刻卓長卿雙手夾著劍身,右肘又已撞出,全身力道,都全在雙掌之上,他縱然武功再高,似乎再也難避過這一刀之危,瘦彌陀眼看自己這一刀又將得手。

哪知卓長卿頭不回,腰不彎,腿不曲,腳不動,身不側,隻是夾著短劍的手掌,拇指卻突然向下一按,指尖一合,恰好將短劍的劍尖向下一按,短劍便立刻倒豎彈起,劍柄向上,疾然反彈出去。

隻聽又是“錚”的一聲。

瘦彌陀力劈而下的刀鋒,被卓長卿反彈而上的劍柄一彈,隻覺右臂發熱,全身一震,長刀竟脫手飛了出去,飛向那群紅裳少女。

紅裳少女齊地一聲嬌喚,四下避開,隻見這柄長刀,在夜光之中,仍然燦爛如銀,有如一道銀芒般飛來。

在這刹那之間,瘦佛胖仙兩人掌中的兵刃竟都已脫手,他兩人竟都退到一邊,瞪著眼睛發愣,心中既是驚駭,又覺羞憤,卻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卓長卿這一招究竟是如何發出的。

“嗤”的一聲,長刀插到地上,瘦彌陀目光雖仍向卓長卿怒目而視,心中卻大生怯意,恨不得腳底揩油,一走了之。

胖純陽生性較烈,狠狠地瞪了卓長卿幾眼,突然喝道:“你快來給我一刀將我殺死,要麼便說出你的姓名,總有一天,我要來複仇。”

卓長卿淡淡冷笑一聲,還未答話。

哪知--

山道側被夜色籠罩著的山林中,突又傳出一陣咯咯怪笑。

這怪笑之聲不但來得極為突然,而且笑聲之森冷怪異,當真是難聽到了極點,就算是梟鳥夜啼,難聽的程度也不及這笑聲一半,隻聽得紅裳少女們一個個緊握手掌,渾身悸遍,瘦佛胖仙兩人對望了一眼,也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卓長卿雖仍昂然卓立,心胸之間,也像是突然泛起一陣難言的感覺。

隻見山林陰影之中,隨著這咯咯的怪笑之聲,突然緩緩走出三個又矮又胖的人來。卓長卿定睛望去,隻見這三人不但高矮如一,肥瘦相同,身上的裝束打扮,竟也是完全一模一樣。

這三人身上穿著的,竟都是一襲五色斑斕的彩衣。雖在深夜之中,這三人身上的彩衣,看來卻仍然閃閃生光。一陣風吹來,彩衣隨風飄動,非絲非緞,也看不出是何物所做。

他們腰邊,俱都懸著一柄長劍,劍鞘之上,滿綴珠寶,襯著閃閃生光的彩衣,更覺絢麗奪目,燦爛光輝,不可方物。

方才卓長卿見了胖純陽,隻當他已可算是全世界最矮最胖的人了,哪知此刻一見這三人,竟似還要比胖純陽胖上三分,矮上三分,一眼望去,竟像是三個發光滾來的圓球。

這三人一齊舉步,一齊緩緩走到近前,最右的一人突然張口說道:“我是黎多大!”

中間的一人隨即接口道:“我是黎多二!”

左側的一人竟也立刻接道:“我是黎多三!”

這三人不但嗓音怪異,而且說話的語聲更是怪異。卓長卿一愕,想了一會兒,才知道這三人原來是在自報姓名。

他想起方才那一僧一道不但不說自己的姓名,要叫人去猜,而直到此刻,還是沒有說出他們的姓名來,但這三人卻二話不說,先就道名,再加上名字的古怪,卓長卿心裏好笑,但想到這天目山中竟有這麼多怪人,而且一個怪勝一個,一個強勝一個,卻都是與自己為敵的,不禁又笑不出來。

哪知道三個姓黎的怪人說完了話,突然又一齊伸出了大拇指,向卓長卿一揚,齊聲道:“好哇,好哇!”

卓長卿反一愕,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看來卻像是在讚揚自己。

隻聽那黎多大伸著大拇指,說道:“你個人哪,武功真好哇,居然把扶桑三島上頂頂好哇的大劍客的本事學會了。自從我上次見過柳生刀馬守用過這一招之後,我就沒有見到有人能將這一招用得這麼好哇的。”

他說起話來,生像是卷著舌頭,卓長卿聽得滿頭大汗才算聽懂一些,心頭卻已大駭。

原來他方才施出的雙掌合拍的那一招,正是司空老人昔年東遊粵境時,從一個浪遊至中國的扶桑浪人學得,再加以變化改良的。據那扶桑浪人說,這一招的來曆,是日本天下武術總教練,也就是日本武術的第一門派柳生英雄派的絕技。這日本浪人本是柳生門中的高手,因為犯了門規,畏罪潛逃,才逃到中國來,在縣境中也曾出過一陣風頭,後來見著司空老人,才知道中原武功的深奧,實是深如滄海,自己的這點武功,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粟而已,再也不敢在中國稱雄了。

司空老人在傳卓長卿這一招的時候,也曾將這一招的來曆說出,而且笑著說:“中原境內,豪傑雖多,但識得這一招的,隻怕沒有幾個。”

卓長卿方才施出這一招,果然使得別人莫名其妙。

哪知這三個彩衣怪人一見麵,就揭破了這一招的來曆,卓長卿自是大感意外。卻聽得黎多大咯咯一陣怪笑,竟向那瘦佛胖仙道:“我先前以為你兩個武功好哇,哪知道--嘻嘻,卻一點兒用也沒有。你兩個還發什麼威,快回家算了。”

瘦佛胖仙兩人麵上陣青陣白,胖純陽身上的肥肉也動不起來了,像隻死豬似的呆立了良久。卓長卿望了他一眼,見他嘴皮動了兩動,似乎還想說話的樣子,便朗聲說道:“在下卓長卿,兩位如果有意複仇,隻管來尋我便是!”

胖純陽麵色一變,脫口道:“你姓卓!卓浩然是你什麼人?”

卓長卿肅然道:“正是家父。”

瘦佛胖仙對望了一眼,齊地暗歎一聲,想到自己兩人雖然稱雄一世,卻敗在人家父子兩人的手上,心裏又是難過,又是灰心,狠狠瞪了那著彩衣怪人一眼,掉頭就走,連落在地上的刀劍都不要了。

黎多大、多二、多三,一齊怪笑了起來。黎多三怪笑道:“這種衰哇還出來現身,真是丟人!”

卓長卿原來以為這三人與那胖瘦僧道兩人本是一路,此刻見他們對自己如此讚揚,對那僧道兩人卻如此謾罵,心下不禁大奇。

他卻不知道,這三人本是海南劍派中的高手,曾經遠遊扶桑,是以一眼便看出卓長卿那一招的來曆。

這三人來到中原後,亦被醜人溫如玉請來助陣。但他們三人久居海外,對中原武林中人多不熟悉,也看不起,這其中,他們尤其看不起那胖仙瘦佛兩人,在這數日之中,已冷言熱語互相罵了多次。這三人武功雖不錯,但卻不識中原言語,說起話來已是吱吱咯咯的讓人聽不清楚,與人相罵,自然更不是人家的敵手,是以便受了那瘦佛胖仙不少的氣。

因之他三人便對瘦佛胖仙大有惡感。方才卓長卿與瘦佛胖仙動手之際,他三人在林中看得清清楚楚,卻不出來幫助,直等到瘦佛胖仙不敵,他三人才慢條斯理地走過來,一麵故意對卓長卿恭維,一麵又向瘦佛胖仙二人笑罵。

卓長卿隻見這三人望著瘦佛胖仙一肥一瘦、一高一矮兩條身影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中,笑得更是得意,心中不禁暗忖:“這三人究竟是怎麼回事?說起話來卻又不像人說的,起的名字,更不像是人的名字,但看來武功卻像是甚為淵博。但三人此刻突然現身,究竟與我是為友還是為敵呢?”

目光抬處,卻見這三人笑聲突然一齊頓住,麵容立刻變得森冷異常,六道冰冷的目光,一齊望向卓長卿,哪裏還有半分讚揚之意?

於是卓長卿便又一次戒備起來。對這三人,他並無絲毫畏意,使他心裏有些著慌的,是這天目山中,不知還有多少怪人。要是像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地現身,車輪大戰,倒的確是件討厭的事。

卓長卿見這三人麵色突變,心中亦有些懷恨,隻見當中那黎多二突地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走了過來,且又桀桀怪笑道:“你叫什麼名字?跑到這裏樂幹乜哇--”

說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乜哇”兩字乃是自己家鄉土話,別人怎會聽得懂,又想了想,方自接著又道:“跑到這幹什麼?我看你最好也像剛剛那兩個人一樣,快些回家去吧!”

卓長卿劍眉一軒,朗聲道:“在下若是要上此山,世上便無一人能叫在下下山的。”

那黎多二咯咯地又是一陣怪笑,伸出手掌,這次卻將食、中、無名三指齊壓在拇指之下,伸了隻小指出來,在卓長卿麵前搖了兩搖,指了兩指,方自怪笑著道:“你不要以為你真的好哇,在我們麵前,你不過是這個!”

卓長卿呆了一呆,道:“哪個?”

轉念一想,方自會過意來:“這個想必就是小指了!”

他幼遭孤零,成長時全在苦練武功,根本沒有和頑童嬉戲過,這種說話的方式,他更是從來不曾聽過,心下不禁氣惱,暗道:“無聊!”

哪知道黎多二怪笑未絕,突然反手一抽,抽出腰邊長劍,左腳一溜,右腳斜進,踏奇門,走偏鋒,唰地一劍刺向卓長卿,劍光繚繞,劍尖顫動,卻停留在卓長卿麵前三寸之處,他笑聲方自一頓,又道:“你下不下山去?”

卓長卿心裏有氣,亦自伸出手掌,將食、中、無名三指,一齊壓在拇指之下,冷笑道:“我不下山去!”

右手小拇指,突地對準劍尖一彈,喝道:“你才是這個!”

黎多二方才抽劍出劍,再加上劍尖的這一陣顫動,俱都快如閃電,的確是要數十年精純的功夫,他隻道這少年會對自己的武功驚駭,哪知人家卻依然昂然卓立,無動於衷,他心裏已有些奇怪,等到卓長卿像他一樣伸出手掌來,他心裏便更大奇,方待喝問,哪知隻聽“嗡”的一聲清鳴,自己手中長劍竟似突然被大力一震,再也把持不定,蹬蹬連退兩步,劍身搖搖欲墜,他拚命握緊手掌,才真沒有脫手飛去,但覺得右臂發麻,虎口發熱,卓長卿若是再來一下,長劍便要飛出去了。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卻還是不明白對方使的是何手段。

卓長卿冷笑一聲,道:“這一招是什麼來曆,你可知道?”

黎多大、黎多二、黎多三久居海外,雖然方才揭破了卓長卿那一招的來曆,但卓長卿此刻使出這種中原的精微武功,他三人如何知道?一時之間,三人麵麵相覷,竟都呆住了。

卓長卿見他三人呆瞪,又自冷笑一聲,緩步走過黎多二身側,向山上走去。目光抬處,卻見那些紅裳少女,在這一刻工夫,都走得不知去向,連車上的車夫都沒有了,隻剩下一輛空車,停在道旁。

此刻他自知自己向山上每走一步,便距離虎穴更近一步。但事已至此,他再若下山,豈非要讓別人恥笑?

要知道他生性本是寧折毋屈之人,勇往直前不肯回步。當下緩緩向山上走去,心中一麵在尋思該如何應付山上的敵人,一麵卻在暗中留意,身後的這三人會有何舉動。

來自海南的黎氏三劍,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呆呆地愣了半晌。三人見了卓長卿這樣深不可測的武功後,都在暗問自己:“該怎麼辦?”

他們眼見卓長卿向山上走去,自己若是不加阻攔,則海南三劍的顏麵何存?但自己若是加以阻攔,卻未必是這少年的敵手。若是敗在這少年手下,那豈非更是求榮反辱?

三人四下看了一眼,隻見夜色沉沉,空山寂寂,除了自己三人和這少年之外,便再無人蹤。三人又對望一眼,心裏各自想道:“這裏沒人看見,我走了也沒有人知道。”

要知道這三人與醜人溫如玉本非深交,他們自然不會為她賣命。

三人自幼生長一處,心意本就相通,各自打了個眼色,便齊地向山下掠去。卓長卿走得極慢,隻道這三人會從背後向自己襲擊,哪知走了十數步,等了許久,背後仍是寂無聲響。他心裏奇怪,頓足轉身望去,隻見一條小路,蜿蜒返向山下,夾道兩行林木,右麵林木斜下,想是山邊,左麵林木斜上,想是山崖,這兩行林木,此刻俱是寂無人聲,那三個彩衣怪人,早已不知藏到哪裏去了。

想到方才這三人那種趾高氣揚的樣子,他心裏有些好笑,但轉身望向山上,亦有一條山路,蜿蜒著通了上去,亦有兩行林木,夾道而立。這山上深沉的夜色,雖和山下完全一樣,但在這深沉的夜色中,究竟隱藏著什麼,卻令他難以推測。他腳步一頓,仿佛打了個寒噤,暗自忖道:“此山如此之深,那醜人溫如玉究竟在山中何處,我也不知道,那些紅裳少女又都走了,我也不如下山去吧!”

但心念轉處,他不禁又暗笑自己:“卓長卿呀卓長卿,你若是不敢上山,隻管也如那些人一般溜走好了,又何苦替自己找個借口?你此番上山,若然找不著人家,難道人家便不會來找你嗎?”

一念至此,他一挺胸膛,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