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們這種身份和武功,再加上這十餘年的苦練,他們自然不會將麵前這弱冠少年放在心上。若不是瘦彌陀這些年隱於邊荒,難尋絕色,正巧染上了“斷袖之癖,餘桃之嗜”,竟對麵前的煞星動了欲念,要不他們隻怕也早已動了殺手了。
胖純陽麵容驟變,冷笑連連,突然回過頭去,向那枯瘦如竹的僧人瘦彌陀冷笑說道:“老和尚,這小子雖然生得不錯,但樣子卻太討人厭,我可要對不住了,拿這小子來開十多年來的殺戒了。”
他話聲方落,突然大喝一聲,右手揚起,劍光如虹,唰地一劍,五丁開山劍勢有如風雲乍起,向卓長卿剁去。
一直隱忍著心中怒火的卓長卿,神色雖然像是未將這兩人放在眼裏,其實卻已早有戒備,此刻目光微瞬之間,瘦長的身形,便幾乎像他目光一樣,忽地向左移開五尺,右掌一伸,突然並指如劍,電也似的向胖純陽右肘間曲池大穴點去。
瘦彌陀冷眼旁觀。卓長卿雖然如此,瘦彌陀對他卻並沒有什麼怒意,胖純陽雖然出手,瘦彌陀心中還在暗怪他不該如此辣手。
但卓長卿此刻身形一展,瘦彌陀枯瘦的麵容上,卻也不禁為之變了顏色。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雖然是一句通俗已極的俗語,但這句話之所以能夠如此通俗,卻是因為此話其中的確含蘊著不變的真理。一個武功平常的俗手,縱然有心做內家高手狀,但卻很難瞞得過一個真正武林高手的眼目。而此刻卓長卿出手之間,雖然有心將自己武功隱藏三分,卻已足夠使得別人為之吃驚變色了。
胖純陽一招落空,心頭亦不禁一震,但這時他已動上了手,哪裏還有時間容他來思索別的問題?口中又自大喝一聲,竟將自己方才已然遞出的一招五丁開山,硬生生撤了回來,左腳前踏一步,右掌劍勢橫劃,長虹貫日唰地又是一招靈震劍派中的絕妙招式。
此招一出,卓長卿心中卻不禁微微有些失望。要知道長虹貫日這招劍式,雖然頗為精妙,但這胖純陽手中所持的兵刃,長不及兩尺,以這種兵刃來施展這種招式,在卓長卿眼中看來,不但毫無威力,而且破綻百出。
他先前原來將這兩人估計得極高,此刻見了矮胖道人竟施出這種招式來,便不禁有些兒失望,口中冷笑一聲,手掌隨意折出,五指伸張如爪,隨著這一招長虹貫日的去勢,向胖純陽手腕抓去,胸膛微縮間,便已避開劍鋒。
哪知--
長虹貫日一招劍到中途,招式尚未遞滿,這支如牌短劍,突然變揮為拍,“砰”的一聲,拍向卓長卿下腹。
這一招不但變招之快,快如閃電,而且大出卓長卿之意料,也全然有異於武學招式的規範。瘦彌陀眼瞼微垂,低念一聲:“阿彌陀佛!”
站在一旁的紅裳少女們,也自一聲嬌嗔,眼看這英俊少年,便要毀在這一柄昔日名震河朔、揚威武林的牌劍之下。
哪知佛號尚未念完,隻聽“錚”的一聲清鳴。
接著,那胖純陽竟蹬蹬蹬連退數步,掌中短劍斜揚,險些脫手飛去,他矮胖的身形,也險些立足不穩,跌到地上。
卓長卿眼看這支奇形牌劍,已將拍在自己身上,心中亦為之一驚,但他多年苦練,雖驚不亂,手掌突然一圈,五指齊地彈出,“錚”的一聲,竟將胖純陽連人帶劍震出數步。若不是胖純陽亦是內外兼修的內家高手,此刻不但要被這一招絕技震飛手中長劍,隻怕連虎口也要被震裂。卓長卿一招得手,卻並不跟蹤進擊,以搶先機,隻是冷笑一聲,輕蔑地說道:“原來也不過如此!”
胖純陽連退數步,方自拿樁站穩身形,隻聽四下的紅裳少女驚歎之聲不絕,再聽了卓長卿如此輕蔑的說話,他心中既羞且怒。方才他眼看自己一招已將得手,此刻他連自己是如何輸的招都不知道。要知道卓長卿方才五指斜飛一彈,正是司空老人窮研奧秘,將達摩絕技彈指神通化成的一招,不但這身曆其境的胖純陽看不清這一招的來曆變化,就是一旁觀戰的紅裳少女和瘦彌陀,雖然目光一直眨也不眨地望著,卻也未看清這一招的變化。
夜色之下,隻見這胖純陽多肉的麵龐上橫生的肥肉,竟似起了陣陣抽動,而這肥肉上泛起的油光,似乎變成了淡青的顏色。他雙目如火,狠狠瞪著冷笑不絕的卓長卿,就像是一隻剛從河裏撈起來的比目肥魚一樣。
卓長卿卻連眼角也不望他一眼,卻對那枯瘦如竹的僧人冷笑道:“你如別有神通,不妨也來試試,哼哼,看今日此刻,究竟是誰要當誰的徒弟!”
語聲未了,胖純陽突然厲吼一聲。卓長卿斜眼瞟去,隻見這矮胖道人的一身肥肉上,穿著的那件又緊又短的道袍,竟隨著他這一聲厲吼,“嘶”地裂成兩半。胖純陽左手一抓,竟將這件道袍撕了下來,重重一擲,擲在地上。
於是他身上就隻剩下了一條青布長褲,緊緊裹著他那兩條粗短的象腿,而他身上的一身肥肉,卻不住地顫抖著,在夜色之中望去,活像是秦淮下遊,汙穢得使人發嘔的波浪。
紅裳少女齊地一聲嬌嗔,伸出玉掌,掩住眼簾。卓長卿冷笑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這其中隻有瘦彌陀知道,他的夥伴此刻已動了真怒,若沒有別人的鮮血染紅他身上的肥肉,隻怕他這怒氣便永遠不會消失。
卓長卿口中雖在冷笑,其實他心中卻又大起戒備之心,看到這胖純陽這種可笑之態,心中並沒有半分可笑之意。
隻見胖純陽身上的肥肉,越顫越急,雙目的目光也越來越狠,而他口中的厲吼聲卻逐漸低微。
於是,他粗短的象腿,便開始移動起來,但卻又移動得那麼緩慢,那麼沉重。卓長卿目光動處,心頭不禁為之一懍。
原來他目力大異常人,在這深夜之中也能看出這矮胖道人的腳步每一移動,竟在這堅實的山路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但是他瘦長而瀟灑的身形,卻仍卓立如山石。他明銳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望在這張醜陋、多肉而滿含怒意的麵龐上。
隻見這麵龐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重重的呼吸聲,聽來也像豬欄裏的低鳴,變為陰空中的悶雷。
那些紅裳少女,忍不住移開掩在眼簾上的玉手,抬目望去。
眼前劍光忽然一亮--
卓長卿隻覺一道重如山嶽的風聲,隨著這矮胖道人緩緩揮動的牌劍,向自己當頭壓下。
而就在這同一刹那裏,瘦彌陀突然身形躥起,卻也掠向卓長卿身後,靈台飛瀑、天紳倒掛,唰唰兩刀,電也似的向卓長卿背後脊關節之處刺去。
卓長卿雙掌一翻,倏然轉身,腳下有如靈鷺啄魚,連踩七步。
腳步是細碎而繁複的,他瘦長的身形,便在這絕妙的步法間,瀟灑地避開了這前後三招。
哪知,胖純陽生像是早就知道自己這一劍刺不中人家似的,目光隻管注定在卓長卿身後。他一招落空,目光卻眨也不眨,突然手腕一反,撲地一劍,向卓長卿左胸刺去。
方才他那一劍似緩慢又沉重,此刻這一劍卻快捷無比。
卓長卿心中一驚之下,隻得向右一避,哪知,那枯瘦和尚與這矮胖道士,武功竟配合得絲絲入扣,雖分進卻如合擊,竟倏然一刀,自右向左,這一刀一劍竟將卓長卿攔在中間,卓長卿若要向左退,那牌劍就在那邊,但他如想右進,卻又有如長鞭的利刀擋在前麵。
這兩招,一招由左向右,一招自右向左,雖似兩招,正是五台劍派中的絕技大閂門式加以變化而成的。
卓長卿雖然武功深不可測,但初遇這招,心中亦不禁一驚,突然右掌一揮,五指齊彈,隻聽又是“錚錚”兩響,一刀一劍又自震開。隻是他這一招發招前並不準備,是以出手並不重,否則便又得將這一僧一道的身形震退。
牌劍鞭刀,胖仙瘦佛見自己苦練多年的絕招,此刻竟又被人家輕輕易易地一指彈開,心中驚駭無比,但卻絕不遲疑。胖純陽“哼”的一聲,短劍一偏,探海屠龍竟斜斜削向卓長卿下盤,瘦彌陀長刀橫掃,卻是一招天風掃葉,呼地一刀,疾然削向卓長卿左肩。
這兩人方才兩招一左一右,此刻兩招卻是一上一下,招招俱是狠猛無比,而且變招更是快如閃電。卓長卿以一敵二,眼看像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那些紅裳少女在夜色中也看不甚清楚,隻看到兩道光華,直上直下地劈向卓長卿,兩個照麵過去,卓長卿竟連一招也沒有還出,心下又是高興,又是可惜。高興的是眼見自己人得勝,可惜的卻是這少年人品既佳,年紀又輕,死了真有點冤枉。
哪知卓長卿成竹在胸,看了這僧道兩人的這種狠辣的招式,心下卻有些著惱:“我與你二人無冤無仇,你何以下此殺手?想來你們平日必定是毒辣成性。”
當下身軀微側,左手突然閃電伸出,竟搭上了胖純陽手中的劍柄,輕輕地向左一推,胖純陽大驚之下,隻覺一股大力湧擊,掌中劍刃竟不由自主地順著他手勢撲劃過去,“當”的一聲,竟與瘦彌陀長刀相交,被卓長卿架開了一招。
卓長卿這一手以敵攻敵之技,雖然仿佛是太極門中的牽緣手功夫,然其中卻又摻揉了武當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莫說對手隻有兩人,縱有十人八人的刀劍一齊攻來,他也能以敵人之刀攻敵人之劍,再以敵人之劍架敵人之刀。
他露了這手絕技,那些紅裳少女卻看得更是莫名其妙。要知道她們雖會武功,但功夫不深,怎能看得出這種混合了兩種功夫的內家絕技?大家對望一眼,竟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駕車的車夫看得手腕發麻,竟不覺將韁繩一鬆,拉車的馬早已被這陣刀光劍影驚得不住長嘶,此刻便“嘶”地向山上衝了過去。但此行道上,上行不易,它衝了兩步,又隻得在道旁停下。那馬車夫驚嚇未定,此刻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些紅裳少女與駕車夫均心中驚駭,瘦彌陀與胖純陽心裏自更發毛。這兩人功力相若,刀劍相交,均感手腕一麻,虎口也隱隱作痛,立刻斜躍轉足,退後一步。這兩人出道江湖以來,隻有在中原大俠卓浩然手中栽過一次大筋鬥,此次見這少年,年紀還在昔年的卓浩然之下,武功卻似在他之上,兩人對望一眼,心裏都在暗問自己:“這少年是誰?怎的有如此武功!”
胖純陽脾氣暴躁,性如烈火,此刻心裏暗駭,身上的肥肉卻抖得更加厲害,恨不得一劍將卓長卿剁個透明窟窿。
當下他大吼一聲,揮劍又上。瘦彌陀呆了一呆,也自揚刀而上。
卓長卿方才初展絕技,隻道這兩人心裏有數,會一齊退去,此刻見了他們的模樣,完全是一副拚命姿態,不禁大喝道:“我手下留情,你兩人要是再不知進退,可不要怪我手辣了。”
他雖然誌切親仇,不想多造殺孽,是以根本不想將這兩人傷在掌下,但這瘦佛胖仙兩人心裏卻另有想法。
他們想這少年武功雖高,但方才也許隻是自己一時大意,是以才會失手。若說自己兩人聯手還敵不過這少年的赤手空拳,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莫說他兩人不信,此刻便是有別的武林中人在旁,隻怕也萬萬不會相信此事。
又是數招已過,那些紅裳少女見到這瘦佛胖仙兩人,一刀一劍配合得的確巧妙,看來仿佛有如水銀瀉地一般,一片光幕將卓長卿密不透風地圍在中間,她們實在想不透,卓長卿是怎麼將這些招式避開的,這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卓長卿雖然知道自己此刻已在虎穴之中,隨時都會有人趕來助陣,但他心存忠厚,卻不想速戰速決地將這兩人解決,又見到這兩人的刀劍招式不但配合佳妙,而且俱都是武林罕見的招式,他生性好武,便又起了將這些招式多看上一遍的好奇之心,是以這兩人雖然對他招招俱下辣手,他卻隻是一味閃避,並不還手。
但這瘦佛胖仙兩人卻變得更焦躁起來。這天目山中,此刻高手雲集,雖然都同是被那醜人溫如玉邀來的,但其中卻有些人素來與他們不熟,此刻若是見了他兩人久戰一個少年不下,必定會對他兩人加以訕笑。
這兩人一念至此,忽地一齊低嘯一聲,招式又自一緊,唰唰唰唰唰,一連數劍,呼呼呼呼呼,一連數刀,刀刀劍劍,都往卓長卿前胸後背刺去。卓長卿劍眉軒處,心中已動真怒,目光一分,隻見矮胖道人一劍當胸刺來,左掌突然穿出。
胖純陽隻見他左掌五指俱都微微屈起,隻當他又要施展那一手彈指的絕技,心中一嚇,劍鋒便斜斜向右一偏。
哪知卓長卿右掌又倏然穿出,左掌五指平伸,右掌亦五指平伸,兩掌閃電般一招,竟將這柄短劍夾了起來,右手手腕再向內一轉,右肘便乘勢一個肘拳向對方鼻梁撞去。
他這一招式用得更是妙到毫巔,而且看來不是中原武林中任何一門一派的功夫,武當的七十二路擒拿手、少林的十八擒龍掌、昆侖的雲龍小八式,以及四十九路短擋手、牽緣十三式,甚至像妙手空空奪旗掌、散花天女手這一些流傳已久,名震武林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當中,都沒有這兩掌合拍的一招。
胖純陽亦是久走江湖好勇鬥狠的人物,一生之中,與人交手何止千百次,各門各派的高手,他都會過不少,各門各派的妙招,他也見過許多,卻從未見過這一手的功夫,心中實是既驚又駭,便用力將劍一抽。哪知這柄長劍夾在卓長卿雙掌之中,就像是生了根似的,饒是胖純陽神力驚人,卻連絲毫都未能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