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他本乃聰明絕頂之人,他立刻便能毫無困難地猜到事實真相。
溫瑾果然頷首道:“這次你倒是猜對了。那條易道,表麵看來雖然平平無奇,極為好行,其實其中卻是步步危機,滿是陷阱,莫說輕功平常的人,就算是輕功較高的武林高手,若不留意,也難免中伏。其中尤以那百步留沙、十丈毒河兩個地方,你隻要真氣稍有不繼,立時便是滅頂亡魂之禍。”
她語聲一頓,又道:“到此間來的武林豪士,多半為了要奪寶藏,若非真正藝高膽大的人,誰也不願多費力氣,自然都要走那條易道,於是他們不但上當,而且還得送命。至於那些敢走難道的人,武功定必甚高,一些普通陷阱未必能難得倒他們,所以這條難道上反而什麼陷阱也沒有。”
卓長卿暗歎一聲,忖道:“這溫如玉用心當真是惡毒無比。若非我先來一趟,探出此間真相,那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士會葬身此地。”
心念一轉,又忖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溫瑾自幼及長,都受著這種魔頭的熏陶,行事自然也難免會有些古怪,甚至會有些冷酷。唉--但願她以後和我一起,會--”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微微一熱,不禁又自暗笑自己,未免將事情想得太遠了些。
抬頭望處,隻見前麵又到了道路盡頭,盡頭處又有一座綠葉牌樓,沒有對聯,卻有一方橫匾,上麵亦寫著三個擘窠大字:第一關。
溫瑾卻已悄然立在牌樓之下,帶著一絲微含憂鬱的笑容望著他。
他麵頰一紅,掠了過去,口中道:“你倒先到了。”
溫瑾含笑道:“我見你心裏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心思似的,卻不知你在想著什麼?”
她秋波一轉,突然見到卓長卿眼中的眼色,麵頰亦不禁一紅,含笑默默地垂下頭去。
這一雙少年男女心中本來雖都是情致鬱悶哀痛,但這半日之間,彼此卻又都給了對方無比的慰藉,是以這兩人此刻麵上才都有一些淡淡笑容。但縱然如此,他們的笑容卻也仍非開朗的。
隻聽溫瑾徐緩道:“這裏麵一共分成三關,第一關裏麵有三座擂台,第二關裏麵是羅漢香、梅花樁一類的功夫,第三關卻正是金刀換掌、五茫神珠、隔山打牛之類內家功夫的考較之地了。過了這三關,才是我--”
她語聲頓處又自麵頰一紅,輕聲道:“隻是這些東西,現在我都不管了。”
卓長卿歎道:“光隻這些東西,想必就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這溫如玉當真是生性奇異已極,她設下這些東西,竟隻是為了害人而已。唉--我聽那尹凡曾說起這裏每一處都內伏惡毒陷阱,主擂的人也都是些惡毒的魔頭,此刻那些人卻又在哪裏?”
溫瑾道:“請來主擂的人,有的還未來,有的此刻隻怕還在裏麵睡覺--”
她語聲未了,綠葉牌樓突然傳出一聲嬌呼:“小姐在這裏!”
卓長卿、溫瑾驀地一驚,回首望去,隻見這牌樓邊,一座依山搭建的淩空竹閣之內,倏然掠下三條人影,正是那些穿著一身輕紅羅衫的垂髫少女,驚鴻般掠向溫瑾。六道秋波轉處,突然望見了卓長卿,麵容一變,身形驟頓,像是突然被釘牢在地上似的,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們再也想不到,自己的小姐會和這烏衫少年如此親昵地站在一處。卓長卿目光望處,隻見這三個少女正是昨夜往臨安城中送帖之人,當下劍眉一軒,方待發話,溫瑾卻已冷冷問道:“什麼事?”
這三個紅衫少女目光相對,囁嚅半晌,其中有一個年齡較長的方自期艾著道:“那位少林派的大和尚,不知為什麼事,得罪了千裏明駝和無影羅刹那班人,他們今天早上天方黎明,就逼著那大和尚和他們動手--”
溫瑾柳眉輕皺:“現在怎樣了?”
這少女接道:“婢子們出來看的時候,大和尚正和那無影羅刹在第二陣羅漢香上動手。那大和尚身材雖然又胖又大,但輕功卻不錯,兩人打了一會兒,眼看著大和尚就要得勝,哪知那千裏明駝卻突然喝住了他們,說是不分勝負,不要再打了,卻換了另一個叫鐵劍純陽的,就是那穿著一身八卦衣的道士,在梅花樁上和他交起手來。”
溫瑾冷哼一聲,道:“車輪戰!”
卓長卿冷笑道:“真是無恥。”
卻聽那少女又道:“我們本來還以為他們是在鬧著玩的,哪知後來見他們竟越打越凶,真像是要拚命的樣子,心裏又怕,又做不得主,就跑裏去稟報。哪知祖姑姑不在,小姐也不在,我們這下才真的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卓長卿、溫瑾對望了一眼,心中各自忖道:“溫如玉不在,到哪裏去了?”
溫瑾麵容大變,冷冷道:“說下去!”
那少女見到溫瑾麵上的神色,像是十分害怕。她們從來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小姐有如此神色,目光一垂,方自接道:“我們從裏麵跑出來的時候,他們已換到第三關裏動手了,一個叫作什麼五丁神將的大個子,正和那大和尚在金刀換掌陣裏動著手。那大和尚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但拳腳打出來,仍然氣勢虎虎,威風八麵。隻是那五丁神將武功也不弱,一時之間,也沒有勝負。”
卓長卿暗歎一聲,忖道:“看來少林一派稱雄武林,確非偶然。這多事頭陀不過是個第二代弟子,武功卻已如此,就隻論這氣力之長,就絕非常人能及了。”
他卻不知道多事頭陀一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數十年未曾間斷一日,氣力之長,正是他的看家本領。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卻聽那紅裳少女接道:“我們都知道這第三陣裏麵的武功,都是凶險無比,一個不好,就算武功再好的人,也得血濺當地。那些人不是祖姑姑請來,就是小姐請來的,誰受了傷都不好,但又沒有辦法阻止他們。想來想去,婢子們隻得分頭出來找,想不到卻在這裏遇著小姐。”
目光微抬,偷偷瞟了卓長卿一眼,目光中仍滿含驚詫之意。
溫瑾心念一轉,沉聲道:“姑姑的確不在綠竹軒裏嗎?”
那少女連忙頷首道:“沒有,婢子們……”
溫瑾冷冷道:“你們可看清楚了?”
那少女道:“婢子們不但看清楚了,而且還在別的地方找了一圈,卻也沒有找到。”
溫瑾“嗯”了一聲,又道:“那無根大師此刻還在動手嗎?”
那少女連忙道:“婢子們離開才不過一會兒,婢子們離開的時候,他們打得正厲害哩。”
目光輕抬,又忍不住偷偷瞟了卓長卿一眼。
卓長卿但覺麵頰微微一紅,卻聽溫瑾輕輕一歎,說道:“無根大師既然在裏麵動手,我們自然要去看看他的,是嗎?”
卓長卿連忙頷首道:“正是。”
心中卻又不禁暗自感歎:“這十數年來,溫瑾和溫如玉朝夕相處,不說別的,就連說話都和溫如玉有些相似,最後總喜歡加個‘是嗎’。唉--她在如此環境之中生長,性情縱然有些古怪,又怎能怪得了她。”
這第一道綠葉牌樓之後,除了那依山淩空而建的竹閣之外,道邊還有幾處竹棚,棚內桌椅井然,看來想必是為了任人歇腳之用。
然後一道碎石山道,蜿蜒而上。他們身形數展,隻見前麵是一處山坳,方圓碩大,山坳中搭著三處白楊擂台,亦都是依山而建。擂台寬約五丈,深約三四丈,懸紅結彩,宛如鄉間酬神唱戲時所搭的戲台一樣。
卓長卿目光轉處,忍不住做做一笑道:“這些擂台兩邊,也該掛副對聯才是。”
溫瑾斜斜瞟他一眼,道:“什麼對聯?”
卓長卿笑道:“我幼時看那些坊間說部,擂台旁邊總掛著一副對聯:‘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還有什麼:‘江湖好漢第一,武林豪傑無雙’。這三座擂台沒有對聯,豈非有些不像。”
溫瑾輕輕一笑,那三個紅裳少女也忍不住撲哧一笑,笑出聲來。
卻見卓長卿笑容一斂,突然長歎了一聲,緩緩說道:“由此可見,現實生活與書中故事,是有著一段距離的。故事雖多美麗,但現實生活中卻盡多悲哀之事,你說是嗎?”
溫瑾緩緩頷首,一時之間,這少年男女兩人意興像是又突然變得蕭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