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別傳(一)(2 / 3)

他根本沒有一絲發動的先兆,人已如行雲流水,但卻比行雲流水快上十倍地掠了出去。

他橫掠過這十餘丈闊的距離,甚至比常人走一步還要輕易。玉骨魔雖然知道東海無恨生武功高絕,但是卻未想到是如此地不可思議。

於是他的野心,為他招來了殺身之禍。

但是你能說他的野心是不該有的嗎?他應該滿足於他的小小的天地裏而沾沾自喜,不求進取嗎?

當然,他的最基本的立足點是錯誤的,但是一個人的行為又怎是單方麵所能判斷的?

這一陣難堪的靜寂後麵,並沒有預期的風暴,也許是黃海十沙的盜黨並不出色,也許是其他的原因,玉骨魔並不是無恨生心目中那麼厲害的對手。當無恨生閃電般地以“玄玉通真”的最高掌力將玉骨魔輕易地擊斃在掌下時,無恨生甚至有些失望和不滿。

他所思索的,此刻全都白費了,因為他的敵手根本就不值得他花如許多腦力來思索。

被壓製著的那一群故意嚴肅而有規律的海盜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激發了原始的粗獷,他們呐喊著拔出了刀。

那十餘個黃衫漢子臉色發青,但卻並不是因為玉骨魔的死。

原來他們本是黃海十沙的首領,被玉骨魔製服後,便完全失去了他們原有的地位,是以他們見了玉骨魔的死,反而有些喜悅。

自私的情感永遠不會絕跡於人類的,每個人都會為對自己有利的事而喜悅,至於這種事是在何種情況下完成的,卻不在他們的思慮之中了。

隻不過每個人“自私”程度的強弱有著深淺不同而已。

辛捷許久沒有聽到聲音,突的,他覺得船身一陣劇烈的震蕩,像是有許多身手粗笨的人跳上船的聲音,接著船身又是一聲大震。

原來其中有一艘盜船撞上了無恨生的船。

辛捷無助地隨著船的顛沛而顛沛著。這暗艙本是堆貨的地方,四周角落裏推放了許多貨品和什物。

辛捷的身軀就在這些什物上撞著。他忽然想起梅叔叔對他說的話,於是便忖道:“梅叔叔曾經被牛蹄踐得解開了穴道,我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身體的撞擊而解開穴道呢?”

船上有廝殺的聲音,其中還有重物落水的聲音。辛捷聽了,心中有數:“他們到底還是打起來了,看樣子還有不少人被無恨生拋下了水。”

他身不由主在艙中滾來滾去,周身被撞得發痛。須知他穴道被點後,就完全不能運氣抵抗任何外來的擊打。

此刻,他不禁變得聽天由命起來。因為他縱使掙紮,也是無用的。

船上腳步之聲雜亂,像是盜黨在船上四散奔逃。其中還夾雜著野性的呼喊,瘋狂的叫號。

忽地,砰然一聲,那暗艙的門被撞了開來,一個重濁的聲音說道:“老二!我看你真是愈活愈回去了,在前麵跟那小子拚個什麼命?據我看,就衝人家那種身手,我們黃海十沙八成是完了,還不趁這個機會撈上一票幹什麼!你看這裏,準保是人家放東西的地方,還怕沒有值錢的嗎?”

此刻艙內光線遠較艙外黑暗,辛捷目力又迥異常人,是以辛捷能很清楚地望見他們,他們卻看不到辛捷。

那是兩個穿著緊身衣靠的漢子正摸索著朝裏麵走來。手裏拿著的刀,被艙外的光線所映,在黑暗中發著一閃一閃的亮光。

那人又輕聲說道:“老二!你身上有沒有帶火折子?點亮了,讓我看看這裏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

另一人道:“水靠裏哪有地方放火折子?你把眼睛先閉一會兒,等一下再張開眼睛來,就看得見了。”

先前那人笑道:“哦!老二,真有你的!”

隨即不再說話,大概已將眼睛閉起來了。

辛捷暗暗著急:“這兩人若看見了我,還怕不一刀將我斬卻?唉!我若死在這兩個渾人手上,豈非冤枉已極!我空有一身武功,現在卻一絲也用不上。”

片刻,那個“老二”驚叫了一聲,道:“喂!你看!那裏好像還有個人在地上來回爬哩?”

原來此刻船身搖晃甚劇,是以辛捷便也隨著來回滾動,那兩人不明就理,還以為有人在爬!

先前那人怪笑道:“大概又是哪位弟兄已比我們搶先了著。”

他稍微提高了些聲音,道:“喂!是哪位哥兒呀?真有值錢的,咱們可要見麵分一半呀!”

他說話侉裏侉氣,是濃厚的山東口音。

停了一會兒,那人又道:“喂!哥兒們怎麼不說話呀?你想要獨吞,那可不行呀!”

說著,他一步步地往前麵走,手上的刀光,燦耀著辛捷的眼睛。

辛捷再是鎮靜,也不免心裏發慌,他瀕臨死亡的邊緣已有多次,但這一次卻使他認為最是不值!

那人此時大概已看清辛捷的衣著,不是他們的自己人,便喝道:“你是誰?”

聲音裏,已帶著些驚懼的意味。

另一人一揚手,“磞”地,打出一支袖箭來,辛捷躲都無法躲,被這支袖箭著著實實地釘在肩頭。

那人見辛捷中了袖箭,哼都沒有哼一聲,心中也大感驚異,壯著膽子道:“你是人是鬼?”

辛捷痛得冷汗直往外冒,卻苦於不能則聲。

那人想是也有些膽怯,便舞著手裏的刀,刀光一閃,刀尖在辛捷往上伸著的手掌上劃了一道口子。

須知他被點中穴道後,就周身僵硬,動也未動一下。此刻臥在地上的姿勢正是雙手前伸,右腿弓曲,是以那漢子一揮刀,便齊巧揮中他的手掌。

辛捷“哇”的一聲叫了出來。那兩人一驚,嚇得連連向後倒退,幾乎又退到門口了。

辛捷自家也不禁為之大吃一驚,忖道:“我怎的能喊出來了?”

這念頭尚未轉完,突然他前伸著的雙手,也緩緩落了下來。

雖然仍是毫無知覺,但那隻是因為多日來的僵硬所引起的麻木而已。

他不禁狂喜:“莫非我的穴道解開了?”

忙試一運氣,氣血竟也立刻活動。他將真氣極快地運行一周。

那兩人仍驚恐地站在門口,不知道這艙裏的到底是什麼怪物。

這時辛捷麻痹的四肢已漸有了知覺。他內功已具上乘火候,是以很快便能回複。

而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卻是無恨生的點穴手法並不傷害人體。他若是被點蒼派的“七絕重手”所點,此時就是穴道已解,怕不早已變成廢人了,哪裏還能夠運氣成功呢?

他感到右掌掌緣血流如注,悄悄一摸,刀口正在“後溪”穴上,心中一動:“莫非我穴道已解,就是因為這一刀嗎?”

此時他穴道既解,心中遂就大定。望著門口那兩個穿著緊身水靠的漢子,心中又是一動,暗忖:“我的逃走方法就在這兩個家夥身上了。”

於是他仍然靜臥不動,也不發出聲息來。

那兩人見他久無動靜,又試探著一步步地往前走。

辛捷突的一提氣,人像彈簧般地從地上彈了起來。

那兩人見狀大驚,轉身便逃,但卻已晚了。

辛捷雙掌乍分,右掌切在一人的左頸,左掌切在另一人的右頸,他掌下已盡了全力,那兩人悶哼一聲,翻身栽倒,已自氣絕。

辛捷生平第一次斃人於掌下,望著這兩人的屍體,心中不覺歉然,暗忖:“這兩人和我本無仇怨,我又何苦置之於死呢?”

但是他劍眉一揚,轉念又忖道:“但我又何必心腸這麼軟?別人若是殺了我,他們心中又何嚐會有歉疚的感覺?反正我目的已達。”

他忽忙地脫下一人的水靠,一邊暗忖:“再過半個時辰,假如我的計劃完成,我又可以自由了。”

這時艙外的打鬥之聲已漸微弱,他不禁著急:“呀!假如這船海盜已全部被無恨生解決,那我的計劃可又不能實現了。”

於是他更匆忙地將扒下來的緊身水靠穿到自己身上。

又在四周角落裏抓來一些塵土抹到自己臉上。這樣一來,他蒼白如玉的臉,立刻變得齷齪而失去原來的光彩了。

於是他極快地掠到艙口,但方自躥到外麵,他卻又立刻停下身形,略顯得有點張惶地朝四周打量一下。

艙門至船舷之間,是一條寬約兩尺的通道,船麵比艙口高出尺許,艙口到船尾還有丈許,船頭有一塊方圓八尺許的船麵。

辛捷目光四掃,立刻發現船舷側和船尾都杳無人蹤。船頭上有一條白色的人影,仿佛穿花的蝴蝶,極快地在十餘條黃衫漢子中打著轉,微一出手,便有一個黃衫漢子被拋出船外。

辛捷心情雖然緊張,但仍不失鎮定。在一個人生死存亡的重要關頭上,鎮定往往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

他暗忖:“隻要我稍待片刻,這些黃衫漢子都被他拋入水裏,那我就是真的絕望了。”

在思索的時候,他看到有一艘船就在船側不遠之處打著轉,在那艘船和自己處身的這艘船相隔的一段海麵上,載浮載沉地浮著許多軀體,想必就是被無極島主拋下的漢子了。

他心中立即做了個決定,知道此刻自己若展開身法,不難一躍而至另一艘船上;但是,他卻極謹慎地考慮到:“若然我這麼一來,恐怕立刻就會被那無極島主發覺,那就糟了!”

於是他平著身子,像是滑動著似的,由船麵悄悄溜進海水裏,一麵暗運真氣,屏住呼吸。

須知他幾次落水,對水的性質已略略了解。他知道若能在水中保持身軀不動,那麼,就絕對不會沉下去。

這種對事情清晰的判斷,使得他許多次逃出了難關。

他落入水後,便努力地壓製住內心想動的念頭,果然他的身軀也沒有沉下。

隨著海浪,他向左前方漂了幾尺,這時有一個穿著緊身衣靠的漢子突地由水中冒了上來,一把拖住辛捷,向另一艘船上遊去。

辛捷暗自心喜自己的僥幸。

他暗忖:“這個一定是他們派出來救援自己同伴的人,見了我,也以為是他們的同伴,是以將我救走。”

他索性完全放鬆自己的肌肉,將自己完全交給那身穿水靠的漢子,那漢子水性甚精,三劃兩劃,便已到了那艘船邊。

這漢子兩腿踩著水,將辛捷放在船側垂下的籃子裏,那籃子便又升到船上,他們之間配合得甚是確實而迅速。

辛捷暗忖:“這大概是他們早已訓練有素的吧?”

船上有兩個也是穿著緊身水靠的大漢輪流地交換著手將籃子提了上去。旁邊側立著的另一個漢子立刻將辛捷抱出籃子,一麵說著:“這小子點穴的功夫好狠,這位兄弟竟然被製得全身都發硬了!”

辛捷暗笑:“敢情他以為我是被點中穴道。”

於是他將錯就錯,全身愈發不動。偷眼一望,甲板上已橫七豎八地躺著二三十個漢子。

那些漢子躺在地上的姿勢全不一樣:有的蜷著腿;有的曲著肘;有的身軀弓得像個蝦米一樣。

“這些想來都是被那無極島主點中穴道的了。”

辛捷自己有過這種經驗,此時自然一望而知,他也加入了這些漢子,被放到甲板上。

此刻突然一陣清吟,一個清朗的口音說道:“此次念在你們初犯,快滾吧!以後假如你們再入東海,要走就隻怕沒有那麼容易了。”

聲如金石,入耳鏘然,使人有一種被震蕩的感覺。

辛捷暗忖:“這無極島主內功果然已入化境,唉!我若想報複今日的屈辱,那恐怕將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了!”

正自思忖間,他覺得船身突然向右一轉,接著另兩條船也沿著無恨生的船劃了個半弧,靠了過來。

這些海盜們操著船就像是鐵球滑動在塗著油的石板上似的,那麼悠然而自如!瞬即,這三艘船已並排,很快地朝著另一方向駛去。

直到這時候,辛捷緊張著的神經才鬆弛了下來。

海風強勁,風帆滿引。

辛捷極快地在心中量忖著,他該怎樣來應付此後將要發生的一切事:“這些海盜大概一定是要走回老巢的了,我總不能跟著他們回去,我要做的事那麼多……”

每一件事像一條線,此時辛捷心中真是千頭萬緒!但是他冷靜的分析,像一把刀,將這些纏結著的思緒從中腰斬。

“假如他們的船真的是駛回老巢的話,我就應該迅速地改變他們的方向。”

他替自己做了決定。

“但是應該改向哪個方向呢?是應該讓他們駛回長江?抑或是應該追蹤在那無極島主後麵呢?”

又是兩個抉擇。

辛捷非常清楚自己和無恨生之間實力的懸殊。以他的個性,本不應有跟蹤人家的念頭,因為那是無補於事的。

但是他這個念頭卻有兩種想法在支持著他。

而這兩種想法卻是兩種極端相反的情感,那就是“恨”和“愛”,“報複”和“補償”。

而在他心底深處,他對無極島主的“恨”,遠不及他對張菁的“愛”來得強烈;而他想“報複”無極島主的情感,更不及他想“補償”張菁對他的恩愛那麼急切。因為他知道,以他現在自己的力量,“報複”幾乎是絕望的。

於是這兩個抉擇在他心中開始互相搏擊著。

“當然,”他思量著,“我是應該回去的。先回到武漢,那裏有太多我該做的事。何況‘齡妹妹’……”

這名字使他的思路中斷了。

在一陣迷惘和思念之後,他下了決定:“回到長江口,再溯江而上,這是我唯一該走的路。”

有了決定,他開始想到對他自己的決定,該做些什麼事,才能使得這決定變為事實。

“大概這三艘船上所剩下的沒有受傷或沒有被製的人已經並不太多了吧?”他暗忖著。

於是他微微支起身子來。

果然,他眼中所看到的,和他心中的思忖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這卻並非說是他的計劃已經成功。

他迅速地將自身此時的功力做了個試驗,看看有沒有因為多日來被點中穴道而使功力有所損害?

氣通督任二脈、彙三陰、三陽,行十二周天,極舒適而完美地,他完成了真氣的運行。

“居然一點事也沒有,看來這無極島主的點穴手法果然神妙!居然一點兒也不傷害人體。”

他微微一笑,抬頭一望,船桅上的帆滿引著風,張得滿滿的。

於是他微一提氣,身軀像彈簧似的,倏然從甲板上躍了起來,雙臂一張,兩腿下沉,像支離了弦的長箭,急地掠至船尾。

在船上的人還沒有來得及驚呼之前,辛捷已運掌如刀,極快地削斷了桅上掛著風帆的粗索。

他力透十指,抓著風帆往下一扯,那風帆便“唰”地落了下來,船身也因著突然失去了借以前行的力量,猛一傾斜,在海麵上打了半個轉,便倏然而停頓了下來,在海麵上飄蕩著。

這突來的變化,使得船上的海盜們嘩然發出一陣驚呼!

有的人已經看到船桅上的辛捷,在還沒有弄清楚這究竟是什麼事故以前,他們高聲喝罵著:“小子!你在幹什麼?”

因為方才辛捷所施展的那種近於絕頂的輕功,快得使那些海盜們根本沒有注意到,在他們還以為這不過是他們的夥伴之一偷偷地溜上了船桅,切斷了船索,在幹著莫名其妙的勾當而已。

辛捷揣量情勢,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非要有真足以使這幫亡命之徒懾服的武功,才能達成他的願望。

放眼而望,因為這一艘船的停頓,另兩艘船此刻也放緩了速度。他們方受劇創,幾乎成了驚弓之鳥,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故。

船上有兩個漢子已縱身跳在船桅上,手足並用地爬了上來。

他們終年在海上討生活,身手自然非常矯健,正如兩隻攀爬而上的靈猴。

辛捷估量,瞬息之間他們便可爬上來了。

這時候,他再沒有思索的餘地,眼角微瞟,另一艘船和此船相隔的距離最少已有二十多丈了。

船與船之間距離二十多丈,並不是一段太遠的距離,在一艘船突然停頓的情況下,另一艘船仍能和它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足可證明這些人平日訓練之佳,合作得驚人得嚴密。

但是在辛捷眼中看來,這段距離想要飛渡,可已是有些近於不可能了,他靈機一動,心裏已然有了個計較。

這是一艘三桅大船,辛捷正盤在中桅上,三桅船的上帆、中帆已被扯落,但前桅還有個小小的三角帆以及另一片縱帆,隻是這兩片帆並不吃風,是以船身早停頓了下來。

辛捷俯首下望,那正往上爬的兩個漢子,此刻距離他的足部已不滿三尺了,於是他右掌抓著船桅,人卻在船桅上打了旋。

那種瀟灑而曼妙的姿勢,他自己當然不會看見,隻不過是他多年來的修為自然地使他達到這種境界而已。

可是盜船上的海盜們卻的確驚訝了,這是全然出乎他們每個人意料之外的,他們再也想不到在這遼闊而荒涼的海麵上,會出現這麼多他們想象不到的高人,不禁又都失色地發出一聲驚呼。

須知辛捷此時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東海無恨生,但在這幫海盜的目光中卻分辨不出來。

這正如一個身長九尺的巨人和一個身長八尺五的,當他們兩人同時站在一處的時候,人們當然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他們的高矮。

可是當人們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看到他們兩人時,那麼這兩人的高度相差多少,就不是人們所能夠衡量的了。

在船桅上,辛捷的身軀像是一片輕柔的落葉在空中轉折一下。

然後,借著這一旋之力,他飄然落在船身的前桅上,左掌緣一搭桅身,便自牢牢粘住,生像是他掌內蘊涵著一種強大的吸力似的,這自然又是他十數年來從未間斷的內力的修為了。

他右掌搭著前桅後,上身便自微微後仰,兩條腿隨即靈巧地攀附著桅身,雙掌倏然伸出,一牽一引,像是輕描淡寫似的,竟將那塊浸著桐油的厚帆布製成的三角帆扯在手上,“唰”地一分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