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河大橋坍塌事故處理了將近半月,到現在還沒一點結果,甚至連坍塌原因都還沒搞清。司雪又累又急,真可謂焦頭爛額。
大橋是紅河縣的獻禮工程,也是省上重點工程,趕在去年國慶前竣工通車,沒想這才開通不到一年,便轟一聲,塌了。
當初修這座橋,司雪竭力反對,隻要往西挪五公裏,增加兩個彎道,就完全可以避開紅河。可專家組堅決不同意,工程指揮部又過分迷信專家,認為增加兩個彎道就是增加五千萬,再說將來行車也未必安全。紅河縣委縣政府更是堅持高速要從紅河境內通過,這種千年一遇的機會他們不想錯過,大橋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破土動工了。
紅河的地質條件相當複雜,這兒分布著十幾種岩層,有些岩層的物理性質到現在專家都還搞不懂。施工過程中,工程部門的確想了很多辦法,也收集到一些寶貴資料,可這能挽救什麼呢?大橋一塌,高速逼迫關停,這還不算,從橋上掉下去的三輛車還有兩條人命誰來承擔責任?
司雪是省交通廳公路橋梁局局長,這個局聽起來有點別扭,可性質一點不別扭,還有點與時俱進的火爆味兒。當然,這是指眼下社會對它的看法,如今有什麼比管公路管橋梁還實惠還火爆的呢?業界早就有一種說法,跟公路跟橋梁比起來,房地產簡直就是小兒科。熱點工程重點工程形象工程世紀工程哪一個工程少得了公路和橋梁?難怪人們都說,如今的司雪,比廳長還廳長。
司雪自己呢?有些事她不能想,也不願想,最好啥也別想。
這天開完會,司雪叫上司機,決定離開紅河,回省城。
司機叫葉小橋,偏又是一座橋,不過司雪喜歡他,一個月前她把原司機換了,沒啥原因,就是想換。這個葉小橋來自部隊,人精幹,技術好,愛車。最重要的,是他會照顧人。當了若幹年領導,司雪最大的感受是找一個會照顧人的司機不容易,有時你看著他在照顧你,其實細一琢磨,他在照顧他自己。他的錢袋子,跟領導一起的風光,還有下麵對他的討好,等等。真正把心思放你身上的,少,弄不好他還成了爺,得你照顧他。社會上有一種說法,政府官員的司機是無冕之王,見官大一級。
車子一路駛著,司雪一路無言,腦子裏卻總也揮不走大橋的影子。司雪清楚,如果此事處理不好,她的仕途算是到頭了,那麼樂文就可以盡情地發揮語言天賦,嘲笑她挖苦她了。一想樂文,司雪的心情突然暗淡,像被強電流擊過,焦黑一片。
車子駛進省城,葉小橋問:“回家還是去賓館?”
按說這話問得可笑,司雪的家明明在省城,進了省城,當然是回家,怎麼能住賓館?偏是,司雪常常住賓館。不光是跟樂文鬧矛盾時,有時候她的心情會突然煩亂,弄不清緣由,這種時候她會把自己關在賓館裏,不讓別人打擾,一個人靜靜排遣上一晚上。葉小橋了解她,紅河大橋坍塌,砸在司雪心上的,決不是一兩塊石塊,怕是有千斤之力。葉小橋已聽到不少消息,每條消息都對司雪不利。
司雪沒有回答,她的心思還被紅河大橋拽著。車子在市區穿行了十幾分鍾,葉小橋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再問一次?司雪忽然開口了:“回家吧。”
司雪離開家已一月有餘,她忽然忘了家是個什麼樣子。她常常這樣,想不起親手布置過的家是個什麼樣子。可今天,司雪回家的欲望很強烈。
車子駛到樓下,司雪突然又猶豫了。望著萬家燈火中間的那一星兒黑,恐怖便莫名地湧來。司雪懼怕夜晚,更懼怕一個人的夜晚。那一百六十平米的家,暗藏著她的創傷,還有她的痛和悔。每次到樓下,她都身不由己要發上一陣怵,仿佛那兒不是她的家,而是……
她緊了緊身子,生怕被葉小橋趕下車似的,目光卻始終盯著自己家的窗戶。那一星兒黑什麼時候能跟別人家一樣光亮,一樣散發出誘人的氣味,家的氣味。她猶豫了一會,顫著聲說:“還是……去賓館吧。”
葉小橋有片刻的遲疑,然後一踩油門,車子掉頭離開家屬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