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麼要逃避,人又能逃避掉什麼?人若把生活看到底,便會明白一個很淺顯的道理,生活是逃不掉的,一切都要你麵對。而且逃也解決不掉我們麵對不了的難題。但是,世間有幾個人,具備這樣的目光?
鄭化現在很沉默。
他窩在庫房裏,每天除了發貨進貨必須說的幾句話,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而且他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樣子讓人很難相信他曾是二分部的經理,一個在百久舉足輕重的人。讓鄭化進庫房,是波波的決定。當時有不少人反對,認為百久再留鄭化是個錯誤,更有甚者堅決主張將鄭化送進監獄。當著大家的麵,波波啥意見也沒發表,完了,單獨叫來李亞,說:“你把他帶到庫房去吧,往後,庫房的事就交給他。”
這些日子,波波一次也沒找過鄭化,內心裏也不期望他來找自己,好像那麼大一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其實,波波是在逃避,鄭化執意不肯說出那一百多萬的下落,令波波十分頭痛。她堅信鄭化沒動那一百多萬,這一點從他舅舅嘴裏已得到證實。事情很明顯,鄭化的背後站著林星,是林星指使了鄭化,或者還有更大的隱情。林星為什麼這樣做?鄭化為什麼要冒如此風險幫林星?波波至今想不到答案。
波波剛打發走幾個客戶,李亞進來說:“鄭化昨天晚上出去了,我跟蹤了大半天,在一家叫夜歸人的酒吧,鄭化好像跟什麼人碰頭。”
“誰讓你跟蹤的?”波波怒從心起,衝李亞火道。
“我……我……”李亞支支吾吾,一幅做錯事的樣子。
“算了,往後你少做這種不光明的事。”波波泄氣道,李亞的做法雖是讓她意外,細一想,李亞也是為了她。除了跟蹤,還真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李亞正要轉身離去,波波突然又問:“那家酒吧在什麼地方?”
李亞說了一條街名。
晚上,波波推掉所有應酬,一個人鬥爭了好長時間,最終還是鬼使神差來到夜歸人酒吧。夜歸人酒吧位於上海路32號,這兒是深圳有名的富人區,四周繁華得很。酒吧門洞不大,兩根大理石柱中間凹進去一個紫紅色小拱門,兩盞桔紅色燈下,立著兩個著西裝的男孩,波波想他們就是迎賓或者門童了。波波衝他們微笑一下,兩個男孩臉上立刻綻放出很明亮的笑,很是殷勤地將波波帶到裏麵。
穿過幽深的甬道,再拾級而上,波波就被裏麵的氣勢震住了。夜歸人的豪華與迷離遠在貴婦人之上,仿佛一座迷宮,一下就要把人吞掉。波波略顯恐懼地在一座花池前僵了片刻,就有一種不明不白的氣息要把她淹沒,這氣息尤如花粉,吸一口便心花怒放,讓人忍不住就想放棄什麼。骨子裏長久堅持的那種東西,仿佛瞬間就能讓它摧毀。波波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深入進去?接受誘惑就意味著墮落,她猛就想起這句話,不知覺中就有一雙手伸來,輕輕牽住她,往燈光盡頭去。
波波在這兒泡了將近三個小時,這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泡吧,更是一次艱難痛苦的掙紮。波波起先抵抗著,一遍遍跟自己說,我是來找人的,不是跑來沉淪的。可這兒的氣味是那樣的難以抵抗,似乎一呼吸進去,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成了一個必須釋放必須排解甚至必須發泄的陌生人,一個不再顧忌靈魂不再考慮羞恥的人。是的,羞恥,到現在波波還把這兩個字看得很重,不像是一個靈魂到處漂泊的人,更不像一個三十多還得不到真愛得不到滋潤的女人。像什麼呢?波波不知道,也不願多想,特別是這種時候。她的身體像是被突然打開,潛伏在體內某個陰暗處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瞬間活躍起來,非常活躍,激勵著她,慫恿著她,鼓噪著她,使她完全背棄自己,成了一個渴望燃燒渴望墮落渴望在夜的深處淪陷的女人。
人都有魔的一麵,這是波波後來的醒悟,關鍵看那個叫做欲望的東西會不會被打開。夜歸人的主題是夜,對女人而言,沒什麼被夜更可怕,也更具誘惑。一旦打開了,所有的女人都一樣,無所謂傳統還是前衛,更不是恥與無恥那麼簡單。
“其實很簡單,這兒就是讓你放縱。”那個叫阿秋的女人這麼跟波波說。從波波一進來,那個阿秋便盯住了她,後來看到波波拘謹得放不開自己,端一杯紅酒過來,說:“你叫波波,我認識你。”就這麼著,她跟波波熟絡起來。任何兩個陌生人,在這兒都能很快地熟絡,這兒的空氣太適合陌生人交流,也太容易讓這些孤獨者找到心靈的另一半。阿秋沒怎麼費事,就把波波引到了縱情發泄的路上。
迷離的燈光,妖冶的紅唇,紅酒,性。一對對磨擦著的身體,一雙雙饑渴而又含混不清的眼睛,還有舞台中間那個性感而又狂野的豔舞女郎。夜把深圳帶向另一條途徑,也把白日裏一個個正經得如同淑女的女人們帶向另一張溫床。這溫床或許沒有真愛,但絕對有刺激,絕對能供人發泄。是啊,發泄。波波到現在才發現,身體中有很多東西是需要發泄的,不隻是肉欲,也不隻是人們常說的下半身。靈魂,孤獨,沮喪,絕望……你要是不發泄,它會把你壓死,真的會。
“想知道林星在哪嗎?”後來阿秋走過來,貼著她耳朵說。波波暗自一驚,目光停阿秋臉上好久,阿秋嫵媚一笑:“別急,今天她不會來。走吧,我們跳舞去。”
男男女女泡在舞池裏盡情擁吻時,波波眼裏閃過一個人,馬才。見波波分神,阿秋怪怪地一笑:“他是常客,很討這兒的女人喜歡。”
這個晚上,有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想帶波波走,波波猶豫很久,最終還是拒絕了。惹得阿秋直笑她:“看見順眼的就抓住啊,你這樣子,哪像個跑來享受的女人。”波波腦子裏卻莫名地跳出樂文,該死的樂文,難道要為你守住什麼?
這個夜晚給了波波許多新鮮的東西,也給了波波更多的混沌。好長一陣,波波困在裏麵走不出來。我是不是學壞了,我是不是墮落了?站在明媚的陽光下,波波禁不住這麼問自己。她站在二樓小陽台的時候,目光深處便是鄭化。百久公司的辦公樓跟庫房離得不遠,那座庫房曾是一家工廠的車間,當年林伯久用一百多萬將它買下來,如今已增值了好幾倍。鄭化還是老樣子,他常常一個人蹲在庫房屋簷下,就像一隻垂死的看門狗。
他心裏到底想什麼?是林星,還是夜歸來裏那些被婚姻和欲望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女人?波波真想搞清楚。那天晚上她跟叫阿秋的問過鄭化,可惜阿秋說不認識。“你幹嘛非要找鄭化啊,這兒叫劉化鄧化的多得是。”阿秋這麼嘲笑她。波波搖了搖頭,再一次把阿秋和那個夜晚趕出去,步子邁下樓來,走到庫房那邊,跟鄭化說:“我得跟你談談。”
這個晚上,護工阿蘭突然跑來說,她白日看見了王起潮。
“看見他有啥奇怪的,看你,進門也不敲一下?”波波抱怨著阿蘭,她正在換衣服,阿蘭的冒失嚇她一跳。
“不是啊,他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哪個女人?”
“就是追悼會上哭過的那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