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
“我就說嘛,憑白無故她跑來哭什麼,今兒個一見,我心裏有底了。”
“什麼底?”
“我也說不準,反正我覺得這婦人有點怪,會不會?”
波波用眼神製止了阿蘭,有些事是不能胡亂測猜的,猜測會讓你失去判斷的方向。“你在什麼地方看見他們?”波波問。
“在一家超市,王老板陪她買東西。”阿蘭的樣子仍很慌張。
“然後呢?”
“後來他們一起坐車走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阿蘭應了一聲,往外走了沒幾步,又回頭說:“波波,這事兒你得問問王老板,我咋心裏不踏實。”
這個阿蘭,怎麼也變得神神經經的。波波心裏怪著,卻也禁不住就往那個方向想。難道事情真有這麼巧?瞎想了一會,她換好衣服,打消了去夜歸人的念頭,腳步匆匆就往林伯家趕。
這一次,她是說啥也要打開那個鐵櫃子了。
波波傻眼了!她忐忑不安的打開鐵櫃子,一眼就望見那張照片。照片有四寸大,黑白的,裝在一像框裏,上麵包塊紅布。一看,就是那個年代的紀念品。波波小心翼翼地取開紅布,照片上那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便衝她微笑。她的樣子很甜,略帶幾分靦腆的臉上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純真,一雙眼睛十分有神,可以想見,當年她也是一個激情澎湃的熱血青年。
“就是她了。”波波很確定地跟自己說。就是這個紮著兩條辮子的女人,讓林伯把一生都搭在了尋找的路上。波波知道林伯心中藏著一個女人,藏得很深。這事她聽林伯斷斷續續說起過,但林伯說得很隱秘,從來沒提這女人的名字,也沒提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他隻是說,一個人要是被另一個人偷了心,這一生,就沒法活。
波波相信,照片上這個女人,定是偷了林伯心的。波波懷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好奇心,急不可待地就翻下去。
波波看到一個淒涼的故事,一個癡心的男人,一個杳無音信的女人。
她斷然沒想到,林伯跟女人的故事,竟是這麼曲折,這麼蒼涼。
波波花了一晚上,才把那曲曲折折的路徑看個明白。這一條路,林伯走了一生。每一份留下來的文字,都可以理解為林伯情到深處滲出的血。世間竟有如此的癡情者!波波還未看完,就先替那個女人感動了。
那個女人叫陳雪吟,一個很詩意很風情的名字,可惜與那個時代格格不入。林伯的描述裏,她比白雪更聖潔,更純淨,也更讓人遐想漣漣。她所遭遇的不幸,也就在預想之中了。
第二天,波波打電話給王起潮,說想見他。王起潮正在工地,電話裏傳來一片噪雜聲,一聽波波要見他,王起潮扯著嗓子說:“今天不行,我忙,改天吧。”波波口氣堅決地說:“不行,你現在就來。”
兩人剛見麵,波波就迫不及待地問:“陳雪吟是你什麼人?”王起潮一楞,他沒想到波波會問這個問題。
“說啊,是你什麼人?”波波又追了一句。
王起潮結了結舌,笑著道:“你咋突然問起這個來了?”波波甚為不快:“王起潮,你說還是不說?”
王起潮微笑著搖了搖頭。
“你——?”波波被他的動作激怒了,想發火,卻又覺得理由不足,換了種口氣說:“我想知道,這個女人現在在哪?”
王起潮始終麵帶微笑,隻是那微笑後來有點僵。波波再三追問,他不能不回答,但這事,真不能讓波波知道。他想了想,心懷善意地道:“波波,有些事兒你沒必要搞得太清楚,知道太多,對誰來說也不是件好事。”
“王起潮,你這話什麼意思,知不知道林伯對我多重要?”波波漸漸失去理智,王起潮的好話她壓根聽不進去。
“知道,但是林先生已經死了。”王起潮點了一根煙,像是在極力回避什麼。見波波又要歇斯底裏,突然沉下臉說:“波波,你現在的心態很不好,百久交你手上,你應該把精力用在公司經營上麵。”
“你少管我!”波波突然失控。
王起潮垂下頭,久長地拿捏著手裏的香煙,看得出,他也很矛盾。他不知道該怎樣說服波波,或者,他原本就不應該說服她?
這天兩人不歡而散,直到分手,王起潮還是沒告訴波波,那個叫陳雪吟的女人到底在哪。
波波並不理解,對王起潮而言,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實在艱難。王起潮自己也弄不清,陳雪吟跟林伯久到底什麼關係,但是他強烈感覺到,這兩人一定有瓜葛,而且絕不一般。
王起潮也是在林伯久的追悼會後才認識陳雪吟的,之前他隻是聽說過這個名字。還在妻子活著的時候,有次他們談論各自的家庭,妻子說她有個姑姑,在福建一座小城市,隻是很久很久沒見了。妻子關於姑姑的記憶,也隻有小時候零零星星的碎片,那時她大概七八歲吧,一個叫陳雪吟的女人在自己家住過一陣子,她管父親叫哥,父親好像對這個妹妹不怎麼熱情,因為生活窘迫,突然多了一張吃飯的嘴,父親還忍不住惡語相加。不過那些記憶已很淡了,妻子費了好大勁,還是沒能把它詳細追憶起來。妻子患病離開人世後,王起潮也曾打聽過,有一次他正好去那座小城,忽然就記起妻子還有這麼一位親人,他找過不少關係,但都不知道陳雪吟去了哪。有人說她可能嫁了人,嫁到了遙遠的西北。也有人說她可能去了台灣,因為她的叔叔還有堂哥都在那邊。總之,這個叫陳雪吟的女人離開了這座小城,把所有的痕跡都帶走了。王起潮隻好放棄,不過心裏,卻認定一件事,這個陳雪吟絕不是妻子的姑姑,說不定?
王起潮回到家,陳雪吟正在做晚飯。從背影看,陳雪吟一點不像六十歲的女人,她的身材保持得極好,甚至跟死去的妻子不差上下,猛一看,簡直就是同一個人。這段日子,王起潮常有這樣的幻覺,冷不丁就會把陳雪吟當成死去的妻子,若不是那張臉時刻提醒著他,他都誤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的時光。那是一段幸福的時光,無論歲月怎麼流逝,都無法衝淡王起潮對它的記憶。多的時候,王起潮想,這輩子,他怕是就要靠這些記憶走完一生了。
王起潮在客廳怔怔立了一會,輕輕走過去,跟陳雪吟說:“我回來了。”
陳雪吟哦了一聲,埋頭又做起飯來。這是一個做啥都很投入的女人,這一點跟妻子陳琳很像。陳琳活著的時候,要是她在廚房做飯,是很難聽到王起潮回家的腳步的。王起潮常常惡作劇地扒在廚房門上,冷不丁就嚇她一跳。
晚飯做得豐盛而精致,充分展露了陳雪吟的手藝,這一點妻子陳琳望塵莫及,她總是想精益求精,做出讓王起潮讚不絕口的美食,可惜她總也如不了願,那些色澤鮮美的菜肴,一到了嘴裏,就連她自己也直搖頭。也許做飯真是講天分的,陳琳臨死時還抓著他的手,無不遺憾地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做過一頓讓你誇讚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