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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惠的講述是另一個版本的故事,這故事跟劉征曾經講到文學院的那個故事聽上去似乎雷同,細細一品,卻發現有本質上的區別。章惠很愛劉征,比之司雪愛樂文,她的愛是真實的,不摻雜水分的,章惠屬於那種一旦抓住便再也不肯放棄的女人,而且她要抓住的,不隻是劉征這個人,還有他的思想,他的全部。

“他太虛無縹緲了。”章惠歎氣道,“你壓根就無法搞清,他腦子裏整天想什麼。”

“為什麼要搞清?”這是司雪的邏輯,到現在她還堅定不移地認為,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沒必要把對方搞清,況且又有誰能搞清?

“不搞清我跟他在一起做什麼?”章惠驚訝地瞪了司雪一眼,“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愛人都搞不清,還能搞清這個世界?”

“世界是搞不清的,人甚至搞不清自己。”司雪說。

“這是你的觀點,我不,跟一個遊離於你思想之外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很可怕的,我常常夜半醒來,懷疑睡在我身旁的到底是不是他。”

“你太過敏感。”司雪又道。

“不是我敏感,是他們,我現在才發現,這些懷揣文學夢的人,他們的世界是混沌的,雜亂無序的,而且別人根本走不進去。”

“那就不走,讓他們自己走好了。”

“我做不到!”章惠恨恨咬了下牙,“我想讓他清澈,讓他有邏輯,讓他不再在虛無中徒抱空夢,我喜歡腳踏實地。”

“哦——”司雪歎了一聲。她算是明白,章惠的野心比她更大,也比她更執著,當她發現自己的世界跟樂文的世界存有虛擬與真實的衝突時,她做了逃避,或者放棄。章惠不,章惠堅持著自己的世界,她是一個工程師,喜歡一切有理有據,她相信世界是一磚一瓦從牢固的大地上建起來的,而不是在一片雲中畫一座愛情的天堂,然後坐在星星下聽愛人唱歌就可幸福一輩子那麼不可思議。章惠的致命處還在於,她不能容忍劉征活在他的妄想裏,她要竭盡全力把他拉回到現實,也就是她章惠賴以活著的這個現實。

“你們原本就不該在一起。”司雪隻能這麼說。

“那你們呢?”章惠忽然反問。

司雪徒然地笑笑:“我們已經離了。”

那次交談之後,兩個人忽然近了,好像成了一對難姐難妹,共同地被愛情流放到荒島上。但,關於愛情,關於婚姻,兩個人卻決然不再提起。被蛇咬過的人,聚在一起是輕易不會提起蛇這個字的,她們的興趣在工作,在沙漠,甚至沙漠裏工地上這些可愛而又笨拙的男人。

生活的樂趣其實很多,司雪後來這麼想。

司雪走過去,在這個瑞雪紛揚春意撲麵而來的素潔的日子裏,司雪邁著輕鬆愉快的腳步,朝雪的深處立著的另一個女人走去,她要告訴章惠,她昨晚做了一個夢,奇奇怪怪夢見,她這個半老徐娘居然變成了一隻天鵝,飛在了愛情裏。

工地說忙就忙,還未等冬意全部褪去,一線的工人已大汗淋漓。朱家灣泵房已經竣工,掃尾工作業已結束,司雪將幾家提前完成任務的施工隊集中起來,全力清除一冬刮入幹渠的沙塵。這是一項費時又費力的活,以前類似的活全包給當地農民幹,司雪想把這筆資金節省下來,給大夥搞點福利。你真是想不到,工程隊的同誌們過著怎樣的生活,這些長年漂在荒野戈壁的工程技術人員,雖說工資不菲,但為了打發寂寞,一半的工資用來喝酒抽煙了。他們的家,看了讓人傷心。王隊長他們至今還住在當年一期工程上馬時指揮部修在白銀城郊的幾排平房裏,一家兩間,院子都沒。由於當時是按臨時建築修的,加上時間已過去五年,那些平房幾乎就成危房了。司雪第一次去時,還以為是民工宿舍,後來看到幾位在巷子裏清除汙水的家屬,才知道這就是指揮部所謂的家屬院。

在都市高樓鱗次櫛比的今天,奮戰在一線的工程技術人員卻住著這樣的房子,他們中,不乏清華等名校的高才生。在這個人價值越來越以物質財富衡量的現代社會裏,他們的境遇不能不引起司雪的思考。司雪曾答應王隊長,引黃工程徹底竣工前,一定要在這座叫白銀的小城為大夥修一幢家屬樓。

這事她跟吳世傑提過,吳世傑笑說,如果工程竣工後,他還是吳水市長,就在白銀劃一塊地皮,做為感謝饋贈給指揮部。司雪當時笑說:“我可記住了,如果你這次算計我,小心一輩子不理你。”

“算計?”吳世傑被這兩個字刺痛了,為什麼兩顆心之間總是有層隔膜,疙瘩一旦係上,你越想解開,它卻越緊。吳世傑對這種現狀很沮喪。司雪渾然不覺,她甚至不明白吳世傑為什麼會忽然臉綠。

前期工作安排完,司雪又挨工地看了看,她最擔心的還是14號和8號渡槽,這兩項工程由外包工承建,管理和監督上便多了道手續,截止目前,工程進度也是最慢的。14號渡槽情況還好一點,司雪她們趕去時,施工方已按指揮部要求加緊做準備工作,工地上張貼了不少標語,建了一半的渡槽上麵懸掛著橫幅:爭時間,搶速度,保質保量完成施工任務。這氣氛讓人感受到一種力量。幹活的民工已按要求全部進場,眼下正在做輔助性工作。司雪檢查完,心裏鬆了一口氣。到了8號渡槽,情況就是另番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