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林雅雯就說出了借錢的事。
鄭奉時從沙發上站起,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住她:“你真以為我是腐敗分子,一下張這麼大的口?”林雅雯硬擠出一絲笑說:“腐敗不腐敗跟我沒關係,有紀委管著,我是沒辦法了,稀裏糊塗跑到這麼一個窮縣,還想放手大幹一場呢,誰知屁股還沒坐穩,就讓討工資的老師們給包圍了。”說著便將沙湖縣拖欠教師工資長達十個月的事說了出來,請鄭奉時無論如何幫忙,讓她度過這個難關,先把腳站穩。
“你是怕人代會過不了關,縣長前麵那個代字取不掉?”鄭奉時果然是鄭奉時,真可謂一語中的,捅到了她的要命處。時隔多年,他說話還是這麼不留情麵,當年的脾氣一點也沒改,林雅雯心裏,對這個久未謀麵的同學加……似乎又多了一層看法。見她臉色微微泛紅,人也變得不那麼自在,鄭奉時又道:“取不掉最好,聽我的話,趁早打道回府,別逞這個能。”
“為啥?”林雅雯困惑了,原想鄭奉時會鼓勵她,安慰她,沒想他竟是這口氣。
“不為啥,讓你回你就回,沙湖這地方,不是你這種人能幹得了的。”
“我這種人咋了?鄭處長,你說話也太刻薄了吧?”林雅雯忽然就不高興了,剛才還露著笑容的臉忽然間就變得陰沉。見她生氣,鄭奉時笑笑,沒接她的話茬,走到窗前,盯住外麵的景色不吭聲了。
林雅雯生了一會兒氣,覺得自己小心眼,跟鄭奉時,犯不著的。便也來到窗前,往外看。窗外其實沒啥風景,院裏除了幾棵歪脖子樹,再就是一大片雜草地。可鄭奉時看得好像很有滋味。林雅雯歎了一聲,又將目光回到鄭奉時臉上,她發現這張臉很陌生,寫著很多她讀不懂的東西。有些是歲月寫上去的,有些,怕是他自己寫上去的。
她仔細地研究了一會這張臉,忽然發現,這張臉上,不隻是寫著疲累,還寫著迷茫,寫著逃避,寫著不該屬於他的東西。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啊!
“回去吧,雅雯,聽我一句勸,還是到省上坐你的辦公室去。”鄭奉時忽然又說。鄭奉時這次的話溫和多了,也體貼多了,林雅雯感覺出他的真誠,還有擔憂。她似乎被打動,帶著探究的口氣道:“老百姓沒趕我,你倒趕我了,這像當初的你麼?”
“不是我趕你,雅雯你聽我說,對沙湖,你可能抱的期望太高,我是怕……”
鄭奉時回到沙發上,也不知腦子裏動了哪根弦,很是認真地給她講了半天,從流管處的起落講到沙湖縣令人堪憂的前景,後來又講到兩個人這半生的得失,最後說:“你我本不適合為官,卻舍了專業誤入仕途,我是沒退路了,隻能聽天由命,你不能,最好現在回去,安安心心搞你的科研,也算對得起當年的師兄師妹還有對你我抱有厚望的師長。”
鄭奉時說得沒錯,當年他們的師長西北最負盛名的林業學家拒不同意他們就此止步,踏入社會大門,而是執意要他們考研,做他的弟子。熟料突然發生的一場情變徹底打亂了兩個人的生活,同時也打碎了兩個人對前途對人生的種種幻想。林雅雯是一天也不想在校園裏待了,鄭奉時呢,也想盡快逃離這個惹是生非的地方。而且,兩人都鐵了心不再在象牙塔裏做空頭學問,都急著要奔向社會,至於奔進去怎麼辦,誰也沒考慮過,來不及考慮。
現在看來,當初聽了恩師的話,興許人生又是另一番景象,但此時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林雅雯釋然一笑,她不願意將自己擱在回憶裏,回憶有時是很痛苦的,有時卻很無聊。人生的道路從來就沒有興許,選擇便也意味著放棄,走了便是走了,從來沒有回到起點的可能。再說這陣兒她也顧不上敘舊或是感歎人生,她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借不到款,全縣教師就要罷課。這不是鬧著玩的,也不是拿話嚇唬她,已經有兩個學區的教師不上課了,如果教師們真的聯手給她演上這麼一出,她的政治前途便會在這裏戛然而止。林雅雯不甘心,既然下來了,她便發誓要在沙湖縣幹出一番事業。她是個從不言退的女人,在林業處那個位子上坐了六年,她坐得有點疲憊,有點失落。眼下環境一換,她心裏那股熱氣,似乎騰地又回來了。
“說吧,到底借還是不借?”
“你當我是金礦,不瞞你說,我這兒職工工資還沒著落呢。”鄭奉時道。
“什麼?”林雅雯甚是驚愕。當時她並不知道流管處的真實情況,還以為鄭奉時跟她開玩笑。
“是真的,我的職工也半年沒發工資了。”鄭奉時很認真地跟她說。
“怎麼回事,不是前兩年還風風火火麼?”
鄭奉時笑了笑:“你聽過千萬富翁一夜垮掉的故事麼,再說了,流管處還不是千萬富翁,它是一棵風幹了的樹,葉子綠著,樹幹死了。”鄭奉時的話似乎有點兒悲涼,不過那一天他沒瞞林雅雯,將流管處遭遇的困境一一說了出來。
林雅雯這才知道,鄭奉時的日子一點也不比她好過,流管處的確處境艱難,怪不得他眼裏,總是有那麼一層灰蒙蒙的沮喪。
那次林雅雯真沒借到錢,後來她又從別的渠道了解到,流管處的發展進入了死胡同,甭說讓鄭奉時幫縣上度難關,怕是他自己的難關,都應對不了。好在流管處人少,又都習慣了市場法則,職工的承受力相比縣上的幹部要強一點,鄭奉時才能表現出那份安然。
林雅雯心裏一陣難過,這難過,一半是替鄭奉時,一半,是替曾經輝煌無限的流管處。
改革麵前,那些曾經輝煌曾經耀眼的東西總是要先碎掉,也不可避免地,要有一部分人被率先推到風口浪尖上,去承擔改革帶來的巨大壓力。這到底是喜悅還是悲哀,林雅雯說不清,她隻覺得這樣的現實太殘酷,太沉重。
那些日子,林雅雯四處跑款,把所有的關係都跑了過來,教師的工資還是沒著落,半個月過去了,離她答應教師們的時間越來越近,錢卻像是長在別人家樹上的一堆桃子,她能聞見香味,卻總也摘不到。形勢令她沮喪。正在她一籌莫展時,鄭奉時突然打來電話,說是有五百萬,先借縣上周轉,期限是半年。林雅雯簡直不敢相信。坦率地說,如果不是那五百萬應急,緩解了教師矛盾,林雅雯頭上的那個代字到底能否取掉還很難說,她正是憑借了那五百萬,才把自己的威信一下樹到老高,很快在一向由本地幹部說了算的沙湖縣脫穎而出。她這兩年的所為,在沙湖曆史上可以算是一匹黑馬,而且風頭日上,大有壓過書記祁茂林的架勢。
林雅雯後來才知道,那錢是省水利廳撥下來用於解決職工養老的。當時流管處的改革已提上日程,省廳的打算是把拖欠的職工養老金一次交清,其餘矛盾由流管處自己解決。想不到那錢一周轉,便遲遲的還不了,省廳的計劃被打亂,為此鄭奉時挨了上麵不少批,有消息說上麵幾次都想撤他的職,可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接這爛攤子,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流管處的改革拖了下來。而林雅雯這邊,到現在還是沒有能力將剩餘的二百萬痛痛快快還了。
咋能痛快?縣上又累計欠了教師四個月的工資,黨政機關幹部的工資眼看也不能保證,林雅雯算是領教到沒錢的滋味了。
南湖發生血鬥後,鄭奉時既沒像“121”那樣跳出來,跑省裏,跑縣上,更沒像胡二魁說的那樣,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就在家裏,關起門來練字。鄭奉時喜歡書法,早在大學時就師從著名書法大師謝漢雲謝老,大學畢業,他在西北書壇已嶄露頭角,這些年在本省書法界也算混得一點名氣,偶有南方或香港的愛好者慕名前來索字。一遇什麼不順心的事,他便把自己關在陋室裏,借墨消愁。省廳跟市上聯合召開現場會,鄭奉時雖是參加了會議,但卻一言不發,話都讓開發公司的洪老板說了。林雅雯當時還在會上質問過他,火藥味濃得很,沒想他裝聾作啞,壓根不理林雅雯的茬。
林雅雯現在懂了,鄭奉時玩的是金蟬脫殼,把矛盾全部甩給了開發公司,讓林雅雯跟財大氣粗蠻不講理的洪老板針鋒相對,他自己則坐山觀虎鬥。
會議結束後,林雅雯兩次找他,想當麵質問,為什麼要這樣,有什麼問題不能坐下來談?很可惜,兩次她都沒能見到鄭奉時,流管處那位戴眼鏡的秘書告訴她,鄭奉時去了新疆,具體做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一回到縣上,祁茂林便主持召開常委會,緊急研究南湖事件的善後。
會議開得相當沉悶,常委們全都陰著臉,不說話。
“121”事件發生後,縣上形成了兩派意見,一派對流管處意見很大,認為流管處的做法嚴重破壞了沙湖縣的發展環境,破壞了沙湖縣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應該向省上反映,並堅決予以製止。另一派則顯得溫和,主張不應該把兩家的關係搞僵,至於那幾千畝林地,認為產權屬於流管處,縣上無權幹涉。兩派意見祁茂林都不讚成,毀林的確可惡,但簡單的抗議與鬧事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祁茂林主張溝通,主張在雙方能形成共識的基礎上解決問題。為此他跟鄭奉時談過幾次,鄭奉時的話令他感慨萬端,大家都處在改革時期,各自麵臨的難題既相同又不同。流域毀林是為了重新改造,大片閑置的林地的確沒有效益,如果將它改造成棉花基地或是養殖場,不但能解決大批職工的就業,說不定還能形成新的產業,帶動沙湖經濟的發展。作為縣委書記,祁茂林做夢都想讓沙湖出現新的經濟增長點。他認真看過流管處的改革方案,對流管處提出的青土湖創建棉產業基地,南湖創建種養加一條龍的西北養殖基地很感興趣,要知道,沙湖縣的羊隻很有優勢,但縣上缺乏資金投入,沒法幫農民形成產業優勢。如果借開發公司的力能把沙湖的種草業和養殖業發展起來,那麼縣上的財政狀況將大為改觀。
在流管處改革方案論證會上,祁茂林代表縣上是舉過拳頭的,也就是說他當時並沒反對毀林。可“121”事件一下讓他被動,他被水利廳領導罵成是出爾反爾,明裏支持,暗中作梗,是把本來就舉步維艱的流管處再往火山口上推。祁茂林沒法跟人家解釋。南湖事件再次讓他尷尬,這些天他成了眾矢之的,整天被方方麵麵的輿論指責著,批評著。一方麵要求他顧全大局,做出局部犧牲,支持流管處的改革。另一方麵,又強烈要求他愛林護林,保護生態,為沙湖的子孫後代著想。一時之間,他真是不知該咋個走路了,兩麵的呼聲都很高,兩麵的呼聲也都有道理,他夾在中間,像風箱裏的老鼠,隻有受氣的份,哪有還口的機會?會議之前,他又接到省水利廳馮廳長的電話,要求他旗幟鮮明地站出來,支持流管處的改革,不要給流管處的改革設置障礙。他跟馮廳長算是老關係,馮又是他的老上級,馮的前景他更是清楚,這種時候,他不能不考慮這個因素。盡管他已老了,再也沒有升遷的可能,但不升遷並不表明你可以為所欲為,不遵從某種規則。
對一個老縣委書記來說,他知道規則意味著什麼。有時候,規則就是一切!
他能給馮添亂麼?給流管處添亂,說白了就是給馮添亂。馮能允許他添這種亂?
馮在政治上的野心,還有鐵腕手段,他比誰都領教得多!
可這些,他怎麼在會上講?
思來想去,他從尋求沙湖縣新的經濟增長點這一角度,講了幾點意見,話還沒說完,就遭到林雅雯的反駁。林雅雯這一次是豁了出來,真有點逮誰咬誰的味兒。她在會上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大規模發展養殖業和種草業是以水資源為根本的,水從哪來,總不能再瘋狂開采地下水吧?
這話把祁茂林給問住了。為了保護沙漠水資源,縣上曾按照省市的部署,關停或填埋過不少機井,後來農民意見太大,縣上又無力補償,關井壓田暫時停了下來。但這個問題必須解決,目前沙湖縣的年地下水開采量,占全流域地下水開采量的百分之七十還多,沙湖縣大規模掘井采水,已危機到整個流域。如果再次容許流管處大量開采地下水,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那你說咋辦?”祁茂林把目光投向林雅雯。對自己的這個副手,祁茂林心裏真是感慨萬端,坦率說,他是尊重她的,這個來自省城機關的年輕女性的確能幹,到沙湖後幫他解決了不少難題,為此他很感謝她,如果沒有林雅雯,他的日子會難過許多,畢竟,上派幹部比起他們這些“土特產”來,優勢大得多,工作思路也開闊得多。還有,她是女的,按說幹工作跟男女沒關,但在實際工作當中,你就會發現,男女就是不一樣。班子裏多出這麼一位又漂亮又精幹的女性,一個班子都能活躍起來。祁茂林特意做過觀察,不論是下基層還是縣上開會,隻要林雅雯在場,氣氛一準能活躍,有時班子裏爭執不下的事,大家下意識地,就等她發表意見。隻要她的意見不是太離譜,一準能通過。有這麼一位年輕女性做搭檔,是件幸事。祁茂林自己也承認,工作當中,有意無意地,他在讓著她,也在嗬護著她。不能讓她受委屈,這是他給自己定的一個準則。有些事明明理不在她這邊,祁茂林也會禮讓三分。這不是什麼不健康的心理,祁茂林自以為做得很坦蕩,其實不隻是他,包括市委孫濤書記,對她,也是另眼相看。盡管孫濤書記從來嘴上不說,但他能感覺出。
男人啊,誰沒個憐香惜玉的心理,況且這香也該憐,這玉也該惜。可惜,一個“121”,便把他們這種友好共處的和諧關係給打破了。
“121”後,林雅雯像是變了,變得讓祁茂林琢磨不透,有時覺得她特單純,心裏壓根就沒多少彎子,有時呢,又覺她那根神經,飄飄忽忽的,不好把握。提意見祁茂林不怕,公開吵他也不怕,幹工作,怕提意見還行,怕吵還行。他祁茂林這輩子,吵過爭過的,還少?要是都去計較,怕心胸早就給堵死了。他怕的是,她跟你腦子裏想得不一致,她會把自己的想法藏起來,不跟你明說,具體事情上,她又強迫著讓你跟著她的想法走。盡管眼下還不能判定林雅雯藏了什麼,但幾次會上的不和諧已在提醒他,她的腦子裏有了別的想法。
“我目前考慮得還不是太成熟,但胡楊鄉的問題絕不是單純保護住幾片林子這麼簡單,我提醒大家,要從長遠著想,要往極度困難處著想,就算流管處不毀林,我們的村民能不能在那兒長久地生存?大家可以去沙漠水庫看看,今年的存水量有多少,確保農作物增收可以說是句空話!”
林雅雯說的是大實話,她道出了大家的遠慮,常委們聽了,全都心情沉重起來。祁茂林擔心這樣開下去會議有可能走題,便用商量的口吻說:“太深層次的問題我們先不談,眼下還是統一思想,想想怎麼把目前的難關度過去。”
林雅雯這次沒跟祁茂林較勁,她說:“我的意見是分兩步走,第一步著眼於當前,把南湖、北湖還有青土湖的問題合並起來,縣上拿出意見,再跟流管處協商,協商不成,請市上跟水利廳協商。總之,不能因為流管處改革艱難,就無條件地讓步,現在不是誰支持誰的問題,而是整個流域如何生存如何發展的問題。當然,對這次事件中構成犯罪的,一定要治罪,無論牽扯到誰,都不能包庇和縱容。我還是那句話,絕不能以非法手段解決矛盾,這樣會讓問題的性質發生根本性改變。在這次事件中我們也應該吸取教訓,要積極幫群眾做好思想轉變,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複。第二步,要從長遠著想,要把縣上的發展跟胡楊河流域的發展結合起來,拿出一個富有戰略性的遠景規劃,爭取得到省上或中央的支持。胡楊河流域是考驗我們工作作風和為民辦實事的一個跨世紀工程,我們要對得起沙湖縣三十萬人民,對得起我們手中的權力!”林雅雯的聲音很是激動,這番話,一直埋在心底,沒有機會講出來,現在她不能不說了。
祁茂林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要說這番話,對他的觸動最大。他總算清楚,林雅雯開始觸及到深層次問題了。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她能坦率講出來,他還是很感激她。
會議最後討論對胡楊鄉領導的處理意見,林雅雯堅決要求將朱世幫停職,常委們有幾個表了態,有幾個低住頭,在牽扯到人的事情上,這幾個常委總是用沉默來說話。
祁茂林拿出一張紙,說不用撤職了,朱世幫同誌已主動提出辭職,他向縣委檢討了自己的錯誤。林雅雯忽然就噤了聲。
這消息太意外了!
鑒於朱世幫本人堅決辭職,會議最後決定,由王樹林同誌擔任胡楊鄉黨委書記,朱世幫同誌暫時留在胡楊鄉,聽候相關部門的調查。
3
兩天後,林雅雯陪同縣委組織部兩名同誌,前往胡楊鄉。本來她可以不湊這熱鬧,班子調整這類事,由組織部的同誌去宣布就行。但她還是忍不住來了。一則,朱世幫主動請辭對她觸動很大,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姿態的,她不能不來,來了,也是她的一種姿態。另則,她也想跟朱世幫認真交談一次,了解他的真實想法。這兩年,她有個遺憾,就是跟朱世幫交流的太少。怎麼說呢,如今像朱世幫這樣的鄉鎮幹部,真是太少,林雅雯相信,朱世幫腦子裏,一定是有很多想法的,特別是對胡楊鄉下一步的發展還有整個流域的治理,林雅雯太想從他那裏獲得啟示。朱世幫盡管被停職,但這隻是暫時的,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內心裏,林雅雯還是希望他能到更重要的工作崗位上。這是一個有思想有抱負更有責任感的男人,錯隻錯在工作方法上,對他的下一步安排,林雅雯更有自己的打算,她在會上所以三番五次跟祁茂林唱反調,就是怕祁茂林借調整的名,將這塊好鋼錯用在刀背上。
發現一塊好鋼不容易啊,甭看這沙湖縣基層官員眾多,可真正敢為老百姓舍身說話忘我辦事的,有幾個呢?要是再不珍惜再不保護,就是莫大的罪過了。
揣著諸多感慨,林雅雯來到胡楊鄉,誰知車子還沒拐上通往鄉政府的那條便道,就又讓村民們圍堵住了。
帶頭的,還是村支書胡二魁。
看見林雅雯下車,胡二魁第一個走過來,蠻不講理地質問道:“憑啥把朱書記撤了,你把好官給撤了,安得啥目的?”七十二幾個也緊跟著圍過來,七嘴八舌,吵嚷起來。
林雅雯對胡二魁的態度吃了一驚,上次還縮頭縮腦的胡二魁,怎麼忽然間變得……
等聽清是為朱世幫喊冤,林雅雯心裏有了底,她平靜地說:“他是不是好官,不是你們說了算,組織會有結論。”
“組織,組織是個啥,方的圓的,我看不著。”七十二向來是個油腔滑調的人,大約仗著有胡二魁撐腰,今天說話的口氣格外硬,邊說話邊做出一個比劃的動作,邊上的人被他逗笑了,爆出一片哄笑聲。林雅雯心裏不高興,但她努力忍著,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發火的。在群眾中間發火,是最最愚蠢的一種工作作風。除了這火你必須發,不發就有可能控製不住局勢。能忍的時候,忍是上策。
“還說組織哩,就是你,成心跟朱書記過不去,說,憑啥撤了他?”劉駱駝本來是個很老實的人,這一天,他的表現也頗為突出,拿著一根紅柳條,指住林雅雯,滿臉惡意地質問。
林雅雯望了一眼黑瘦的劉駱駝,沒吭聲,七十二和劉駱駝一說話,她就清楚,這是提前合計好的,胡二魁想拿這兩個人激怒她,隻有激怒了她,其他群眾才好起哄。群眾一起哄,胡二魁的目的就達到了。村支書們的想法,看似複雜,其實,卻很簡單。畢竟,他們都是些本分老實的莊稼漢。
你想激怒我,我偏不怒!林雅雯冷冷地將目光轉向胡二魁:“讓你的人走開,今天不是談論這事的時候。”
“走不走開由不了我,我已不是支書了。”胡二魁怪腔怪調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