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林雅雯暗自一驚,不明白胡二魁這話的意思。
“你撤了朱書記,胡支書也不想幹了,他辭職了!”七十二扯上嗓子道。
“不光胡支書一個,鄉上一半支書辭職了,這下你滿意了吧?”劉駱駝的聲音更高。
“胡鬧!”這下輪到林雅雯發急了,她的確沒想到,處理朱世幫,會引來這麼多連鎖反應,“王樹林呢,叫你們王鄉長來。”見眾人圍堵著車,一時半會走不開,林雅雯衝七十二說。
“我管他王鄉長還是馬鄉長,我們就認朱書記,今天把醜話說前頭,真的敢撤掉朱書記,你就別想打這沙窩裏回去。”
“對,把話說清楚,朱書記做下啥錯事了,縣上憑啥要撤他?”人群又跟著吵起來,叫嚷聲響成一片。組織部許副部長一看陣勢,就急著跟鄉上打電話,偏巧這兒信號又不好,她能聽到對方的喂喂聲,對方卻聽不到她說話。
林雅雯心想,今天這場麵,急也是閑的,一下兩下不可能對付得了,村民們明顯是有備而來,莫不如趁此機會,跟村民們多磨一陣,說不定還能磨出點什麼來。她索性走到路邊,不慌不忙地找一塊石頭坐下,望住胡二魁。
胡二魁臉上,掛著一層得意,他的確已向鄉黨委打了口頭報告,說不幹了,這號冤大頭,沒當頭,不如安安分分當個農民,種自己的地,養活自家老婆,那些樹,誰愛砍砍去,關他屁事!他一打報告,胡楊鄉五個村的支部書記跟著也打報告,等於是向鄉黨委示威。
林雅雯盡管還不知道詳細情況,但從胡二魁臉上,她看出一股子不祥。心裏想,朱世幫在胡楊,真成了一棵樹啊,根深葉茂,這樹一動,下麵的枝枝葉葉就全動了。
正想著,鄉長王樹林慌慌張張跑來,邊跑邊罵道:“胡老二,你個混蛋,敢攔縣長的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胡二魁竊竊一笑,衝七十二擠了個眼神。七十二猛地跑過去,攔在王樹林麵前。
“七十二,你個狼吃,想做啥?”
“不做啥,王鄉長,不,王書記,你請回,今兒個,我們跟林縣長說說,沒你的事。”
“反了你了?讓開!”王樹林猛喝一聲,嚇得七十二往後一趔,王樹林緊忙奔過來:“林縣,對不住啊,我剛到鄉上,怎麼著,他們沒敢胡言亂語吧?”
林雅雯沒接這個話題,見王樹林滿頭大汗,問:“你從哪來?”
“還說哩,這幫沒心沒肺的,早不撂晚不撂,偏在這節骨眼上撂挑子。眼下莊稼要澆二輪水,人家的支書天天找水管處,他們倒好,跟我尥蹶子。”
“活該!”七十二搶過話,譏笑道:“你以為書記那麼好當啊,有本事,你就學朱書記,頭一個把水給我們要來。”
“七十二你個狼吃,你媽肚子疼得在衛生所打滾,你倒好,跑路上來撒野,看這事完了,我咋個收拾你?”
七十二一聽,瞪大了眼睛:“你胡說,我媽昨兒個還好好的,你敢咒我媽?”
“昨兒個?我說你小子還是人不?昨兒個好,今兒就肚子不痛了?還愣著做啥,快往縣醫院送,我咋看著像急性腸炎。”
七十二讓王樹林的話嚇著了,掉頭就往村裏跑。昨晚他沒回家,跟宋二蛤蟆幾個打牌打到了天亮,太陽影子冒時,劉駱駝到宋二蛤蟆家喊他們,說是商量事兒哩,七十二臉也沒洗就去了劉駱駝家。他媽今年六十三歲了,沒固定在誰家裏,弟兄五個輪流著養,一人家裏住兩個月,這些日子正好在他家,要是有個啥閃失,四個哥哥還不把他吃掉?
七十二的兩個哥哥也拔腿跑了。
片刻的騷亂後,人群原又靜下來,王樹林一看胡二魁拿腔作勢地坐在一邊看景致,火氣猛就上來了:“胡老二,把你的人帶走,今天的事,我不跟你算賬,但我把醜話說前頭,要是地裏少澆一滴水,旱掉一棵苗,損失你給我全賠!”
胡二魁沒說話,老實巴交的劉駱駝卻插了嘴:“你嚇唬誰啊,人家不幹了,你找有本事的要水去。”
“你--”王樹林惡惡地瞪住劉駱駝,想罵,話在嘴邊繞了一個圈,沒罵出來。
“到底怎麼回事?”林雅雯這才問。
“你問他。”王樹林望住胡二魁說。林雅雯發現,胡二魁對王樹林,遠沒對朱世幫那麼尊重。王樹林氣得嗓子裏冒煙,胡二魁呢,卻擺出一副看笑聲的樣子。
“二魁,到底怎麼回事?”林雅雯從地上站起,目光再次轉向胡二魁。
“沒啥子,不想幹了。”胡二魁懶洋洋地道。
“你敢!”王樹林叫了一聲。林雅雯止住王樹林,繼續問:“原因呢,就是因了朱世幫?”
“你說的沒錯,朱書記不幹,我們誰都辭職。”胡二魁回答得很幹脆。在林雅雯麵前,他沒一絲兒怕,甚至還帶有某種仇視。林雅雯聽完,掉頭跟王樹林說:“不想幹的,一律批,辭幾個批幾個,我就不信胡楊鄉五萬多人,挑不出幾個帶頭的。”
王樹林沒想到林雅雯會這樣說,而且當著胡二魁的麵,一時有些結巴,眼神怪怪的盯她臉上,不知道該不該表態。
林雅雯偷偷斜了胡二魁一眼,發現胡二魁的臉色有點僵,剛才還天不怕地不怕一副無所畏懼的樣,這陣兒,脖子縮住了。
“有你這麼當縣長的嗎,人家一辭你就給批,這成啥了?”劉駱駝急了,撲上來說。
“駱駝,滾一邊去,還沒你說話的份。”王樹林怕村民們再次起哄,厲聲製止劉駱駝。林雅雯卻說:“我這縣長就這脾氣,誰想給我臉子,我的臉子還比他難看呢。”說完,理也不理胡二魁,抬腿就往人群外麵走。人群剛要合攏,王樹林的罵就響起來:“哪個敢攔,沒法沒天了?回去,莊稼眼看曬死了,你們倒有閑心跑來湊這熱鬧?”
村民們最終還是被王樹林喝退了,在胡楊鄉,王樹林盡管威信沒朱世幫高,但也絕不至於喝不住村民。加上他從醫院出來沒幾天,頭上還裹著紗布哩,上次挨了洪老板手下的打,反倒成了好事,一下拉近了他跟村民們的感情。
林雅雯這才來到鄉上。
一進鄉政府院子,王樹林就說:“林縣,不會真同意他們辭職吧,別人能辭,胡二魁辭不得,他一辭,沙灣村就放羊了。”
“誰同意讓他辭職了?”林雅雯反問。
王樹林傻嗬嗬望住林雅雯:“你剛才……”
“我說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剛才那話你也信?”林雅雯真是服了他了,說他老實,他還真老實得連氣也不通了。這個榆木疙瘩,啥時候才能開竅?
王樹林總算是明白了林雅雯的意思,連拍幾下腦袋,懊喪地說:“看我這腦瓜子,笨死了。”
鄉上的會很快召開,一聽縣委真要任命他為書記,王樹林突然叫了起來:“不行,這絕不行,朱書記說啥也不能走,他一走,這工作,我幹不了。”
“誰說讓他走了?”林雅雯打斷他,她就擔心這一點,下麵的人都說,王樹林是朱世幫的影子,看來這話一點沒錯。王樹林習慣了跟在朱世幫後麵跑堂子的日子,一旦讓他挑大梁,弱勢就顯了出來。
“不讓他走就讓他接著幹書記,這書記我當不了。”王樹林又說。
“怎麼,你也要撂挑子是不?”林雅雯忽地就來了氣,別的鄉都是鄉長趕著讓書記走,好早一天坐到一把手位子上,這兒倒好,鄉長硬是拉著不讓書記走。
“不是我撂挑子,林縣,胡楊鄉情況特殊,朱書記走了真不成。”王樹林說得很誠懇。
“有多特殊,我就不信離了他朱世幫地球不轉了?老王你別再討價還價,縣上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是拿胡楊鄉當兒戲。”
“林縣……”
“好了,別再婆婆媽媽了,班子的事就到這兒,下麵討論另一個議題,抗旱保苗。”
會議開了大半天,一談起旱情,王樹林就激動起來,他全麵而詳細地彙報了胡楊鄉的旱情,就眼下情況看,百分之八十的苗田急需灌水,還有將近六百畝林地也亟待澆灌,可水從哪來?
“水管處怎麼說?”聽完王樹林的彙報,林雅雯也犯了急,這些日子精力都讓流管處跟沙灣村的矛盾占去了,反把旱情給忽視了。
“還能咋說,狼多肉少,分不過來,年年都是這情況。”
“機井呢,井灌能保證多少?”
“就算把全部的泵都打開,一天二十四小時抽,怕也保證不了百分之二十。”王樹林的聲音軟遝遝的,聽了讓人沮喪。
“怎麼會這樣,去年不是能保證百分之六十麼?”林雅雯邊問,邊翻自己的筆記本,上麵有去年抗旱工作會議上記下的數字。
“去年是去年,今年情況大不一樣,年初關了三分之一的井,剩下的,水位下降,水源不足,就算二十四小時抽,也未必能抽出去年一半的水。還有,剛剛刮了沙塵暴,農渠裏盡是沙子,滲水也多。”
“沙子能成理由,為什麼不組織力量先把沙清理掉?”一聽王樹林這樣說,林雅雯的火更大了,明知沙子會滲水,還要……
王樹林看了一眼林雅雯,低下頭,喑啞著嗓子道:“這兩天我就在做這工作,可……”
“到底怎麼回事,別老是結結巴巴!”
“五個村的支書辭職,群眾不聽調動,本來清沙就是一件難事兒,這下更難了。”
林雅雯無話了,她這才清楚,剛才王樹林為什麼要極力反對調整班子,不讓動朱世幫,看來,縣上這樣做,還真是有點草率。
沉默了一會,她道:“沒有朱世幫,這些人真就指揮不動?”
王樹林抬起頭,目光在林雅雯臉上艱難地掃了下,又低下頭,聲音跟蚊子似地道:“多年的習慣了,他們隻聽朱書記的。”
林雅雯這次沒急著發火,甚至暗暗為剛才的火暴態度內疚。畢竟,朱世幫在胡楊鄉幹了十幾年,由鄉文書幹到了一把手,出現這種情況,也不為怪。眼下要緊的是,怎麼幫王樹林把局麵打開。
“這麼著吧,你把他們全叫來,我們分頭做工作,村級班子絕不能癱瘓,還指望他們度難關呢。”
王樹林很快派人去叫人了,休會中間,林雅雯跟組織部許靈交換了意見,一小時後,包括胡二魁在內的六名村支書被分頭帶到林雅雯她們麵前,開始談話。
談話持續了三個多小時,林雅雯談得嗓子都起了火,好話說了一地,就是不起一點兒作用,除了胡二魁沉默著不表態外,其餘五位,全都一個聲音:朱世幫幹,他們幹,朱世幫不幹,他們堅決不幹!
這種尷尬場麵林雅雯還是第一次遇到,看來,談話已無濟於事,這些人是鐵了心要跟縣上出難題。“那好吧,既然你們堅決不幹,那就隻有一個辦法,擇日另行選舉。”
林雅雯很快將情況彙報上去,祁茂林在電話裏驚道:“怎麼會這樣,眼下什麼時候,哪有時間搞選舉?再者……”祁茂林沒把話說完,其實林雅雯明白他要說什麼,村級班子不比鄉上的班子,不是說調整就能調整的,如果說鄉鎮一把手是打破頭了爭著幹,村支書這個角色,就有點趕著幹的味道。每次村級班子換屆,縣鄉都要花很大精力,提前做許多工作,就這樣,個別村還是沒人願意挑這副擔子。按支書們的說法,這種吃力不討好,上下都要挨罵的活兒,也隻有傻子願意幹。林雅雯卻認為,實質性問題,還在村幹部的報酬上,西北不比南方,在南方或者沿海地區,村支書比大老板還強,比國家公務人員,更強。可在偏僻的大西北,在落後的沙漠地區,村支書的報酬,也就是多種一份地的收入,滿打滿算,也就兩千塊錢。但你要操的心,要管的事,卻多個沒完。比如說胡二魁,自打流管處開始毀林,他就一天也沒閑過,自家的地是荒了還是旱了,壓根就顧不上看一眼。家裏的活,更是沒時間搭手,畢竟,他們不是幹部,不是吃皇糧的,說穿了,他們還是農民,還得靠自己種田養活自己。
想到這些問題,林雅雯心裏,就不能不沉重,對說怪話撂挑子的六名村支書,也有了另一種理解,他們也有難處啊。
怎麼辦?改選,來不及,而且鄉上也沒物色到合適人選來接替,做工作,他們又不聽。林雅雯反把自個給難住了。祁茂林在電話裏把矛盾和困難全交給了她,讓她在胡楊鄉多留幾天,問題解決了再回縣上。
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林雅雯說:“找朱世幫,讓他出麵做工作!”
“找他?”組織部副部長許靈困惑地盯住林雅雯,心裏嘀咕道,朱世幫現在還會幫鄉上做工作?
“隻有這一個辦法,他不出麵,這道坎就過不掉。”林雅雯重重地說。
“這……”許靈為難住了。
正說著話,院裏一陣自行車鈴響,很快,鄉上的幹部進來說,朱書記回來了。林雅雯心裏一熱。朱世幫是三天前請假離開鄉政府的,說他老婆病了,躺在炕上起不來,得回去侍候幾天。鄉幹部們私下說,朱世幫是聽到了撤職的消息,鬧情緒哩。林雅雯也犯著疑惑,不敢亂下結論。就在林雅雯猶豫著怎麼跟朱世幫開這個口時,猛聽得朱世幫在院裏發火:“由著他們了,這幫狼眼珠子,跟他們說好話是閑的,走,樹林,我就不信他們吃了豹子膽!”等林雅雯聞聲走出房間時,朱世幫跟王樹林已出了院子,兩個人風風火火地去找胡二魁了。
林雅雯這才鬆了一口氣,笑著跟許靈說:“有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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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世幫扯上嗓子罵了一圈,六個村支書乖乖地帶上群眾到渠裏挑沙去了,回來的路上,王樹林不安地說:“老朱,你這個罵法,真讓人受不了,謝大胡子年齡比你我都大,你罵得他抬不起頭來,他兒媳婦在院子裏直拿娃娃出氣哩,你沒看見?”
“不罵,不罵他能聽你的?樹林,往後你那性子得改改,對付這些爺,麵情太軟不行,他不尿你。還有,罵人要會罵,就說謝大胡子,你要是避過人罵,罵死他也嘿嘿地笑,不接你的招,就得當著他兒媳婦麵罵。”
“行,我服你了,這方麵我不行,我是真罵不出來。”王樹林訕笑著道。
“你那兩招,對付有素質的人行,對付這些爺,軟了。樹林啊,往後當了書記,首先得學會罵人,不會罵人,鄉上這碗飯,你吃不久長。”朱世幫語重心長地說。
王樹林好不感動,剛到胡楊鄉時,他對朱世幫的工作方法很不理解,甚至有過抵觸,覺得一下隊就喝神斷鬼,罵得雞飛狗上牆,不像個有素質的鄉領導。久了,才發現,這招靈,很靈,那些村幹部,仿佛就吃他這套,越罵越順頭,越罵跑得越快。他想過這個問題,也悟出了些道理,暗暗地,也嚐試著罵過幾次。可不頂用,同樣的話,朱世幫罵出來,不但親切,而且容不得你還嘴,更容不得你在行動上遲緩或是抵觸。他罵了,卻是另番樣子,不但人家一點不怕,反而當著他的麵,能笑得前仰後翻,笑完,還怪聲怪氣逗他:“王鄉長,你這是罵人哩還是給人撓癢癢呢?不過癮,一點不過癮。比起朱大炮,差遠了。”
就說今天罵一棵樹的謝大胡子,朱世幫進門就喝:“老謝,別人尥蹶子,那是勁大,牙口輕,你跟著尥,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歲?”謝大胡子剛應了一聲,朱世幫立刻就接上茬,“我說你還有理了,你個老不正經的,剛把兒媳婦娶進門,就想不幹正事了?不幹行,今兒個我給你批,但往後你敢賭博,賭一次我讓人抓你一次,抓進去就罰你五千。”
“我哪賭過麼,我哪賭過麼?”一聽朱世幫揭短,謝大胡子立刻急了,生怕朱世幫當著兒媳婦的麵,把他那些丟人事全給說出來。
“沒賭過?上次王三寡婦家,誰拉的場子?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是怕你丟不起這人,才沒讓派出所抓。還有,上次喝醉酒跟楊七打架的事,鄉上還給你記著賬呢。你老小夥子敢撂挑子,我老賬新賬跟你一道算,看你狠還是我狠。”
一提楊七,謝大胡子更急了,村上早就傳閑話,說他跟楊七老婆有一腿,每次喝酒都想把楊七放醉,然後沾人家老婆的便宜。謝大胡子哪吃得消這些,當著兒媳婦的麵,這不是把他往死裏羞麼?當下就表態:“你少嚼幾句,我幹還不行麼,我撂挑子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為了我就給王書記出難題?你個老鬼,心裏想的啥當我不知?說,是不是又嫌工錢少了,想讓王書記給你加錢?我可把醜話說前頭,我幹時咋樣,樹林幹還是咋樣,你要敢帶頭起哄,小心我把你的老底子揭穿。”
謝大胡子臉一陣赤白,其實他撂挑子,真是想給王樹林來個下馬威,借機也想讓鄉上再加幾個補貼,至少一個月能給他管一兩頓酒。哪知這點陰謀還是讓朱世幫給識破了,當下紅了臉道:“你說的話,誰個敢不從?這胡楊鄉的風,都讓你調成一手貨了,你說刮就刮,你說停它就得停,我們這些跑堂的,哪個跟你拗勁兒?”
“少拿米湯灌我,去,抓隻雞,幾天沒見肉,饞了。”
謝大胡子一聽他要吃雞,樂得屁顛屁顛的,跑雞窩裏抓雞去了。王樹林偷睨了一眼朱世幫,低聲問:“真要吃啊?”
“吃,咋個不吃?不吃便宜他了,害得我大老遠跑來,這半天的工錢,得跟他要。”
於是就吃雞,謝大胡子嚷著要喝酒,朱世幫道:“酒先留著,等把這輪水澆完,我喝死你個老不正經的。”
就這樣,把人家罵了,吃了,還讓人家服服帖帖,領著群眾去幹活了。這種工作方法,也隻有他朱世幫才有!
王樹林本還想就這次調整,跟朱世幫說些什麼,畢竟,讓他取代一個自己尊重的人,心裏實在難受。一看朱世幫這副勁兒,知道說也是白說,弄不好,又要招罵。算了,反正縣上也不敢虧待他,這胡楊鄉,也不能讓他再蹲了,再蹲,怕是把他的前程真就給蹲沒了。這麼想著,就試探性地說:“有啥想法,你先跟林縣長談談,林縣這個人,我看像個幹事的。”
“幹你的工作,少談論領導!”朱世幫丟下這句話,腳步急急地朝前麵走了,前麵一夥人站在渠沿上,不挑沙,指指劃劃說著什麼。等趕過去,才知是村民們在議論公安抓人的事,說是陳喜娃把啥都攬了,說人是他一個人打的,要殺要剮,衝他來。大家都說陳喜娃有種。
朱世幫想阻止,又一想,啥也沒說,掉頭走開了。
王樹林打後麵追上來,心虛地說:“這事得找關係說說啊,不能讓喜娃一個人把黑鍋背了。”
朱世幫仍然沒有吭聲。
林雅雯本打算要多待幾天,村支書的事雖是解決了,但能不能按時把水灌到地裏,還很難說。她想多轉幾個村,挨個看看,心裏也踏實點。沙塵暴後,全縣的農業形勢一下緊起來,如果春水不能灌足,莊稼就很難成活,“豐收”兩個字,也就無從談起,做為一縣之長,農業豐收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事。這天她的步子剛邁進一棵樹村,還沒來得及跟謝大胡子說話,電話就響了起來,強光景說:“林縣,市委宣傳部來人了,商量宣傳治沙的事。”
“讓秦風陪不就行了,材料都是現成的,該怎麼宣傳就怎麼宣傳。”林雅雯說。
“宋部長說市上有新想法,要跟你交換意見。”
“老宋親自來了?”林雅雯驚訝地問。強光景在那頭剛一“嗯”,林雅雯就怪起來:“你怎麼做工作的,老宋來了,咋不早說清楚?”
合上電話,林雅雯將春灌的事匆匆做了安排,再三叮囑王樹林,眼下是特殊時期,一定要鄉上的幹部拿出點緊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