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形勢突變(1 / 3)

“口口聲聲讓我們做出犧牲,我們犧牲得還少?為這個流管處,我們讓了多少步,地讓了,樹讓了,井讓了,我們的死活呢,誰管?”馮橋的聲音弱下去,八老漢連珠炮一樣的質問麵前,他終於緘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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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縣上,祁茂林就告訴林雅雯,新上任的省委副書記馮橋要來河西市調研,沙湖縣是重點。

“他真的上任了?”林雅雯仍然沉在幻想裏不肯醒來,她對馮橋擔任省級領導,一直持懷疑態度。

“我早說過,你偏是不信。”祁茂林歎了一聲,又道:“馮副書記這次來,重點是調研流管處的改革,解決流管處跟縣上的矛盾,你我得做好犧牲的準備。”

“犧牲什麼?沙湖縣三十萬農民的利益,還是你我頭上的烏紗?”林雅雯自嘲了一句,又覺跟祁茂林發這樣的牢騷沒一點意思,沉吟片刻,問:“具體工作布置下去了沒?”

祁茂林說:“還沒,我想跟你碰碰頭,大致通一下思路,然後再往下安排。”

林雅雯心裏想,祁茂林現在是尊重她尊重到家了,以前這種事,壓根用不著打招呼,一個會議布置下去就行。看來,祁茂林真是有退隱的意思。

“能通什麼呢,照上麵的安排做就是了。”林雅雯泄氣道。祁茂林想勸她兩句,但自己的心情也很壞,壓根就勸不了別人。“具體工作還是你負責吧,聽市上說,馮副書記還是堅持原來的意思,想把流域內的小企業交給市縣兩級,讓流管處輕裝上陣。”

“那不叫輕裝上陣,叫賣光吃淨。”

“雅雯啊,這話往後還是少說,馮副書記是個很講原則的人,別因為牢騷話,把自己毀了。”

“原則?”林雅雯冷冷一笑,腦子裏,慢慢浮出馮副書記那張臉來。

那是一張多麼堅硬的臉啊,這張臉每閃現一次,林雅雯的心就被狠狠地戳爛一次,血汩汩而流,往事也汩汩而流……

林雅雯跟馮副書記,原本是有過瓜葛的,說瓜葛也許不妥,可又說什麼呢?這麼多年了,林雅雯從沒找到一個詞,來準確地為那段往事畫上句號。更沒找到一個詞,為往事中的那個人那張臉貼上合適的標簽。是的,有些人是需要貼上標簽的,不能老讓他頭上的光環還有官銜迷惑別人。但林雅雯做不到,她試過,最終卻又無可奈何放棄了。他像一個混亂的符號,躲在她心靈的背光處,時不時的,在她已經傷愈的心上咬上兩口。

往事浮出來,如煙如霧。

那時林雅雯還在林業廳,剛當科長不久,有天洪光大找她,說想請水利廳馮副廳長吃飯,請她作陪。林雅雯一開始不想去,後來禁不住洪光大軟磨硬纏,便去了。那是她跟馮橋第一次認識,感覺說不出是好還是壞,再說那時她也沒有資格評價人家,畢竟,兩人的地位太懸殊了,她隻有仰起臉,探望星空一樣探望著高高在上的馮副廳長,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城府很深的男人,說話不露痕跡,而且……

林雅雯搖搖頭,把跳進腦子裏的那些殘碎的往事驅走,專下心來跟祁茂林研究如何迎接馮副書記。林雅雯的意思,具體工作她幹,彙報會還是由祁茂林來主持:“畢竟你是一把手,再者,縣上的情況你掌握得全麵,到時還是由你來彙報。”

“啥一把手二把手的,現在該是你拋頭露麵的時候,這次一同來的,不隻是馮副書記,省委趙秘書長也要來,他可是個惜才之人啊,雅雯,你要抓住這次機會。”

“老祁,你把我想歪了,我林雅雯還沒到削尖腦袋往上鑽的時候。”一句話,說得祁茂林不吭聲了。林雅雯並沒有傷害祁茂林的意思,隻不過她的心情過於糟糕,說出的話聽上去就像是帶刺。意識到這層,林雅雯忙說:“老祁你別多想,我這心裏,亂。一想要把那麼多包袱接過來,真不知道這個縣長還咋當。”

祁茂林尷尬地笑笑,這些憂慮他已跟市委孫濤書記彙報了,孫濤書記的意思,暫不考慮這些,如果省上硬要把負擔卸給市縣,就由市上扛著,實在不行,他去找省委海林書記。

真的能讓市上扛著麼?祁茂林心裏沒底,也不敢太抱指望,他提醒林雅雯:“我擔心他們要來硬的,無條件讓縣上讓步。”

“讓步?隻要他們不怕沙湖縣的老百姓造反,我這個縣長,無所謂!”林雅雯現在心裏也沒了底,隻好賭氣道。

兩個人簡單商量了一下,就緊著做起準備來,不論心裏咋有意見,準備工作還得往細裏做。尤其群眾的思想工作,更要做好做周全,切不可在調研期間發生群眾圍攻事件,這也是孫濤書記擔心的。

林雅雯緊急召集公安部門的同誌,要他們分頭下去,排查摸底,掌握群眾的思想動態,對思想過激有可能製造事端的,提前做好預防。按以往經驗,凡是省上或中央來領導視察,公安部門都要提前深入鄉村,深入農戶,一個村一個村的排查,對那些老上訪戶,釘子戶,都要事先請到一個固定的地方,由專人看管。這一次,林雅雯要求把工作做得更細,更保險。布置完鄉村的事,林雅雯又到幾家企業走了走,如今企業普遍不景氣,下崗比上崗的多,尤其城鎮低保對象,已越來越成為縣上的負擔,每次來領導視察,這些人總要給縣上找麻煩。林雅雯打心裏同情他們,也想盡力把他們的困難解決掉。但縣上財力實在有限,有些問題擱了多年,至今落實不了,弄得林雅雯很被動。去年她四處求人,多方籌措資金,並從南方請來兩家企業,啟動了縣上的下崗再就業工程,一次性解決了三百多名下崗職工的就業問題。今年本想再招幾家商,將沙湖縣的土特產加工還有皮毛生加工形成產業,誰知這一連串的事,把她的精力全給占去了,一件正事也做不成。

縣上為官,你會被形形色色的小事瑣事困住,你的精力,一大半熬在老百姓的油鹽醬醋上,想專門騰出時間搞大項目,大手筆,幾乎不可能!林雅雯不是嫌這些工作瑣碎,更不是不把老百姓的油鹽醬醋放心上,但,她對目前這種工作狀態,還有工作成績,很是不滿。怎麼著我也得幹出一兩件有影響的事啊!

轉完幾家企業,挨個強調了一遍,要他們一定把職工的思想穩住,有困難,等領導走後,找她。她解決不了,找市委,千萬別在這節骨眼上再添亂。那些廠長經理們都理解,紛紛表態,會看好自己的門,管好自己的人。林雅雯最後來到熏醋廠,李敏正好在廠裏,看見林雅雯,匆匆忙忙打車間裏走出來,笑道:“林縣長來了,怎麼提前不打個招呼,看我這手,髒得都不能跟你握。”林雅雯笑了,李敏穿上工裝,一點都看不出是廠長,更看不出曾經還當過領導,完全就是一個女工。

“怎麼樣,廠子還正常吧?”

“正常,最近我們又開辟了西安市場,熏醋在那邊銷得很好,就愁生產不出來。”李敏邊擦手邊道。

“好消息,但要注意,絕不能蘿卜快了不洗泥,質量一定要穩定。”

“質量問題你放心,廠裏有三道關口,把得很緊。”

“擴建方案呢,啥時候交給我?”兩個人邊說話邊往辦公樓去,熏醋廠辦公樓很舊,還是七十年代修的,這些年廠子雖說掙了錢,李敏一直舍不得拿它建樓,她想新擴兩條生產線,讓廠子的生產能力翻兩番。這事她曾跟林雅雯彙報過,林雅雯很支持,要她盡快把擴建方案報上來,縣上雖說支持不了資金,但在土地、稅收等方麵給予優惠。

進了辦公室,李敏換去工裝,洗把臉,從抽屜裏拿出擴建方案,遞給林雅雯。林雅雯草草看了一遍,道:“方案的事過幾天再議,今天找你,是想布置一項工作。”

林雅雯跟祁茂林商定,由李敏代表企業界,向省市領導做彙報。熏醋廠雖是規模小點,但近兩年發展很快,具有代表性。李敏也沒推辭,隻是擔心,自己彙報不好。林雅雯看她靦腆的樣子,打趣道:“你怎麼老是小媳婦的腔調,不行,要想把企業做大,就得拿出婆婆的氣勢來。”說笑了一陣,林雅雯起身告辭,李敏非要留她吃飯,林雅雯說:“飯就不吃了,等把擴建的事定下來,我請你。”

剛出廠門,林雅雯就讓兩個工人堵住了。

這兩個工人一個叫謝發順,一個叫劉老成,原來都是熏醋廠的釀造工。熏醋廠舉步維艱時,兩人離開廠子,在外麵單幹,後來李敏接管熏醋廠,按縣上的改革方案,對一部分職工做了分流,凡是主動提出跟廠子解除勞動關係的,由廠子一次性補償兩萬到三萬不等的補償金,由其自主創業,自謀發展。謝發順跟劉老成是第一批提出要補償金的,當時兩人態度非常過激,生怕李敏說了空話,三萬元的補償金拿不到手。尤其謝發順,一連三天堵在李敏辦公室。那陣兒李敏手裏沒錢,方案報批後,正在跟銀行跑貸款。謝發順仗著自己是老職工,跟原來的廠長又有點關係,便自封為職工代表,帶頭維護職工利益,私下還唆使個別職工哄搶廠子裏的設備,給李敏施加壓力。迫於無奈,李敏從朋友處借款,將他跟劉老成幾個的補償金先付了。拿到錢後,兩人沒再來過廠裏,幾個人聯合搞了個小型食品廠,產品還沒推出,又鬧得散了夥。眼下熏醋廠扭虧為盈,發展勢頭一天比一天好,工人工資比原來翻了兩倍還多。謝發順又不安分了,想回來上班。找了李敏幾次,李敏不予理睬,這才商量著,要堵林雅雯,告李敏的狀。

“憑啥不讓我們上班,我們是熏醋廠的老職工,熏醋廠什麼時候都有我們的一份兒。”謝發順堵在林雅雯前麵,指手畫腳道。

“有問題到辦公室談,堵在廠門口影響不好。”林雅雯說。

“廠子讓人霸占了,哪還有我們說話的地方?”劉老成道。

“霸占,誰霸占了?”林雅雯瞪住劉老成,半年前她接待過一次劉老成,是因他女兒的工傷,當時有關部門處理得不是太妥,劉老成找她反映情況。林雅雯的印象是,這人還講道理,能聽得進別人的勸。可今天劉老成的態度,就讓林雅雯有點吃驚。

“不是霸占是啥,這麼大一個廠子,憑啥就成她李敏的了?這廠子可是我們工人的血汗換來的,以前我們創業的時候,她在哪?”

“廠子是經過合法改製後出讓的,當時你們都在職工大會上點過頭。”林雅雯耐著性子,跟兩個人做工作。

“啥合法改製,那還不是你們官官相護,設下圈套算計我們工人?”謝發順的聲音很高,邊說邊衝遠處招手。林雅雯看見,離廠大門不遠處,聚集著一夥人,正探頭探腦朝這邊觀望。心想一定是謝發順發動來的。莫名的,林雅雯就來了氣。有事不通過正常渠道反映,動不動就搞聚眾上訪這一套,這股歪風怎麼就刹不住?

林雅雯正想衝謝發順說什麼,李敏接過話道:“不合法是不,不合法你可以向法院起訴。”

“以為我不敢啊,姓李的,你也太猖狂了,欺負我們工人老實是不?我們不但要向法院告,還要到市政府省政府上訪。”

“不頂用,老謝,你威脅不了誰,別人上班可以,你們兩個,告到天盡頭,也甭想把你們的小算盤打成!”

“你--”謝發順眼珠子都突出來了,原想在廠門口這麼一堵,李敏就會怕,就會乖乖讓他跟劉老成上班,哪知--

“把路讓開,讓林縣長走!”李敏忽然黑下臉,聲音極具威嚴地說。

“讓開?沒那麼容易,不把問題解決掉,今天休想走。”謝發順也較了勁,不過他的底氣顯然沒李敏足。

“我再說一遍,請把路讓開!”李敏加重了語氣,腳步往前跨了幾步,逼視住謝發順。此時的李敏,跟辦公室裏那個舉止拘謹說話愛臉紅的李敏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我就不讓,你能咋?”謝發順嘟囔著,腳步下意識地往後縮,目光,不安地盯在林雅雯臉上,想從林雅雯這兒求得幫助。林雅雯不為所動,她今天還真是想看看,李敏怎麼處理這件事?

李敏沒跟謝發順爭,掏出手機,直接打給“110”。一聽李敏報案,謝發順慌了,劉老成更慌,伸手拽拽謝發順:“走吧,老謝,好漢不吃眼前虧。”

“想走?來不及了,給你台階你不下,偏要逼我公事公辦。保安,把這兩位請進去,過一會‘110’到了,交他們處理。”說完,李敏示意孫愔,可以走了。孫愔這才發車,林雅雯什麼也沒說,她知道,對付謝發順這種人,手軟不得。他們本來是按政策安置了的,見熏醋廠效益一好,又都犯起紅眼病來,如果聽任他們鬧下去,縣上的穩定就沒法保證,企業的穩定與發展更是沒法保證。

看來對改製企業,還得出台一些保護性措施,以前對這個問題真是疏忽了。

第二天上午,林雅雯便將體改辦的人叫來,安排給他們一項任務,對改製企業進行摸底,重新回頭看,看看改製後還有哪些問題沒落實,職工思想上還有什麼情緒?“重點要放在職工生活上,如果改製後確實有生活過不去的,一定要統計出來,拿出對應的保證措施,不能因為改革,就讓他們連日子都過不去。當然……”林雅雯頓了一陣,語氣堅定地說:“對那些始終想鑽改革空子,又不肯好好幹工作的,不能一味讓步。”

下午,強光景從沙漠裏趕回來,征求林雅雯意見,陳家聲及八老漢的宣傳材料都準備好了,按慣例,縣上要在小範圍內召開會議,先把材料討論一遍。聽完強光景的彙報,林雅雯說:“開會就不必了,不是有你跟馮部長麼,把好關就行。”強光景猶豫道:“還是在會上過一下吧,讓大家提提意見,免得到時候……”

“啥事都上會,還要不要幹工作了?”林雅雯一向對開會有意見,縣上大小的事,都要上會研究,一半精力就要泡在會上。她曾向常委會建議,分管領導能做了主的,就由分管領導做主,別大事小事都往會上提。祁茂林當時沒反對,會後跟她交換意見時,說縣上就是這樣,凡事最好還是在會上定,一兩個人定了,別人會鬧意見。林雅雯堅持己見:“啥都要會上定,還要分管領導做什麼,有些習慣我看得改,現在都在講效率,大家都捆綁在會上了,效率從何談起?”

“效率是要講,集體領導更不能丟,有些事你別看是小事,一旦捅了婁子,就是大事。”祁茂林有祁茂林的原則,這些年他一貫的堅持是,啥事都擺會上,有成績大家分享,出了問題集體承擔。受他的影響,縣上的幹部們也是啥事都不輕易拍板,就等著上會定。

強光景還想解釋,林雅雯打斷他說:“這事就按我的意見辦,你們把材料準備好,按原先定的計劃分頭去找媒體,需要我跟祁書記出麵的,我們跟媒體做工作,宣傳部門能做了主的,直接做主好了。”吩咐完這件事,林雅雯又問:“最近秦風表現怎麼樣?”

一聽問秦風,強光景就變得吞吐了,猶豫半天,道:“林縣長,你跟祁書記碰個頭,看能不能把秦風調整一下?”

林雅雯哦了一聲,強光景這句話,等於是在告訴她,秦風又在搞小動作了。

這個人,啥時才能把那些壞毛病改掉?

2

省委副書記馮橋在市委書記孫濤和市長林海詩等一幹人的陪同下,來到沙湖縣。跟馮橋一道下來調研的,有省委秘書長趙憲勇,省農辦、體改委、扶貧辦、水利廳、林業廳的領導。這一天是六月十九號,星期二。祁茂林和林雅雯一大早就候在賓館,車隊抵達時,林雅雯突然接到鄭奉時的電話,鄭奉時告訴她,他已從新疆回來,正在流管處恭候各位領導的光臨。林雅雯還沒來得及跟鄭奉時說什麼,孫濤書記已笑著走過來,向他們介紹馮橋。

目光相碰的一瞬,林雅雯感覺自己的身子抖了一下,馮橋倒是無所謂,居高臨下說了聲:“你們辛苦了。”然後將目光挪開,投到秘書長趙憲勇臉上。林雅雯發現,多年不見,馮橋的目光還是那麼冷傲、拒人於千裏,隻不過,這目光裏更多了一層風霜。跟他臉上的皺紋聯係起來,就能讓人想得到,這些年,這個躊躇滿誌的男人並不是一帆風順。

見馮橋不再注意自己,林雅雯將心思收回,跟趙憲勇交談著,往會議廳去。這空兒,市委孫濤書記已將馮橋此行的主要目的說給了祁茂林。祁茂林的臉色由暖變冷,他心裏忍不住嘀咕,孫濤書記怎麼也變調子了啊?

省市縣三級領導在沙湖縣賓館召開簡短會議,會議由市委書記孫濤主持,孫濤書記先是致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詞,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對馮橋書記一行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同時對市縣兩級幹部提出要求,一定要以這次視察為動力,將河西市及沙湖縣的各項工作推向一個新高潮。趙憲勇代表馮橋一行講了幾點要求,說這次省委派出調研組到河西市沙湖縣,就是想現場解決流管處跟沙湖農民的曆史糾紛,要本著尊重曆史尊重現實的原則,一切圍繞著發展這個大目標,該縣上讓步的,縣上讓步,該流管處做出犧牲的,流管處做出犧牲。一個原則就是,流管處的改革要加大力度,要往縱深處推進。要按照省委海林同誌的要求,把工作做紮實,做細致。至於縣上有什麼具體困難,可以提出來,由調研組研究解決,調研組解決不了的,把問題帶回去,由省委解決。

會議之後,省市縣三級領導驅車前往胡楊鄉,祁茂林走在最前,林雅雯的車子在最後。上路不久,林雅雯心裏不踏實,打電話給王樹林,問沙灣村的群眾情緒怎麼樣,不會出什麼問題吧?王樹林保證道:“林縣你就放心,這次要是出了問題,我王樹林任打任罰。”林雅雯沒心思跟王樹林說笑,剛才趙憲勇一番話,沉甸甸壓在她心上,感覺馮橋此趟來,總有什麼不測要發生。

會是什麼呢?林雅雯搖搖頭,再次將心思回到現實中,又走了幾分鍾,她將電話打給公安局的王隊,問他值勤工作落實得咋樣,那幾個重點對象看好了沒?王隊的話跟王樹林的一樣,說都按縣上的要求落實到位了,不會有差錯。林雅雯這才徹底放下心,開始思考,沙灣村跟流管處的矛盾,到底怎麼解決?

想了還沒五分鍾,腦子裏嘩地躍出一張臉,那臉帶著威嚴,帶著成功者特有的自豪,還有一層居高臨下的逼人氣勢,開放在她腦子裏,往事如塵封著的煙,一旦拔去堵在它上麵的塞子,它便嫋嫋的,重新罩滿你的世界。多少年過去了,林雅雯是輕易不動心靈這一層的,這一層,被她裹得太緊,太嚴,像煤、像火,被她沉沉地封在底層,生怕一掀開,便有滾滾岩漿奔騰出來,將她平靜的生活徹底掀翻……

可是,有些事,她又不能不想。有些記憶,她又不得不打開。畢竟,這個人出現了,而且以更高貴的身份,更加強大的姿態。她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了。

那是跟洪光大吃完那次飯不久,大約一個月吧,林雅雯都把那個人給忘了,那張臉也早已變得模糊。林雅雯是那種不願意攀高枝的人,更不是那種見縫隙就想鑽的機會分子,她安於平靜,安於現實,從沒想過指靠著誰,把自己拉升一下。盡管洪光大拐彎抹角提醒她幾次,說人我是介紹你認識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本事了。林雅雯真是缺乏這種本事,況且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抓住他又能做什麼?但生活就是這樣,有時候你刻意要忘記的人,刻意要從腦子裏趕走的人,卻會出其不意的,來到你麵前,令你想躲都躲不掉。

那是個周末,林雅雯原打算下班後去看父母,跟父母一同吃頓飯,桌上的電話偏就響了,拿起電話,聽筒裏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對方說他是水利廳機關辦公室。林雅雯哦了一聲,心想一定是打錯了,正無精打采地要掛了電話,對方忽然說:“林科長麼,我們廳長想見見你。”

“廳長?”林雅雯有些好奇,更覺莫名其妙,由不住的,就多跟對方說了幾句。對方錯以為她來了熱情,馬上也換出一副熱情,跟她寒暄起來。聊了幾分鍾,林雅雯才覺自己有些失態,不該跟陌生人這麼套近乎,便道:“我要下班了,請問你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