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報出一個名字,緊跟著說了一個地方,依舊熱情十足地說:“我們廳長想跟你談談,當然是工作上的事,希望你能準時來。”擱了電話很久,林雅雯還在恍惚,他找我談工作?一個副廳長找別的單位的小科長,會有什麼工作?
矛盾歸矛盾,林雅雯最終還是去了。到了地方,才發現隻有他一人,那個自稱姓朱的秘書並沒陪著他。林雅雯落落大方地走進包廂,在他麵前坐下。他笑著,跟上次比起來,他的臉有幾分溫和,也多了一層喜色,隱隱的,還帶著一層誘惑。不過他的屁股還是沒離開椅子,隻是稍稍欠了欠身,就算跟她打了招呼。一開始林雅雯有點不安,畢竟,坐在她對麵的,是廳級領導,而且聽說他在水利廳很有權威,雖是副廳長,卻兼著幾個重大工程的總指揮,他手下可以調動的兵馬,足有上萬人。這樣一個角色,分量重得不是一般,林雅雯焉能不緊張?不過還好,他用幾句幽默話,讓她輕鬆下來。成功的男人往往缺少幽默,位高權重者,更是視幽默為大忌,沒想,這一天的他將幽默發揮到了極致,不但讓林雅雯放鬆了,讓他自己也很放鬆。權貴有時候真像一張紙,油彩很濃的畫紙,蒙在臉上,是很能嚇住人的,一旦將它撕開,將人的本來麵目還原出來,這個人,其實就很平常了。
林雅雯跟他有說有笑,將兩個人的晚餐吃得蠻有味道。中間他關切地問,想不想到水利廳來?林雅雯嫣然一笑:“到水利廳做什麼,我又不是學水的?”
“這跟學什麼沒關,如果你想來,馬上就可以來。”他也笑著,臉舒展得很。
“不了,我對目前的環境很滿意。”林雅雯替他蓄了水,坐下道。
“不求上進。”他喝了一口茶,吐出這麼四個字,然後就把目光擱她臉上,一動不動。
林雅雯再次緊張,她弄不清這話是表揚還是批評,最好什麼含意也沒。那樣,她才能不背包袱。有時候包袱是很容易壓你身上的,上級一句話,一聲咳嗽,或是一個不滿的眼神,對你來說,就是包袱。令林雅雯真正不安的,是他的目光。林雅雯至今還是弄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麼會同時擁有多種目光,他本來在善意地跟你說笑,瞬間,他的目光又冷如冰霜,你還沒從寒霜一般的打擊中醒過神,他的目光又換了另種顏色,你就不知道,他給你的到底是春天還是秋天,抑或寒冬?你的思維被他的目光牽動著,你臉上的笑也得隨著他目光的顏色發生變化,他冷了,你得熱,他過熱了,你得不露痕跡給他吹吹涼風。那天他說完那四個字,目光就成了秋日的豔陽,照得林雅雯滿臉生紅,林雅雯一開始還沒當回事,後來,後來她怕了。
她不能不怕。
她是女人。
女人是很能讀懂那種目光的,這目光如果來自一般的男人倒也罷了,但他是手握重權的男人,權力有時跟欲望是很成正比的,越是對權力駕輕就熟的男人,對目光深處覆蓋著的女人,就自以為更能從容。甚至他什麼努力也不做,隻用目光,你便在暗示中投懷送抱。
林雅雯偏偏不是一個投懷送抱的女人。麵對目光深處的陷阱,隻能選擇逃跑。
後來聽洪光大說,他對她很失望。不求上進,他還是用這四個字評價了她。洪光大甚是遺憾:“別人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你卻輕易就放棄了。”見她不明白,洪光大進一步說:“知道他讓你當啥官麼,引黃工程指揮部物資處長,多肥的缺,你卻……”
林雅雯笑笑,至此她才明白,他在她身上,也是想花代價的。
往事像一條漸流漸遠的河,河裏的每一滴水,都曾在她心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對她而言,一滴水就是一口井,一條河。她隻是魚,要麼被囚禁,要麼,就得縱身出來,否則,她就不是現在的她。
林雅雯苦笑一下,搖搖頭,將洶湧而至的往事轟出腦子,包括那張臉,包括那淺淺深深的痛,還有恨,還有慘慘淡淡的傷痛之外的東西……
他現在是省委要員了。她這麼歎了一聲,跟自己提醒:你還是你,千萬別讓往事淹沒掉自己。
鄭奉時老早就候在大門口,跟兩個月前相比,他明顯瘦了,但瘦得有精神,多了一種卓然味,跟身邊的洪光大相比,他還真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但人家洪光大比他有氣勢,也比他有派頭,猛一看,那一夥人裏,洪光大才是真正的頭。
車隊停下後,洪光大第一個迎上來,他臉上的笑堆在一起,堆得很過分。他的行為就更有點過分,他越過孫濤書記,又越過祁茂林,徑直來到馮橋麵前,哈腰,點頭,誇張地跟馮橋打招呼。馮橋臉上湧出一股不高興,他不希望洪光大這樣,怎麼能這樣呢?他勉強點了下頭,並沒握住洪光大伸過去的雙手,目光越過眾人,直接掃到了鄭奉時臉上。鄭奉時這才走過來,略帶拘謹地跟領導們打招呼。馮橋同樣沒握他的手,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聽說你把流管處扔下,自己到外麵找工作?”
鄭奉時臉一窘,收回伸出去的雙手,尷尬地站在那兒,等馮橋批評。馮橋已經越過他,跟迎上來的工會主席老喬打起了招呼。林雅雯跟在最後,馮橋這一係列的舉動,都沒逃過她的眼睛。等輪到她跟鄭奉時打招呼時,她也隻是淡淡說了一句:“鄭大處長今天心情一定不錯吧?”說完,緊跟著市長林海詩,往裏去了。
鄭奉時臉上,就又多出另一層尷尬。
工作彙報會很快召開,會議由省委秘書長趙憲勇主持,按議程,先由流管處處長鄭奉時彙報流管處近期工作,誰知鄭奉時大言不慚,當著與會領導的麵說,他剛從外麵考察回來,對處裏近期工作掌握得不透,就由喬主席向各位領導彙報吧。鄭奉時此言,令所有人驚訝,林雅雯看見,趙秘書長眉頭一蹙,差點就要發火了,不過他又打圓場說:“也好,讓熟悉工作的同誌彙報吧。”說完,衝身旁的馮橋望了望。馮橋麵無表情,從走進流管處那一刻起,他的表情就一直是這樣,讓人琢磨不透。
工會主席喬仁山開始彙報,看來,流管處事先就是這樣分工的,喬仁山準備得很足,彙報了將近四十分鍾,中間趙秘書長兩次打斷他,問了些具體事項,包括五家小企業的生產狀況和職工的生活問題。水利廳新上任的廳長曾慶安適時做了補充,趙秘書長邊聽邊拿筆記著。不時的,還要將目光投向馮橋,可惜整個彙報過程中,馮橋像是心在別處,對流管處的彙報並沒表示出什麼熱情。
接下來由開發公司經理洪光大彙報,洪光大早就按捺不住,趙秘書長剛點了他的名,他便急不可耐地打開材料夾,聲音洪亮的念起材料來。洪光大的彙報充滿了激情,特別是講到開發公司以市場為導向,以改革求發展,在巨大的困難和阻力麵前,不畏步,不妥協,始終如一地堅持著發展這個根本,銳意進取,大膽創新時,他更是激情滿懷,吟詩一樣將材料上那些枯燥的話給吟唱了出來。天太熱,六月的沙漠正是發瘋的時候,熱浪一襲接著一襲,流管處會議室又沒裝空調,幾十號人裝在一個熱罐子裏,想不出汗都不行。洪光大彙報得正起勁,馮橋忽然側過身,跟趙憲勇悄聲說了句什麼,起身,走出會議室,朝流管處大門外走去。
大門外,碧藍的天空下,七十二正趕著一群羊,朝北湖方向去。惡毒的日頭快要把羊曬死了,一看院牆下排了那麼多小車,羊們爭先恐後,往車底下鑽。七十二撿個石頭,想打頭羊,沒想一石頭甩出去,就把一輛小車的玻璃給砸碎了。立馬,就有司機從陰涼處奔出來,扭住了七十二。
馮橋望了一眼羊,又望了一眼扭住七十二的幾個司機,搖搖頭,轉身進了院子。剛進大門,身後就響來一聲罵:“狗日的羊倌,敢砸省委書記的車,反了你了。”
會議室裏,洪光大的聲音弱下去,馮橋一走,他便嘩地泄了勁,與會者大約是對這種彙報缺少興趣,又見馮橋書記離開會場,低語聲便響起來。趙秘書長咳嗽了一聲,還是沒能把會場秩序控製住,會議室一時顯得嘈雜。
馮橋在外麵轉悠了一會,估摸著洪光大該彙報完了,抖抖精神,想往會議室走。手機偏又叫響了,一看號碼,想壓,卻又很快接通了。手機裏傳來一個甜甜的女聲:“馮書記,我是蓉蓉。”
馮橋“哦”了一聲,表示已經知道對方是誰。華蓉蓉這一天好像情緒特高,也不管馮橋忙不忙,便不便聽電話,一氣講了很多,馮橋聽著聽著,不耐煩了,衝華蓉蓉道:“我在開會,有什麼事,以後再說。”說完,壓了電話,陰著臉走進會場。
洪光大的彙報已經結束,市委書記孫濤接著彙報。
第一天的彙報沒輪上祁茂林和林雅雯,孫濤書記這天講得比較多,比會議安排的時間超出了一小時還多,針對洪光大和喬仁山的彙報,孫濤書記提出了一個問題:什麼叫和諧發展?流管處和沙漠地區的農民,能否摒棄前嫌,聯起手來,為沙漠地區和胡楊河流域的長足發展,闖出一條新路來?
第二天接著彙報,祁茂林第一個發言,發言的內容是提前準備好的,晚上住在流管處,他又跟林雅雯碰了次頭,再三斟酌了詞句。祁茂林的意思是,先把調子彙報低點,看馮橋聽了怎麼說。如果給縣上的壓力不是太大,能接受盡量接受,實在接受不了,再看孫濤書記和市上的態度。總之,縣上要把困難擺足,要把沙漠地區農民的生存放在首位,至於流域綜合治理,生態環境等大主題大帽子,暫不提。
祁茂林彙報了五點,都是些跟沙鄉百姓息息相關的事,他的彙報改變了會議的調子,從誇誇其談一下落到實處,入情入理,語調低沉,情感質樸,讓會場氣氛嘩地凝重。
趙秘書長一直不停地記著,特別是祁茂林說到沙鄉人現在最大的希望是什麼,就是吃飯時碗裏不再有沙子,他們吃沙子吃了幾輩子啊!趙秘書長手裏的筆,啪地斷了!
馮橋臉色陰鬱,祁茂林彙報時,他的目光有幾次落在林雅雯臉上,林雅雯沒有跟他對視,輕輕一挪,避開了。林雅雯在想,馮橋到現在一句話不說,他這次下來,究竟想解決啥問題?
在談到流管處跟沙灣村農民的矛盾時,祁茂林沒有往痛處捅,隻說,農民愛認死理兒,有些理,跟他們真是講不通。馮橋抬起目光,疑惑地望住祁茂林,祁茂林很快就將這話頭收住了。
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中午吃飯時,孫濤書記將林雅雯喚身邊,邊吃飯邊問:“萌萌呢,回來沒?”林雅雯臉一紅,怎麼這事也讓孫濤書記知道了?見孫濤書記問得認真,難為情地說:“還沒呢,她非要闖世界,就讓她闖好了。”孫濤書記沉吟一會兒,道:“萌萌這孩子,有個性,不過個性過了頭,就成壞事了。雅雯啊,孩子的事,疏忽不得,等這陣忙完,我給你請假,多陪陪她。”
“謝謝書記。”林雅雯心裏湧上一層暖。
孫濤書記不再說話,專下心來吃飯。午飯很簡單,流管處食堂做的工作餐,這是趙秘書長特別強調了的。因為不用陪領導們在一桌上吃,林雅雯反而覺得這飯吃起來爽快。正低頭吃著,市長林海詩端著盒飯走過來,悄聲跟孫濤書記說:“首長發火哩,飯也不吃。”孫濤書記的手僵住,嘴裏也沒了咀嚼聲,片刻,他問林海詩:“秘書長呢?”
“開完會他就回房間了,到現在還沒出來。”
孫濤書記“哦”了一聲,原又低頭吃飯,林海詩站了半天,不見孫濤書記有啥指示,便也找個凳子坐下,扒拉起飯來。
一看兩位領導的表情,林雅雯草草吃完飯,逃也似地溜走了。
3
馮橋這次下來,真是能沉得住氣。彙報會開了兩天,大大小小的領導全都彙報完了,就連村支書胡二魁,也被通知到會場,發了十分鍾言。按說他早就應該做指示了,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做指示,等他定調子,尤其水利廳和林業廳的領導,眼巴巴的,等著他開口。
他偏是不開口。
兩天裏他的臉一直陰著,偶爾露一點陽光,也是因為別的事,隻要一坐在會場,一麵對參會的人,那份陰沉,就會罩住每個人的心。秘書長趙憲勇最為尷尬,彙報當中,他曾數次把目光投過去,可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會被碰回來,到最後,他也吃不準了,這樣彙報下去,究竟能解決什麼問題?
彙報會行將結束時,馮橋緊繃著的臉終於鬆弛下來,他挪動了下身子,準備開口講話了。
與會者全都鬆了一口氣。林雅雯心裏,也一陣鬆弛,要是馮橋再不開口講話,她腦子裏緊著的那根弦就要繃斷。兩天的彙報會,林雅雯已聽到不少批評的聲音,特別是水利廳長曾慶安,兩度發言,兩次都將矛頭指向她跟祁茂林,說他們是典型的小農經濟,小農意識,缺少大戰略、大思維。體改委孫主任也在發言中指出,縣上不應該隻顧及自己的利益,不應該將縣域經濟的發展和整個流域的發展分割開來,隻有整個流域發展了,沙湖的經濟才能被帶動,也隻有整個流域的生態保住了,沙湖的生態才能保住。總之,省上幾家單位的領導已把意見明確表示出來,流管處的改革,勢在必行,這是一場攻堅戰,關係到全省事業單位的改革能否取得最終勝利,更關係到胡楊河流域下一步的治理與發展。
調子被人為拔高,一家事業單位的改革,突然就成了全省聚焦的政治事件。林雅雯不能不多想。
還有,這些領導的講話,事先不可能不征求馮橋的意見,至少,在大方向上,是經過馮橋點頭的。盡管馮橋到現在一句話不講,但他的主張,他的要求,已經分明擺在了會上。林雅雯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幸,期望馮橋能在講話中將調子稍稍變一下。
馮橋輕輕推開水杯,目光環視了一遍會場,道:“彙報會開得很好,聽了方方麵麵的發言,我感觸很深。胡楊河是一條曆史悠久的河,是我們全省人民的母親河,這條河裏發生的故事,真是太多太多,相信在座每一位,對這條河係都有深厚的感情,對河係及流域下一步的治理與發展,都抱著殷切的希望。省委省政府對此決心很大,前不久,海林同誌已代表省委專門向中央做了彙報,胡楊河流域的發展,事關全局。海林同誌要求我們,一定要本著對流域兩千萬群眾負責的態度,本著對這條河係負責的態度,認真解決流域內的每一個問題。特別是對流域曾經做出貢獻的單位,他們在過去的若幹年裏,默默奉獻,不講回報,是流域的功臣。如今他們遇到了困境,我們就應該伸出手來,拉他們一把。當然,他們自身也要頑強拚搏,不能等不能靠,更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彙報會提出了不少問題,流管處和縣上也都不同角度提出了各自的意見和建議,這很好,省上幾家部門要認真研究,廣泛討論,幫他們拿出一個統籌解決問題的方案。下去之後,由體改委牽頭,其他部門配合,成立一個工作組,在省委要求的時間內,拿出一個係統的方案來。時間不等人,工作不等人,我希望大家都有點緊迫感,講點奉獻精神,一鼓作氣,把這個老大難問題解決掉。”
聽到這兒,林雅雯就知道,事情已經沒了回旋的餘地,祁茂林的擔心一點也不為過,縣上等著接爛攤子吧。
果然,彙報會後,趙秘書長主持召開了一個特別會議,按照馮橋在會上的要求,省市縣三級成立了一個聯合工作組。體改委孫主任任組長,水利廳曾慶安、市長林海詩分別任副組長。縣上隻有祁茂林參加,林雅雯被排除在外。出乎意料,流管處處長鄭奉時竟然不在工作組之內,代表流管處參加的,一個是工會主席喬仁山,一個,竟是洪光大。事後林雅雯才從祁茂林那兒聽到,所謂的工作小組,在省上領導下來之前就已定了,隻不過一直沒公布。當時是想讓孫濤書記擔任組長的,孫濤書記婉言謝絕,這才讓孫主任掛帥。至於鄭奉時,他早就被排斥在外。祁茂林還說,彙報會上那番話,鄭奉時也是無奈之下才說的,事實是上麵早就定好讓喬仁山發言。
流管處的日常工作已移交到喬仁山手中,就差一道任命手續。
真有這回事?林雅雯震驚了。
隨後發生的事,更讓林雅雯震驚。工作組剛一成立,馬上便投入工作。就在林雅雯等人陪同馮橋去青土湖實地考察的這一天,工作組做出一項決議:流管處在沙湖縣境內的五家中小企業,一次性劃撥給沙湖縣政府,由縣上接管。相比先前傳聞的向縣上出售,這項決議算是照顧了縣上,等林雅雯跟祁茂林一算賬,才知道劃撥比出售更令他們頭痛。為啥?劃撥的同時,工作組提出一項要求,五家企業的職工,一並由縣上安置,縣上要保證兩年內讓五家企業起死回生,職工有飯吃。五家企業將近三千名職工,等於是把流管處最大的包袱甩給了縣上,加上職工家屬,沙湖縣政府一下就背了八千多號人的負擔。這對財政十分吃緊,就業難度本來就很大的縣上來說,等於是雪上加霜。
“為什麼不反對?”林雅雯覺得不可思議,會是祁茂林參加的,祁茂林應該站出來反對。
“怎麼反對?”祁茂林反問道。
“你……”林雅雯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一看祁茂林臉色,說不下去了。僅僅一場會,祁茂林就老去不少。他承受的壓力,想必已是很大。
“怎麼辦,真要接管?”她像是自言自語,目光,卻一直投在祁茂林臉上。
“不接管還能咋?雅雯,這事上別再爭了,我怕後麵還有更棘手的。”祁茂林說完,不語了。
“後麵?”林雅雯怔怔地坐在了椅子上。
第二天,林雅雯跟孫濤書記繼續陪著馮橋在流域內考察,馮橋閉口不談企業移交的事,走到哪,都在問農民的生活狀況。他已連續轉了三個鄉鎮,林雅雯生怕這個過程中發生啥意外,在電話裏反複跟鄉鎮領導交代,一定要把警戒工作做好。所幸,將近兩天時間,村民們並沒表現出啥過激行為。就在林雅雯剛要鬆口氣的當兒,祁茂林打來電話,說流管處這邊出事了,五家企業的職工把他們圍住了!
圍堵事件是在上午十點四十發生的,當時工作小組在開會,祁茂林提出,廠子可以接管,但省上必須將職工的養老金及大病醫療保險解決了,這一塊縣上確實沒辦法。水利廳長曾慶安說:“那麼多資產全交給了你,這點小問題,就別再糾纏了。”
“怎麼能是糾纏?”祁茂林據理相爭,“我了解這些廠子,職工三年沒發全工資,隻拿最低生活金,原來給家屬的生活保障金也取消了。大病醫療和養老金這一塊,五家企業怎麼也得三千多萬,這錢從哪來?”
“先想辦法啟動生產,廠子一啟動,不就啥也有了?”曾慶安不耐煩地說。
“如果能啟動,它會三年閑放在那裏?”祁茂林的口氣也不大友好。
“這個問題先放著,回去我們再研究。如果省上能支持,一定會支持的。”孫主任打斷祁茂林說。
“不行,這問題解決不了,接管就是句空話。”祁茂林噌地站了起來。還是林雅雯說得對,一味地讓步,最終被套住腳步的,是縣上!
“老祁,要顧全大局嘛。”孫主任的話音還沒落,外麵就傳來一片吵鬧聲。喬仁山走出去一看,五家廠子的職工黑壓壓一片,堵在了大門口。領頭的,是預製廠廠長陳根發。
陳根發這人,要說也是個人物。他最早是當兵出身,轉業後來到流管處,從水泥工做起,一步步的,幹到了預製廠廠長。此人辦事雷厲風行,保持著部隊上的優良傳統。流管處工程項目多的那些年,他帶領全廠職工,沒明沒夜,奮戰在生產一線,將小小的預製廠發展成為全流域效益最好規模最大的預製廠。他本人也多次獲得省、部級獎勵,並當選為全國勞動模範。然而,四年前因為一次惡性事故,他的右腿殘疾了,緊跟著,流管處效益滑坡,工人找不到活幹,預製廠陷入癱瘓。這幾年,他一方麵要為自己的傷腿籌措醫藥費,一方麵又要為全廠一千多號工人的生活奔走,成了流管處最有名的上訪戶。喬仁山對這個人,很是頭痛。過去的幾年裏,就因為他是工會主席,陳根發沒少找過他,每次,他都讓陳根發問得張口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