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狂花(1 / 3)

第一章 雨中論酒

藏花的心情愉快極了,可是天氣卻壞透了。

這場雨已下了兩天,看樣子三天之內是停不了的。

雖然秋雨擾人,藏花隻要一想到早上“鐵手無情”杜天杜大爺輸的時候那種表情,她就愉快的想翻斤鬥。

“鐵手無情”這個外號,並不一定代表是神捕或是英雄俠士。

也不是說杜天這個人是個翻臉無情,手下從不留活口的江湖大盜。

“鐵手無情”是形容杜天的小氣。

杜天並不是他的本名,他原先的名字是杜一大。

可是他認為杜一大無論念起來,或是寫起來都太浪費了,兩個字總比三個字省一個字。

況且一大隻是一麵大而已,他希望他跟天一樣,於是他的名字就由杜一大變為杜天。

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大半以上的商店和土地都是杜天的,可是任何人休想從他的手中拿走一毛錢,或是任何一樣東西。

任何賺錢的行業,他都要插手,隻要一插手,那些同行的最好趕快關門大吉。

否則不但賺不了錢,最後連血本都無歸了。

這種人你想要向他借一毛錢都難如登天,更何況是三十罐陳年女兒紅。

藏花就贏了他三十罐女兒紅。

清晨的空氣是最清新最怡人,也是大地萬物將醒未醒時最寧靜的一刻。

杜天喜歡清晨,他認為清晨是人腦袋最清楚的時候,在這個時候處理事情和判斷,是最正確的。

所以他都是在清晨時,由家裏出發到各商店去詢查和處理事情。

秋雨雖然下了兩天,杜天卻仍然沒有間斷他清晨例行的工作。

今天清晨他出家門時,卻看見一件怪事。一件他認為很滑稽的怪事。

他看見一個女人在雨中想爬上他家門前分種路兩旁的三十棵大樹的其中一棵。

大樹本來就很難爬上去,更何況在雨中,那女人卻一心一意的想爬上去。

樹幹很滑,再加上女人先天體力就不足,所以那女人每次隻爬到一半時,就摔下來。

可是那女人似乎不灰心,每次摔下來都馬上站起,再爬、再摔、再爬。

看她爬樹的樣子實在很滑稽,杜天忍不住笑了。

“我這三十棵樹並沒有什麼奇珍異果,樹上也沒有長出黃金,你急得想爬上去,是為了什麼?”

女人回頭瞪了他一眼。

“第一,我並不急得想爬上去,第二,我也不想摘樹上的什麼奇珍異果和黃金,我隻是想在樹上欣賞雨景。第三,我更想證明爬樹並不是男人專利。”

“是,是,可是像你這樣爬,要爬到哪一年?”

“哦?”女人停止爬樹,回身望向杜天。“那你的意思是爬的比我快?”

“我本來是想跟你比,隻可惜我的身體和年紀都不答應。”

杜天也沒什麼太胖,隻不過八十幾公斤而已,他也不會太老,頂多四五十歲。

叫一個這樣的人去喝酒,他絕對勝任有餘,如果要他爬樹,那你就可想而知了。

更何況這樣的人是杠大爺,杜大爺怎麼會和別人比爬樹?當然不會。

杜天自己不爬,卻可以叫別人爬,於是他向女人提議。

“隻要一刻鍾內爬完這三十棵樹,你要什麼,我給什麼。”

“如果爬不完呢?”女人滿有興趣。

“做三年長工。”

“好。”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藏花

藏花早就看不慣杜天的小氣,早就想整整他,卻一直苦無機會。

杜天就像是一個深閨裏的處女,任何機會都不給別人。

--可是,處女總有當媽媽的一天。

杜天的弱點,就是愛賭,賭他勝算十成的局。

所以藏花就設下了這個局。

可是在一刻鍾內,要爬完三十棵樹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杜天當然早有算到這可能是女人設的局,他更算到這個女人不可能在一刻鍾內爬完三十棵樹。

所以他賭了。

藏花爬到第四棵時,杜天就有點笑不出來,可是她爬到第二十五棵,杜天又恢複笑容。

他確信這個女人頂多隻能爬到第二十九棵樹。

在最後一秒半,藏花爬了第三十棵樹,可是卻沒有足夠的時間下樹。

杜天笑得最心了。雖然藏花爬上了第三十棵,是出乎他的預料,但是她已沒有時間下來了。

他正準備好好接受這位長工時,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卻生了。

他看見藏花從樹上“摔”了下來。

不是跳下來,而是自己讓自己從樹上“摔”下來。

藏花就在一刻鍾的最後一刹那“摔”落地麵。

所以藏花贏了。

杜天的表情,就仿佛看見八十個老太婆同時脫光。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在咳嗽。

一個穿著破舊灰白色的長袍,不停咳嗽的流浪漢,從樹後走出來。

剛才他們都沒有看見這個人。

剛才樹後好像根本就沒有人,可是現在這個人卻明明從樹後走出來了。他走得很慢,咳嗽很厲害。

他一出現,秋雨竟似已因他而變了顏色,變成一種空虛而蒼涼的灰白色。

他的眼睛卻是黑的,漆黑的眼睛。

--灰白與漆黑,豈非都正是最接近死亡的顏色!死亡豈非就正是空虛和寂寞的極限。

流浪漢不停的咳嗽,慢慢的過去,忽然站住,站在藏花麵前,他的咳嗽總算停止了一下。

“何苦?”

藏花不懂他說的話,正想問,卻見他已轉身走向杜天。

杜天吃驚的望著流浪漢,他忽然對杜天笑了笑。

“何必呢?”

一句話還未說完,流浪漢又開始不停的咳嗽,慢慢的走開了。

杜天吃驚的望著他,藏花也詫異的望著他,好像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藏花正想追過去再問問他,這個人卻已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他走得雖然慢,可是一眨眼就已連影子都看不見了,甚至連咳嗽聲都已聽不見。

杜天喃喃自語:“奇怪奇怪,這個人我怎麼看起來很麵熟?”

藏花也在喃喃自語:“奇怪奇怪,我明明贏了,為什麼沒人問我要什麼?”

藏花要的,當然是三十罐陳年女兒紅。

“摔下來”和“跳下來”是兩種完全不同速度下降的動作。

“跳下來”在下降的速度上,是屬於較緩慢的一種,而且很有可能會被樹枝絆住。

“摔下來”就不一樣了,那是一種背部朝下的動作。由於人的上半身比下半身重,所以下降速度當然快多了。

但是要由那麼高的樹上摔下來,也非一般常人所敢做的。

藏花的背,至今還痛的不得了,她卻很愉快,能讓杜天上當的人,畢竟還找不到第二個。

所以藏花的心情愉快極了。

秋雨綿綿,日已偏西。

夕陽卻難得出現在雨中。

雨中的夕陽是那麼的飄緲,那麼的孤寂。

人也是孤寂。

--除非必要,通常很少有人願意在雨中行走。

藏花從小就喜歡雨,尤其是秋雨,她喜歡秋雨的那份懶洋洋的感覺。

也唯有在雨中,她才能暫時忘記那份埋藏在記憶深處,埋藏在骨髓深處的痛苦。

--像她這樣的人,怎會有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

--痛苦真的忘得了嗎?

雨中夕陽淡黃,照著長街,照著藏花,除了他之外,街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藏花沉醉在雨中那份獨有的蒼茫裏,就在這時,她忽然望見一大群人。

一大群十七八歲的少年,個個都長得很俊俏,他們就從長街的盡處施施然的走過來。

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東西,有的端著菜,有的拿桌椅,有的捧著酒,還有的抱著紅毯,扛著竹竿。

今生今世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同時看見那麼一大群漂亮的少年,所以藏花很仔細的盯著每一個少年,看個過癮。

這些少年竟好像是為了藏花而來,他們到了藏花麵前就停下,然後很快的將竹蓬架起,鋪上紅毯,放好桌椅。

等一切弄好時,一位長的較高的少年恭敬的走了過來。

“花大小姐,請坐。”

藏花什麼話都不說,走了過去,拉開椅子就坐下。

“這桌上各式各樣的菜都有,可是你最好不要吃。”另一位少年上前恭敬的說:“因為各式各樣的菜都有一點毒。”

藏花馬上拿起筷子,各式各樣的菜都大吃一口。

“這瓶酒裏的毒最多了。”

藏花隨便拿起酒,拔開塞子就往肚裏倒。倒得很快,幾乎連氣都沒有喘,一瓶酒就完了。

身後有人歎息。

“這麼好的酒,被你這樣喝,真是王八吃大麥,糟蹋了糧食。”

“不是王八吃大麥,是烏龜吃大麥。”藏花糾正他用的字。

老者笑著走出:“原來你不是王八,是烏龜。”

“烏龜吃大麥是會糟蹋糧食。”藏花也笑了。“可是烏鬼卻會喝酒,這是五十年陳的女兒紅。”

“好,好。”老者笑得更開心。“花大小姐就是花大小姐。”

藏花忽然覺得這位老者很有趣,遇見有趣的人不喝點酒,就像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樣無趣了。

於是藏花又拿起瓶酒,這次她總算喝得慢些。

“這麼好的陳年女兒紅不溫著喝,實在可惜。”

“是的。”

老者揮揮手,立即有一少年捧著炭爐走了過來。

爐中有炭,炭已燃燒。

老者拿火鉗撥了拔炭火,然後將一罐女兒紅擺上去,再細心的將罐口封泥敲開。

老者在做這些時,就仿佛一個疼愛孫女的老祖母在為出嫁的孫女準備嫁妝。

罐口清理幹淨,老者拿出一張宣紙,輕輕的封住罐口,然後才滿意的停手。

“溫酒就好像泡茶一樣,要講究火候、溫度和時間。”老者說:“火太烈,溫度太高,酒的原味一定會被蒸發。”

藏花同意的點點頭。

“火弱,溫太久,酒一定會變酸。”老者仿佛在說一件很莊嚴的事。“唯有適當的火,適當的時間,才能溫出原味仍在,又對人體有益的好酒。”

適當的火,適當的時間,要做到這一步,是多麼的不容易,要經過多少次失敗,才得來的經驗。

“罐內酒氣剛冒,就馬上要將酒罐拿離開爐。”老者拿下酒罐放在桌上。“然後等酒氣蒸濕了罐口的宣紙,大功就算合成了。”

老者倒了一杯溫好的酒遞給藏花。

“這時酒的溫度正好比人體內的溫度差二度半。”老者說:“這種溫度是最適合人體。”

酒未喝,就有一股芳芬香味撲鼻而來。

酒喝下,就有如一股甘泉瓊汁順喉嚨緩緩流入肚子裏,然後整個人就宛如置身於雲中。

“好,酒好。”藏花誠意的說:“老先生的手藝更好。”

“謝謝。”老者指著酒罐說:“這是杜大爺輸的三十罐酒中的一罐,其他的二十九罐,就等花大小姐去拿。”

“能喝到老先生精心調溫的酒,已是人生一大快事,其餘的酒又何妨?”

“既是何妨,又何必令杜大爺落下一個背信之名?”

第二章 神秘的傳說

藏花當然不是姓藏,也不是像那些英雄俠士的響亮外號。

藏花好像天生就叫藏花。

從小她就喜歡花,常常會為了一朵不知名的花而佇足凝視半天。

也曾為了凋謝的花朵傷心很久,然後找一個隱密的地方,將花朵埋藏起來。

就因為她愛花,所以有人叫她小花,有的叫她小藏花,也有人叫她藏花兒。

不管哪種叫法,就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她來自何方?

藏花也不說,於是又有人叫她小野花。

“小野花”的意思,當然就是指沒人要的孩子。

藏花知道也懂,卻也不生氣不辯解。

隻是那些叫她“小野花”的人,時常會莫名其妙的挨一悶棍,等醒來後,都會發現滿嘴的泥巴。

有錢的人大致可分幾種:一種是吝嗇,苛薄,一種是舍不得花錢,時常裝窮占小便宜。

有的是像暴發戶,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錢,還有的是肯花錢,卻時常當冤大頭。

最理想的一種是會花錢、會享受,杜天就是屬於這一種的人。

他的家裏全部鋪著來自遙遠的地方名叫波斯國的白色長毛毯,走在上麵就仿佛置身於初春低飄的白雲中。

據說他房子裏的家具,都是來自遙遠的西方國度,每樣東西不但美觀、舒適而且實用。

就拿藏花現在坐的這把椅子來說,整張椅子是以人體而設計。

椅背微微向內拱,人一坐上去就仿佛滑入劍鞘般的密和、舒暢。

藏花剛坐上就覺得舒服極了,她打算有錢時也要弄幾種椅子來玩玩。

有了椅子當然有桌子,尤其杜天家裏的這張桌子,更是好玩。

桌麵是圓的,中央還有一個小圓盤,茶就放在小圓盤上。

小圓盤是活動的,你想吃哪道茶,不須要起身挾,隻要撥動小圓盤,它就會轉。

等你要吃的那道菜轉到麵前時,再將小圓盤停止,這時你就可以享受你要吃的菜了。

藏花就不停的去撥動小圓盤,並不是為了想吃菜,而是覺得很好玩。

“這張桌子是來自很遠的西方國度,專供西方王族用的”,杜天很得意,“我覺得它很適合吃飯時用,所以替它取了個名字。”

“什麼名字?”

“西王餐桌。”

“那這幾把椅子是不是也有名字?”藏花好奇:“是不是叫‘西王餐椅’?”

杜天微笑點點頭。

“這吃飯的屋子一定叫‘西王屋’了。”

“好像是的。”杜天愉快的喝光杯中酒。

溫酒老者立即將杜天的酒杯倒滿,然後又退至一旁。

杯子是水晶做的,酒是淺紅色。

淺紅的酒在水晶杯裏,看起來就宛如處女濕潤的嘴唇。

“這酒的調製法,也是來自西方國度。”杜天說。

“是不是叫西王酒?”

“它是用一種特製的葡萄酒,加上幾種水果汁,搖晃調勻而出。”杜天舉杯望著杯中酒。“它在調配時,顏色五彩濱紛的,就好像公雞的尾巴一樣,所以就叫‘雞尾酒’。”

“雞尾酒?”藏花的目光凝望向窗外,落在西方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有機會有可能我一定到你說的那個西方國度去玩一玩。”

“有這個機會,也有這個可能。”

“我是不是喝醉了,或者我的耳朵有毛病。”藏花的聲音就跟她的人一樣,充滿疑惑。“我仿佛聽見一個人說了一句很可愛的話。”

“我保證你的耳朵一定很正常。”杜天喝幹酒。“你的酒量也不至於那麼差。”

“剛才那句可愛的話,你再說一次好不好?”

“有這個機會,也有這個可能。”

“明知道是謊言,聽起來還是很舒服。”

“請你注意,這是實話,不是謊言。”杜天很慎重。

“請你也注意,我想去的地方,不是你家廚房,而是在很遙遠的地方。”

“不要說是西方國度,就算你想學孔子周遊列國都可以。”杜天凝視藏花。“隻要你完成一件事。”

藏花突然不說話,她那大而亮的眼睛直盯著杜天,仿佛將他當做夜空西邊那顆最亮的星星。

“你的意思我有一點懂了。”藏花雙手握杯,將杯口靠近鼻子。“有一件事,你不能出麵,所以找上我,隻要我做成就算不想去,你也會將我送走,對不對?”

“是有件事須要你去做。”杜天說:“不管事成於否,你都可以得到一筆錢,至於你要到哪裏,都與我無關。”

月彎如鉤,鉤在天邊。

“我能不能不去做?”藏花很慎重的問杜天。

“能,當然能。”杜天輕掌互擊。“送客。”

溫酒老者立即走至門口,輕聲叫道:“備馬。”

“天色已晚,這裏離大門口最快腳程也要半個時辰。”杜天微笑。“所以時常備有馬匹,供客人離去之用。”

“謝謝你的招待。”藏花站起。“我走了。”

“不送,不送。”

藏花愉快的走出,一會兒傳來馬奔馳離去聲。

“唉!本以為找著她,這件事就可以完成。”杜天舉杯獨飲。“看來她和傳說中不一樣。”

“傳說中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話未完藏花已從窗口跳進來。

“你不是離去了?”杜天好像很驚訝、懷疑。

“是離去了,那是馬。”藏花又坐回原位。“至於我嗎?想聽聽傳說中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狂做,狂當。”

“狂做的意思我還懂,就是比敢做稍為敢一點。”藏花自己倒了杯酒。“可是狂當呢?”

“狂當的意思我告訴你,就是比敢當稍為敢一點。”杜天的聲音中充滿了笑意。

敢做敢當,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的本事,放眼當今武林又有幾位“俠士”做得到?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一刀,我一劍,恩怨分明,在這充滿“武”和“俠”的時期裏,當然也有快意思仇的俠女。

--一生從沒有虧待自己,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快的刀,殺最狠的人,第一次結婚,但卻又在洞房花燭的那天逃走的“嚇死人的新娘子”風四娘。

--追胡鐵花追了兩三年,持劍逼他娶親的華山弟子高亞男。

--死過七次,女扮男裝成天和郭大路鬥嘴的燕七。

--與沈浪笑傲江湖達三十年之久的朱大小姐朱七七。

--由愛生恨,設計殺楚留香的“午夜蘭花先生”蘇蓉蓉。

這些都是在江湖上名動一時,至今仍令人難以忘懷的女中豪傑。

可是她們和藏花比起來,似乎還少了一點點。

--少了一點點“狂”。

初秋的夜風雖不冷,卻在著一股淒涼。

“狄青麟這個人你知道嗎?”杜天的眼中仿佛也有股淒涼。

“視功名富貴如塵土,卻把名馬美人當成生命的狄小侯爺狄青麟?”藏花說。

“是的。”好冷好淡的問答。“你一定也知道楊錚?”

“南郡王楊錚?”

“現在是,以前他隻不過是一個捕快。”杜天有點怪怪的。

藏花並沒有注意到,等發覺時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

“我最佩服他。”藏花豪聲的說:“以他一個小小的捕快,卻獨力去揭發一個比他‘大’好多的世襲一等候狄青麟。”

杜天不作聲,輕輕的拿起杯欲喝卻又放下,看他的樣子仿佛在思考一件很重大的事。

什麼事值得他如此慎重?藏花的好奇心又增加了。

尤其是扯到楊錚和狄青麟。

“我要你將狄青麟救出。”杜天一字一字的說。

藏花凝視杜天過了很久才輕聲說:“你醉了。”

“他沒醉。”溫酒老者幫忙倒酒。

“那一定病了。”藏花笑了:“隻有生病的人才會胡思亂想,才會胡言亂語。”

“很不幸,他一點小病都沒有。”溫酒老者也笑了。

“這麼說是我在做夢?”

“夜已晚了,你卻未睡。”杜天舉杯。“又怎麼可能做夢?”

“這件事還是由我來說。”溫酒老者坐下,替自己倒了杯酒。“在一個很遙遠很神秘的東方國度。”

--據說這個神秘國度的王室死後,都用一種特別秘製的“藥方”處埋屍體,然後再用一種特別的布條纏身。

--經過這兩種手續後的屍體,他們稱之為“木乃伊”。

--他們將“木乃伊”存放人一個人體形的盒子內。

--在“法師”的指引下,“木乃伊”被運入一個非常龐大的“尖字塔”內,封閉存入。

--據說這樣處理後,經過百年千年“木乃伊”在某一種情況下會再度複活。

“這些處理‘木乃伊’的秘方,由一個天竺的苦行僧帶入我國,要呈獻給當今皇上。”溫酒老者的酒已是第七杯了。

“這個天竺的苦行僧在一入我國後就失蹤。”

“就仿佛泡沫消失於海浪中。”

“總有人見過他?”藏花問。

“有。”老者的眉毛動了一下。“狄青麟。”

“狄青麟?”藏花更好奇。

“他是皇上派去接苦行僧的密使。”杜天說:“苦行僧的下落,隻有狄青麟知道。”

“所以你們才要我去救狄青麟。”藏花望著老者和杜天。“這件事與你們又有何關係?”

“為了這件事,我們已經隱姓埋名二十年了。”溫酒老者歎了口氣。

藏花挾了口菜,慢慢的嚼著,慢慢的回味老者的話的意思。

“二十年。”藏花說:“聽說二十年前,狄青麟被楊錚揭發抓人天牢後,朝廷裏當紅的兩位名人突然失蹤。”

藏花凝視杜天。“一位是禦前一品帶刀侍衛,杜無痕。”

“一劍欲留,杜無痕。”杜天說。

“另一位是刑部執事。”藏花凝視溫酒者者。“鐵麵溫情,一絲火。”

“溫火先生。”若者說。

“溫火先生是刑部有史以來年紀最輕的執事,二十五歲時就已授職,刑部上上下下都稱他為‘溫一刀’,聽說他是繼薑斷弦後,刀法最快的一位。”藏花目光直逼老者。“我說的可對?溫火先生。”

“對極了。”溫火說:“想不到我退隱了二十年,還有人記得我。”

溫火,男,四十七歲,是刑部年紀最輕的總執事,凡是有重大的紅差,上麵都指派他去行刑,犯人的家屬為了減輕被處死的人犯臨刑時的痛苦,也都會在私底下贈以一筆厚禮。

令人想不到的是,這位刑部的大紅人,在二十七歲時,就交卸了他的職務,飄然遠去,不知所終。

燈光下的溫火,看起來遠比他實際的年紀老得多了。

--是什麼原因使他老得如此快?是不是因為殺人殺得太多了?

“一劍揮出,劍鋒破空,腰斷血噴,肚無痕。”藏花望著杜天。“腰已斷,劍痕消,是不是?杜無痕。”

劍花一抖,劍光掩蓋了燈光,杜無痕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把劍。

“這把劍已二十年未飲人血。”杜無痕凝望劍身。“想不到還有人記得。”

“為什麼兩位會在聲名如日中天時,退隱離職?”

“狄青麟。”杜無痕說:“就是為了狄青麟。”

“他一落網,皇上立即命我們兩個追問苦行僧的下落。”溫火說:“我們用盡了各種方法,整整逼問三個月,他卻連屁都沒吭一聲。”

“無法完成皇上的旨令,是要砍頭。”杜無痕摸了摸脖子。“皇上念我們有功在廷,死罪雖免,卻要我們自行卸職離去。”

“所以你們才會退隱到此地,因為狄青麟就關在南邵王府的天牢。”藏花說:“有一點我想不通,這件事已經與你們無關,為什麼還要救狄青麟?”

“心願未了,縱然苟且在世,也是食寐難安。”杜無痕說。

“好像有點道理。”藏花點點頭。“以前都逼問不出來,難道二十年後的今天就有辦法?”

“無論多堅強的人,經過了二十年的牢獄災,都會變得軟弱。”溫火說。

“現在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們不自己去救,而要我出麵?”

“因為老蓋仙誰都不怕,就怕你。”杜無痕說。

狄青麟明明在十三年前就已被人救出,為什麼杜無痕和溫火還要藏花去天牢救狄青麟?

第三章 又見楊錚

秋雨初歇,樹林裏陰暗而潮濕,白天看不見太陽,晚上也看不見星辰,就算是村裏的人也不敢入林太深,因為隻要一迷路就難走得出去。

楊錚不怕迷路。

他從小就喜歡在村林裏亂跑,到了八九歲時,更是每天都要到這片樹林裏來逗留一兩個時辰,有時連晚上都會偷偷的溜去。

誰也不知道他在樹林裏幹什麼,他也從來不讓任何人跟他在一起。

直到二十年前,為了要和狄青麟決鬥,他才將呂素文帶到這裏。

走入密林裏左拐右拐,走了半個多時辰,走到一條隱藏在來林最深處的泉水旁邊,就看到了一棟破舊而簡陋的小木屋。

青梅子、黃竹馬,赤著腳在小溪裏捉魚蝦,縮著脖子在雪地裏堆雪人,手拉著手奔跑過遍地落葉的秋林。

多麼愉快的童年!多少甜蜜的回憶!

十幾年來,今天是楊錚第一次又回到這裏,小木屋依舊存在,思念的人呢?

木屋的小門上一把生了鏽的大鎖,木屋裏隻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個粗碗、一盞瓦燈和一個紅泥的火爐,每樣東西都積滿了灰塵,屋角蜘蛛密結,門前青苔厚綠,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過。

“以前有人住在這裏時,他的生活也一定過得十分簡樸、寂寞、艱苦。”呂素文忍不住問楊錚:“這裏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找到這裏來?”

“因為以前我天天都到這裏來。”楊錚說:“有時候甚至一天來兩次。”

“來幹什麼?”

“來看一個人!”

“什麼人?”

楊錚沉默了很久,臉上又露出那種又尊敬又痛苦的表情,又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是來看我父親的。”楊錚輕捶著窗前的苔痕。“他老人家臨終前的那一年,每天都會站在這個窗口,等我來看他。”

呂素文吃了一驚。

楊錚還在繈褓中就遷入大林村,他的母親一直孀居守寡,替人洗衣服做針錢來養她的兒子。

呂素文從來不知道楊錚也有父親,村人也不知道。

她想問楊錚,他的父親為什麼要一個人獨居在這密林裏不見外人?

但是她沒有問。

經過多年風塵歲月,她已經學會為別人著想,替別人保守秘密,絕不去刺探別人的隱私,絕不問別人不願回答的問題。

楊錚自己卻說了出來。

--雖然沒有明媒正娶,但楊錚已將呂素文當作終身伴侶。

--夫妻之間,應該是沒有秘密的。

“我的父親脾氣偏激,仇家遍布天下,所以我出生之後,他老人家就要我母親帶我躲到大林村。”楊錚淒然道:“我八歲的時候,他老人家自己又受了很重的內傷,也避到這裏來療傷,直到那時候我才看見他。”

“他老人家的傷有沒有治好?”

楊錚黯然搖頭:“可是他避到這裏來之後,他的仇人們找遍天下也沒有找到他,所以我帶你到這裏來,因為我走了以後,也絕對沒有人能找得到你。”

天暗了,油燈卻未點燃,楊錚在黑暗中默默的回憶著往事的一點一滴。

--“我帶你到這裏,因為我走了以後,也絕對沒有人能找得到你。”

楊錚的嘴唇忽然變得冰冷而顫抖,但卻還是免強壓製著自己。

擊敗了狄青麟,楊錚高興的奔回小木屋,然而在屋內等他的不是呂素文,而是一張紙。一張留有字的紙。

--你抓走狄青麟,我帶走呂素文。

青龍會。

有月,有星,有風。

月光穿過濃濃樹葉,從窗口穿了進去,映在楊錚的臉上,將他的臉分成光暗兩麵。

風在林中呼嘯,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夜涼如水,楊錚忽然覺得有一團熱氣,從他的背後門外直逼而來。

就在楊錚發覺熱氣時,一束火柱從門外射入,就宛如一根燒紅的鐵俸直刺向楊錚。

火柱的強度和熱力,足以瞬間將粗鐵溶化掉,更何況是人。

火柱未到,熱氣已將楊錚烤得渾身是汗。他雙手扶桌,用力一按,四個桌腳立即斷掉。

楊錚順著桌麵趴下,火柱由他的背部直射而過。

要不是從小訓練出來的特別感應力,此刻隻怕葬身火柱中。

雖然躲過火柱,但衣服已被熱氣烤焦,背上也隱隱刺痛。

火柱沒中,立即消失,但從窗外卻又射入一條水柱,其聲勢有如萬馬奔騰,擊向楊錚。

楊錚躍身翻起,閃過水柱的攻擊,人在空中未落地時,那束消失的火柱又出現射向空中的楊錚。

水柱也斜射而起,擊向楊錚。

水火交錯的攻向空中的楊錚,此時他已無退路,已被逼人牆的死角。

眼看火柱和水柱已將吞噬楊錚。

楊錚和人決鬥時,隨時隨地都會準備拚命,他拚命的方法比任何人都不要命。

他用的不是正統武功,從來沒有人看見他用過正統武功。

與應無物決鬥時,楊錚也是以不要命將應無物逼退。

捉倪八也是一樣。

可是這一次他卻發覺沒辦法拚命,因為這一次的對手不是人,而是火柱和水柱。

他怎能和沒有生命的東西去拚命?

楊錚還是拚命了。

他沒有別人可以拚命,跟自己拚命總可以吧?

就在千鈞一發時,楊錚忽然腦裳撞向牆壁,很用力的撞上去。

不用力不行,因為牆很厚,不用力是撞不破的。

“轟”的一聲,牆是破了,但楊錚的頭也腫、也流血了,這總比被火燒死好。

楊錚從地上站起,苦笑的摸了摸頭,突然聽見一陣拍手聲。

“好,好,楊錚還是敢拚命。”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塵不染,一張蒼白清秀的臉。

楊錚一回頭立刻就看見一個人站在樹下,一個臉上總是帶著冷冷淡淡的神情,帶著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看見這個人,楊錚就仿佛置身於千年不化的雪山裏。

那種冷冷淡淡的神情,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一張蒼白得幾乎接近“死”的顏色,沒有人比楊錚還熟悉。

就因為這個人,使他動用離別鉤。

就因為這個人,使他和呂素文離別。

這個人當然就是--狄青麟。

“十二年七個月過十四天。”狄青麟風采依舊。“這十幾年來,你過得可愉快?”

“很愉快。”楊錚壓製怒意。“你呢?”

“雖然比在天牢裏好過些,但我強迫自己每天與‘溫柔’為伍。”狄青麟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把其薄如紙的刀。

“因為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會再碰麵。”

刀身發出一道淡淡的藍光,談得就像是黎明時初現的那一抹曙色。

--殺人的刀,居然名為溫柔。

楊錚凝視著“溫柔”,狄青麟注視楊錚。

“我的刀在,你呢?”狄青麟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又濃了些。“你的離別鉤呢?”

楊錚忽然說不出話,他發覺這十幾年來手上握的已不是離別鉤,也不是刀、劍,而是杯、酒杯。

狄青麟手腕一轉,“溫柔”就消失了。

“二十年前你敗了,並不是敗在我的武功之下。”楊錚注視狄青麟,“你敗在你自己太驕傲,太沒有把別人看在眼裏。”

狄青麟確實是個非常驕傲的人,可是他確實有他值得驕傲的理由。

他的武功確實不是楊錚所能對抗的。

他沒有用應無物教的劍來對付楊錚,他用的是那柄短短的薄刀。

溫柔和楊錚的離別鉤一樣,是認同一個人的手裏鑄造出來的,而且同樣是因為一柄劍禱造的錯誤才會有這柄鉤和這柄刀。

狄青麟使用這把刀的技巧,已經進入了化境,進入了隨心所欲的刀法巔鋒。

他操縱這把刀就好像別人操縱自己的思想一樣,要它到哪裏去,它就到哪裏去,要它刺入一個人的心髒,它也絕不會有半分偏差。

刀光一閃,刀鋒刺入了楊錚肘上的“曲池”穴,因為狄青麟本來就是要“溫柔”刺在這個地方的。

他不想要楊錚死得太快,他也知道一個人的“曲池”穴被刺時,半邊身子就會立刻麻木,就完全沒有抵抗還擊的能力。

他的思想絕對正確,可惜他沒有想到楊錚居然不閃,反而用力頂了上去。

於是他的刀鋒刺入曲池,再刺入骨髓內,等到他想拔出刀時,楊錚離別鉤的寒光忽然到了狄青麟的咽喉處。

--驕者必敗,這句話無論任何人都應該永遠記在心裏。

“驕者必敗。”狄青麟淡淡的說:“我已用二十年的時間來回味這句話。”

月光照射著密林內的那條崎嶇不平的小路,也同樣照射在楊錚臉上。

他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種很怪的表情。

狄青麟雖然懶懶散散的站在那裏,卻仿佛給他千萬層的壓力。

如果楊錚的身後現在有人,一定會發現他背上的衣衫都已濕透了。

狄青麟的刀雖已收起,甚至連人都還沒有走出來,楊錚卻已隱隱覺出他刀氣的逼人。

--狄青麟整個人都像是已被磨煉成一把刀子,全身都散發出逼人的殺氣。

楊錚想不到十幾年後的狄青麟,竟能在無形之間,變得如此鋒利可怕。

夜風吹過,將狄青麟的衣衫吹得獵獵飛舞,他的腳步始終未動,但楊錚知覺得他全身仿佛都在動。

隻因狄青麟已將全身的精神氣力,都化為一股刀氣,別人隻能覺出他刀氣的逼人,已忘了他自身的存在。

他的人已和刀氣溶而為一,充沛在天地間,所以他未動的時候,也似在動,在動的時候,卻似未動。

夜風雖然很強勁,但整個天地間都似已凝結。

楊錚隻覺汗珠一滴滴沁了出來,天地萬物卻像是已靜止不動了,就連時間都似又停頓。

他隻覺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扼住他的脖子。

他已透不過氣來。

誰也無法想象楊錚此刻的感覺有多麼難受,但是,就在這時,楊錚突然喘了口氣,他驚訝的望向狄青麟。

就在這生死一發間時,那逼人的刀氣忽然消失了。

狄青麟明明可以將楊錚置於死地,他為什麼會放棄這個機會?

楊錚茫然的望著狄青麟。

“我記得十月初七,是你和呂素文定情之日。”狄青麟說:“也是呂素文第一次到這間小木屋。”

楊錚的心仿佛千百把針刺入。

“今天是九月二十六,再過幾天,就是你和呂素文定情的二十周年之日。”狄青麟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你想不想見她?”

相思已是令人黯然消魂。

不敢相思又是種什麼滋味?

那是一種縱然有情也隻有將它埋在骨裏、藏在骨裏。

如果“相思”是一把割心的刀,那“不敢相思”就是一把刮骨鋼刀了。

它從你骨髓深處裏,一刀一刀的刮著,縱然你拿酒來麻醉,那也隻有更增加痛苦而已。

楊錚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無論對什麼事都看得開,無論相聚也好,抑是離別也好,他一向都很看得開。

因為人生本已如此短促,相聚又能有多長?離別又能有多長?

既然來也匆匆,既然去也匆匆,又何必看得那麼嚴重?

但現在,他已知道錯了。

有的人與人之間,就像是流星一般,縱然是一瞬間的相遇,也會進發出令人眩目的火花。

火花雖有熄滅的時候,但在摹然所造成的影響和震動,卻是永遠難以忘記的,有時甚至可以令你終生痛苦。

有時甚至可以毀了你。

楊錚雖然看得開,但並不是無情的人。

也許就因為他的情太多、太濃,一發就不可收拾,所以平時才總是要作出無情的樣子。

--但世上又有誰能真的無情呢?

呂素文的人雖然已不在了,可是她的風神、她的感情、她的香甜,卻仿佛依舊還留在枕上,留在桌旁,留在這小木屋的每一個角落裏。

楊錚的心裏、眼裏、腦海裏,依舊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雖然明知道她不可能回來,他依舊可以呼吸到她,依舊可以感覺到她。

所以連寂寞的回憶都變成了種甜蜜的享受。

“你想不想見她。”

楊錚凝注狄青麟,並不是在懷疑他話的真實性,而在打量他這話的用意。

狄青麟是青龍會的人,這早已是眾所皆知。

呂素文是被青龍會帶走,狄青麟當然知道她的下落,可是他為什麼在此時此地問出這句話?

“剛剛你可以看得出來,我要殺你如吃青菜豆腐。”狄青麟的嘴角浮現出一絲酷意:“但是有一點我必須讓你知道,你已是為人父親的人了。”

這句話如一把鐵錘般的錘在楊錚腦袋上,他的眼神充滿了驚喜,也充滿了恐懼。

喜的是,呂素文沒有死,而且他還有了子女。

恐懼的是,他已隱隱約約猜到狄青麟的用意。

密林裏忽然升起了一陣濃霧,緩緩的飄過來。

濃霧中仿佛有一條人影。

狄青麟嘴角那絲酷意又濃了些。

楊錚注視著濃霧裏的人影。

濃霧飄過來,籠罩了楊錚,也籠罩了整個密林。

霧中的人影施施然的出現。

她的眼波永遠是清澈而柔和,就像是春日和風中的流水,她的頭發光亮柔軟,她的腰肢也是柔軟的像是春風中的柳柱。

她並不是那種讓男人一看見就會衝動的女人,因為無論什麼樣的男人看見她,都會情不自禁,忘記了一切。

現在她正慢慢的從霧中走了過來。

她絕不做作,但一舉一動中,都流露著一種清雅優美的風韻。

她穿的並不是什麼特別華麗的衣服,也沒有戴什麼首飾,因為這些東西對來說,都已是多餘的。

無論多珍貴的珠寶衣飾,都不能分去她本身一絲光采。

無論多高貴的脂粉打扮,也都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麗。

她就這樣淡淡的出現在楊錚的眼前。

楊錚一看見,差點脫口叫出--她多麼像呂素文。

尤其是眼角的那抹倔強,多麼像!

霧中的星光朦朧,她沐浴在星光下。

她的手纖細柔美,她的臉雪白如星光。

她的身上隻穿著件白羅衫,很輕、很薄。風吹過,羅衫輕飄。

風中的輕羅就像是一層淡淡的霧。

她的美已不是世上的言語所能形容,那是一種接近完美的美。

一種令人心醉、心碎的美。

她柔柔的凝望楊錚,眼波中仿佛有著一抹哀怨。

楊錚的心碎了,他想衝過去抱住她,但是他沒有,因為他們兩人之間還有一道牆。

一道狄青麟所築的牆。

“她姓花,叫無語。”狄青麟說。

姓花?難道不是我女兒?可是為什麼那麼像呂素文?楊錚疑惑的望向狄青麟。

“她本應該姓楊,可是她母親怕別人笑她是沒有父親的小孩。”狄青麟說:“所以在她未出生時,就給了花錯。”

無語眸中的哀怨又濃了些,濃得就像林中的霧。

楊錚不敢看她,他怕自己會崩潰。更不敢問她母親現在何處?

他隻有壓住自己內心深處那千百條的蠶絲。

“二十年前,你本可以殺了我,但是你沒有。”狄青麟注視楊錚:“今天我給你一個機會,帶著你女兒回去,一年後,帶著你的離別鉤,此時此地再會。”

話聲末完,狄青麟的人就消失在濃霧望裏。

密林裏隻剩下楊錚和舞語。

他不知道如何去麵對她?

等他再次望向她時,所有逝去的過去,又回到了眼前。

天呀!她多麼像她。

楊錚的心再次碎了。

第四章 藏花的荒謬

油燈昏黃,火小未滅。

爐火並不旺,老蓋仙正用一把小鐵叉叉著條魚在火上烤,一麵烤,一麵用個小刷子在魚上塗著作料。

似手已將全副精神全都放在手裏這條魚上,別人簡直無法想象老蓋仙也有如此聚精會神,全神貫注的時候。

藏花進來時,老蓋仙也不知道。

在他烤魚的時候,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管,無論有什麼事發生,他也要等魚烤好了再說。

香氣越來越濃了,藏花忍不住的吸了口氣。

“我看你這條魚大概已經烤好了吧?”藏花問。

老蓋仙不理。

“再烤會不會焦?”

“唉!被你一打岔,一分心,這條魚的滋味一定不對了。”老蓋仙歎了口氣:“就給你吃吧!”

老蓋仙將魚連著鐵叉子送過去,喃喃說:“性急的人,怎能吃到好東西?”

“性急的人至少還有東西可吃。”藏花提著兩壇酒,笑嘻嘻的望著老蓋仙。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厚臉皮。”老蓋仙又叉上一條魚,邊烤邊歎氣:“碰上你,誰的錯?”

藏花也真不客氣,盤膝坐下,烤魚送口,咬著吃了。

“你吃的速度,還真不是普通的快。”老蓋仙邊烤邊說:“像這樣,十個人烤也來不及你吃。”

藏花不理,更加努力的吃,吃完了,眼睛直盯著老蓋仙叉上的烤魚。

“好了嗎?”藏花吞了口口水。

“桌上還有一些酒菜,花大小姐為何不留點肚子去吃?”老蓋仙不停在烤魚。

“世上哪有一樣菜能比得上你的烤魚美味?”藏花閉上眼睛,搖著頭說:“熊掌我所欲也,魚亦我所欲也,老是若蓋仙烤的魚,舍熊掌而食魚矣。”

“想不到你的學問還真不是普通的好。”老蓋仙說。

九月二十七,午後。

晴天,陽光普照,雖然照不進這間狹窄潮濕陰暗的房間,多少總有點餘光漏進來。

藏花倒了兩杯酒,遞一杯給老蓋仙,他瞪大眼睛望著她。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白天呀!”

“白天就開始喝酒?”

“喝酒還看時候?”藏花說:“白天不行,晚上才喝,晴天不行,下雨天才喝,初一十五不行,非得二四六才喝。”

老蓋仙二話不說的拿起杯,一口喝光。“這總可以了吧?花大小姐。”

“不行,喝三杯。”藏花還真不講理。

“兩杯好不好?”

藏花搖頭。

“兩杯半好不好?”

藏花伸出三個手指頭。

“上輩子我一定很會欺侮你。”老蓋仙倒酒。

“想請我喝酒的人,從這裏可以排到城門。”藏花說:“好心拿酒請你喝,你嚕哩嚕嗦的。”

“是,是。”老蓋仙說:“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請我喝?”

“不行,非請不可。”藏花坐下,望著桌上的菜,搖搖頭。“你沒有老婆,沒有子女,沒有兄弟姐妹,賺錢舍不得花,留著幹什麼?”

“就因為我沒親沒戚的,不留點老本,死後誰出錢幫我風光風光?”

“說的也是。”藏花挾了口菜。

“誰幫你主持葬禮?”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孤陋寡聞。”老蓋仙也坐下。“你知不知道有一種廟,可以讓人寄住。”

“我知道。”藏花說:“上了年紀的人,不想住家裏,就拿出一筆錢給廟裏的人,然後他就住進廟裏過著悠閑的日子。”

“對。那你知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種叫‘寄辦’?”

“寄辦?”藏花說:“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老蓋仙得意。“有些人怕兒女不孝順,會把辦喪事的錢拿去花掉,所以在生前就預先將錢放在廟裏,等死後,廟裏就會將喪事辦得好好的。”

“還有一種就像你這樣,孤家寡人的。”藏花說。

“對。”老蓋仙說:“這就叫‘寄辦’。懂不懂?”

藏花點點頭,忽然問:“犯人死後,喪事誰辦?”

“犯人的家屬。”

“如果沒有家屬?”

“官方辦呀?”老蓋仙說:“不過一定馬馬虎虎。”

“像你是牢房獄頭,死後喪事官方會不會幫你辦?”

“甭想呀!”老蓋仙拉長音調。“不過,南王爺會,他很愛護部下。”

“楊錚?”

“他對待部下都視同仁,賞罰分明。”老蓋仙佩服的說。

“據說他二十年前一人獨自揭發世襲一等候狄青麟的陰謀?”藏花問。

“提起這檔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老蓋仙說:“那時候王爺也隻不過是縣城裏的捕快頭頭而已,他不畏艱苦,不畏惡勢力的去抵抗……”

關於楊錚的種種英雄事跡、傳奇性的故事,藏花不知早已聽過多少遍。

可是每聽一次,她的熱血就澎湃一次。

她認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都應該學楊錚,有著一顆無畏、熱誠、真實的心。

--在某些方麵來說,藏花的作風跟楊錚很相似。

“像狄青麟那種罪行,早就應該處決,為什麼還關在牢裏?”藏花問。

“這是上頭的決定,我們下麵的人怎能知道?”

藏花扭頭望向長廊盡處的牢房。“要我在這種地方待二十年,找不是瘋掉,就是死了。”

“世上又有誰願意進這種地方?”老蓋仙感慨的說:“隻要不犯法,你就算是想進來住,門都沒有。”

“二十年前的狄青麟,風流瀟灑。”藏花喃喃自語:“不知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已成什麼模樣?”

“這就不知追。”

“怎麼可能?”藏花問:“他不是關在地牢第一號房?你天天巡視,一定會見到他。”

“誰說他關在這兒?”老蓋仙瞪大眼睛。“如果他關在這裏,就不可能逃得了獄。”

“你說什麼?他不關在這裏?”

“是呀!”

“他早已逃獄了?”

“對呀!”老蓋仙問:“這麼大的消息,你沒聽過?”

藏花伸手摸著鼻子。--每當遇到難題時,她都喜歡摸鼻子。

“他以前關在哪裏?什麼時候逃獄?”

“城西無花山的岩石洞裏。”老蓋仙說:“十三年前的秋天。”

“無花山?十三年前?”藏花思索著。“那關在地牢第一號啟的,又是誰?”

“鍾毀滅。”

“毀天滅地,天下獨尊鍾毀滅?”

“是呀!”

藏花舉杯,緩緩的喝著。

狄青麟從來不曾在這裏關過,而且早在十三年前就已逃獄了,這事杜無痕和溫火不知道嗎?

不可能,一定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藏花來此救狄青麟?

他們的用意何在?

雪蘆有雪,也有花,百花爭豔。

現在是秋天,正是菊花開得最美麗的時節。

因景小蝶穿著她由扶桑帶來的和服,細心的在“雪蘆”裏修剪著花朵。

什麼樣的花,該在什麼時候施肥,什麼時候澆水什麼時候剪枝,沒有人比因景小蝶還懂。

從小受著父親的熏陶、教導,而使她能在“花流”裏占了一席之地。

“花流”是扶桑對於有關花卉的組織之名稱,它分為兩大主流,一個是培養,一個是插花。

因景小蝶不但是培養品種的專家,插花也是一流的,所以楊錚才不惜重金的從扶桑將她請過來照顧“雪蘆”。

秋天的夕陽雖豔卻柔,餘膀輕柔柔的灑在雪上,灑在各色花朵上。

黃昏是花卉澆水、修枝的最好時刻,也是因景小蝶最忙的時間。

通常山是南郡王楊錚賞花的時候。

“玫瑰象征女人,蓮花象征純潔,梅花象征堅忍、傲骨。”楊錚問小蝶:“你知道菊花象征什麼?”

“寂寞。”小蝶頭也不回的說。

“寂寞。”楊錚有點,涼訝。“為什麼?”

“菊花並不像其他的花卉一樣是獨枝而開數朵花。”小蝶回頭望楊錚,“它是一技一朵花。”

小蝶望向鳳中迎立的菊花,接著說:“菊花的枝幹細而長,花朵開在枝幹的頂端。看它在風中做立的樣子,就仿佛一個人經過千辛萬苦而爬上山峰,卻發覺整個山之巔隻有他一個人,這時他才了解到成功的寂寞。”

“成功的寂寞?”楊錚品味著小蝶的話。

寂寞是什麼?

一個人獨處,無人陪喝酒聊天,寂寞的要命。

心事無人知,朋友雖然一大堆,卻沒有一人可以傾吐心曲的,寂寞的要命。

這不是寂寞,這隻是你感覺寂寞而已。

真正的寂寞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空虛,一種令你發狂的空虛。

縱然在歡樂聲中,也會感覺到內心的空虛、惆悵與沮喪。

楊錚不但知道也了解,因為這要命的寂寞正一點一點的啃著他的骨髓。

“人逢喜事精神爽。”小蝶凝注楊錚。“看來這句話用在你身上不適合。”

“哦?”楊錚笑笑:“為什麼?”

“平白無故的跑出一個女兒來,人不但長得漂亮,氣質好,風采也佳。”小蝶說:“這種女兒誰都想要一個。”

“是嗎?”

無語的確是個十分完美的女人,進府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已跟上上下下的人相處的很融洽。

她待人和藹可親,並不會因為自己是王爺的千金,而擺個架子。

這種女兒的確是人人都想要一個,楊錚呢?

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女兒,楊錚不知道要以什麼態度去麵對她?

如果無語是個哇哇欲哭的小孩,還可以以時間來建立父女間的情感。

如果無語是個男孩,那就更好辦了,酒菜一擺,三杯老酒下肚,男人的豪氣就會上湧。

可是無語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已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斷力。

記得在木屋初見時,她眼中的那抹幽怨,至今仍留在楊錚的腦海裏。

她幽怨什麼?怨他沒做到父親的責任?

無語的溫柔中帶有倔強,凡事都放在心裏不輕易說,這也是遺傳呂素文的個性。

楊錚真想問她呂素文的近況,呂素文住在何處?

問問她們離別二十年來的點點滴滴,呂素文嫁給花錯後,是否過得很愉快?

他想問的事太多太多了,可是一碰到那對幽怨的眼睛,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就是他為什麼沒有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夕陽仍在山頭,風卻已停了。

雪地裏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朵,五顏六色的,看來就仿佛海洋深處裏那些“熱帶魚”,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充滿了生命的瑰麗。

楊靜凝視花朵。

賞花不可無酒。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扁瓶,拔開瓶塞,仰首喝了口。“豔花醇酒美人,夫複何求?”

他將視線移向小蝶。“天寒地凍,喝口酒會暖和血液,怎麼樣?”

“王爺賜酒,怎敢辭。”

小蝶接過小扁瓶,一喝就是一大口,楊錚就是欣賞這種個性的人。

通常遇到這種人,他都會浮一大白。正當接回小扁瓶欲喝時,楊錚突然聽到一種聲音。

一種冰塊破裂的聲音。

積雪已化為堅冰,聲音就從堅冰裏發出的,聲音未消之時,積雪已崩裂紛飛。

飛舞的冰雪中,仿佛有兩條人影從雪地裏躍竄而起,在空中一翻,隨即撲向楊錚。

隻見他們兩人手上並無兵器,但楊錚卻感到一陣逼人的刀氣,隨著他們而來。

就在殺手決接近楊錚時,他忽然望見在離他們的手一尺半之處,有一道反光一閃而過。

--手上沒有兵器,為什麼有反光?

本欲伸手擋住攻擊的楊錚,忽然不擋,扭身閃過。

突如其來的刺殺並未將小蝶嚇住,她看見殺手們手在離楊錚左臂三尺時,揮動了一下,迅速的一下。

那動作就像是刺客手上握有一把刀,而那個距離正好是刀鋒劃過手臂的距離。

難道刺客不知道自己手上沒有刀嗎?小蝶笑了,可是在她笑容還沒有完全綻開時,卻僵住了。

她看見楊錚的左手臂已沁出了血,她仿佛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定眼望去。

在這一瞬間,楊錚的左手臂已被鮮血染紅了。難道刺客的手上真有一把隱形的刀?

一擊雖中,殺手們卻沒有再進攻,隻冷冷的望著楊錚。

楊錚還是一幅懶散的樣子,臉上依舊是懶洋洋的笑容。

“若要冰刀手,趕快付冰錢”,楊錚瞄向刺客手上。“殺人於無形,但求冰中人。”

“你是唯一能逃得過冰刀的人。”殺手說。

原來他們手上並不是沒有刀,他們拿的是冰刀,冰是透明無色的,再加上在雪地裏,真像是一把隱形的刀。

如果剛才楊錚判斷錯了,判斷稍為慢了一點,那麼他的手就會和他的身體離別了。

“冰刀二殺,我已見過一殺,還有一殺呢?”楊錚問。

“從沒有一個活著的人見過第二殺。”

殺手厲叱一聲,冰刀又呼嘯著向楊錚壓了過去,刀風穿過花林,積雪一片片落了下來。

忽然間,一片片積雪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勁氣震得粉末般四散飛揚,按著刀光一閃,直取楊錚胸口。

這刀法非但來勢奇怪,而且無形無影,刀氣激蕩,淩厲無比,縱然隻有一刀,也令人難以抵擋,何況是兩把刀。

楊錚身著重裘,猶自覺得刀氣進入股骨,這時冰刀的寒芒,已逼近楊錚。

他若是向左閃避,右脅就難免被冰刀洞穿,若是向右閃避,左手就難免不見了。

若是向東閃,胸部就要多出兩個窟窿,因為他無論如何閃避,都不可能比這兩把冰刀更快。

楊錚身經百戰,卻從未遇見這麼奇詭的刀。

“嗤”的一聲,一把冰刀已劃入楊錚的貂裘。

但楊錚的身子卻已在這刹那間,貼著刀鋒滑開,冰冷的刀鋒,貼著他的股膚時,他隻覺得全身汗毛都挽栗起來。

殺手一把刀劃空,似乎覺得更吃驚,另一把冰刀一扭,橫劃過去。

刀鋒更寒更快。

楊錚雖然閃過第一把冰刀,但這時他舊力將盡,新力未生,第二把冰刀己迫在眉睫。

小蝶在一旁看見此情形,已冷汗直流,眼看楊錚已無法躲過這第二把冰刀。

就在這生死一發間,楊錚忽然將手中的小扁瓶射向第二把刀。

小扁瓶空中擊中第二把冰刀,“鏘”的一聲,冰刀破碎。

楊錚雖然化解了第二把刀的攻勢,但破裂的冰刀碎塊,就仿佛千百朵暗器般的繼續迎向楊錚。

第二把冰刀已是奇詭無比,這一招的變化卻更令人難以預料,難以招架。

殺手們已經得意的準備看楊錚死在這“第二殺”下。

那千百朵碎冰忽然奇跡般的掉了下去,就仿佛楊錚麵前有著一道隱形的牆擋著。

再一看掉落雪地的每一塊碎冰上,都附有一小瓣黃色的菊花花瓣。

“雪蘆”拱門口已不知何時進來一身穿華麗衣服的年輕人,他手上拿著一朵黃色的菊花。

“菊花的生命本已短暫。”楊錚望向年輕人,“你又何苦將它摘下。”

年輕人救了他,他不但不感激,反而怪人家摘下菊花,這種事除了楊錚做得出來,還有誰做得出?

“菊花摘下還可以再長。”年輕人望著手中的菊花。“人死了卻什麼都沒有了。”

“我正奇怪這兩個小冰人如何躲過你的眼睛,而藏到雪蘆來。”楊錚笑著說:“看來是你怕我悠閑日了過太久。而故意放他們進來陪我活動活動?”

年輕人含笑不語。

冰中人的臉上就仿佛看見八十隻老虎忽然間變得很柔順的在吃草般的驚嚇怪異而扭曲。

他們本以為這次的暗殺行動很秘密,卻隻不過是人家故意放他們進來陪楊錚活動活動。

他們本以為這次的暗殺計劃已無懈可擊,卻抵擋不住人家一朵菊花。

行動失敗就是死,這是江湖人千古不變的道理。

“你們走吧!”楊錚淡淡的說:“希望經過這次的教訓,能夠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

冰中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就這樣放他們走?”小蝶詫異。

“不放他們走,難道要我養他們一輩子?”楊錚笑笑。“至於是何人主使?我更不想知道。”

楊錚望了望冰中人,接著說:“回去告訴你們後頭那個老板,他若不想過太平日子,就派些有用的人來。”

凡是冤有頭,債有主,底下的人隻不過是個傀儡而已,又何必為難他們。

這就是楊錚做人的原則。

所以冰中人走了,楊錚又聽到了一陣掌聲。

頭一次聽到掌聲,是在小木屋,那一次是狄青麟鼓掌的,這一次呢?

“好,好。楊錚不愧是楊錚。”這一次鼓掌的人坐在圍牆上,而且是個女的。

“女孩子爬牆已是不雅,更何況是爬別人家的牆。”楊錚說。

“隻要我高興,管他雅不雅的。”這個女人當然是藏花。“況且我爬的不是別人家的牆,而是你家的牆。”

“這有什麼不同?”楊錚好奇的問。

“爬你家的牆,當然是為了要找你。”藏花理直氣壯。“客人來了,主人總不好意思將客人趕出去?”

“那就要看是什麼樣的客人,找主人有什麼樣的事?”年輕人還是一副無表情。

“你是誰?”藏花問。

“我叫載天。”年輕人說:“是王爺的師爺。”

“哦!你就是那個被稱為‘小老頭’的載天。”藏花打量著載天。

“你是誰?”載天反問。

“藏花就是我。”藏花指著鼻子說。

“哦!你就是那個被稱為‘野人狂花’的藏花。”楊錚居然學藏花說話的調調。

“難道你見過第二個藏花嗎?”

“幸好隻你一家,別無分號。”楊錚說:“你爬我家的牆來找我,有何貴幹?”

“我想要你幫我。”藏花一字一字的說:“從你那地牢裏將鍾毀滅救出。”

這是什麼話?

這種話也隻有藏花說得出來。

第五章 情人的魁力

雪,又在落了。

雪花輕輕的灑在窗子上,宛如情人的細語。

長街如洗,積雪昨夜雖已被掃至道旁,但令晨雪花卻又將覆蓋上了。

一塊塊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來,仿佛一塊塊青玉,遠處已有人聲傳來,大地已漸漸蘇醒。

但天色還是暗得很,看來今天一定不會有陽光。

屋簷下,掛著一條條冰柱,冷風自冰柱中吹進屋內,冷得就像是刀,在這種天氣裏,實在誰也無法那麼早的就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

但此刻,卻有兩個人徹夜未睡。

杜無痕舉杯未喝,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遠處,桌上有菜,菜已因寒冷而結了一層薄薄的乳白色油凍。

溫火卻在吃著一碗熱騰騰的呼拉麵。在這天寒地凍裏,能有一碗熱這樣的麵,的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但溫火臉上一點愉快的表情都沒有,他不時的皺皺眉頭,就宛如這碗麵很不行吃。

“她真的能將鍾毀滅救出來?”溫火問杜無痕。

“別人或許不可能。”杜無痕緩緩喝口酒。“藏花一定有辦法。”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要救的人是鍾毀滅?”溫火說:“為什麼要騙她?”

“如果告訴她,要救的人是鍾毀滅,她一走不肯救了。”

“她到了地牢,一定會知道我們在說謊,那不是更不肯救了?”

“會,一定會救。”杜無痕說:“人都有好奇心,她一定會想,我們為什麼要騙她?騙她的動機是什麼?”

杜無痕又倒了杯酒,接著說:“要想知道我們的動機是什麼了隻有將計就計的救了鍾毀滅,看看我們玩什麼把戲。”

“可是地牢裏的那個老蓋仙並不是省油的燈。”溫火還是有點懷疑藏花。

“她不會從老蓋仙那兒著手進行救鍾毀滅。”

“會從哪兒?”

“楊錚。”

“楊錚?”溫火微驚。“沒有一個人能從楊錚手裏救走人。”

“有。”杜無痕十分把握。“藏花一定能。”

“多謝誇讚。”藏花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很好。”桂無痕也笑了。“省得我再從頭說一次。”

“你的確很了解我。”藏花坐下,倒了杯酒,一口仰幹。“將我的個性及想法,算的準準的。”

“可是我卻沒有算到你會一個人來。”

“人的個性和想法,有時候也會別扭一下。”藏花注視杜無痕。“你既然將我的個性摸得那麼透,就應該想到我會那麼聽話嗎?”

“下次一定改進。”杜天說。

“知錯能改,孺子可教也。”藏花笑著說。

“知錯的孺子,不知有沒有獎品?”

“那就要看孺子說的話,能不能滿足我?”

秋未深卻已殘了。

風未走,風中央帶著遠山傳來的落葉枯黃味。

白天,屋內卻點著燈,杜無痕凝望著燈火,仿佛在沉思。

溫火又拿出炭爐,專心的溫著酒。仿佛這事與他全無關連。

藏花悠閑地啜了口酒,她一點都不著急,她知道杜無痕一定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

燈火如豆,三人就這樣默默無語,也不知過了多久,杜無痕才開口,但目光仍停留在燈火處。

“天竺苦行僧帶來‘木乃伊’的秘密,那是真的。”杜無痕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東方:“最主要的,他負有一個重大的秘密任務。”

“什麼秘密任務?”

“他帶來了一個名字。”

“一個名字?”

“一個賣國賊的名字。”杜無痕說:“二十年前,朝廷裏某一個人勾結天竺裏的某一個將軍,兩人欲圖合某造反。”

杜無痕將目光轉向藏花,“苦行僧帶來的,就是朝廷裏某一個人的名字。”

有關於朝廷方麵的事,藏花好像滿有興趣。

“在狄青麟未和苦行僧碰麵之前,我們已經先接觸了。”杜無痕說。

“就是你和溫火先生?”

“是的。”溫火抬頭望藏花。“可是等我們見到苦行僧時,他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了。”

“為什麼?”

“有人比我們早一步。”杜無痕說:“我們在約好的時間到達碰麵地點,隻見苦行僧趴在地上,用自己的鼻子沾著自己流的血,在地上寫字。”

“他難道忘記字是用手寫的?”藏花問。

“他沒有忘記,隻是他已無法用手寫了。”溫火說:“他的雙手雙腳都已被砍掉。”

對於這種殘酷的行為,藏花最為憤怒。

“殺他的人以為他死了。”杜無痕說:“卻不知苦行僧練的本就是磨練身體,磨練求生意誌。”

但他也隻拖到寫完二個字就死了廣溫火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人的眼睛裏,有那麼多的恐懼。”

--他恐懼的是殺他的人?還是恐懼死亡?

“或是恐懼另外一件不可知的事?”杜無痕歎了口氣。“這個秘密已隨著他而去了。”

“有時一個字就可以泄露很多秘密。”藏花說:“他留下了哪兩個字?”

“無罪。”杜無痕回答。

“無罪?”藏花諱異。“無人可及的無?犯罪的罪?”

“是的。”

“這兩字又代表什麼?”藏花喃喃自語。“是指殺他的人無罪?還是指自己無罪?”

“我們花了十七年的時間,才解開這兩個字的秘密。”溫火說。

“十七年?”藏花說:“真難為你們了。”

“這兩個字是一個人的名字。”杜無痕說。

“賣國賊的名字?”藏花問。

“原先我們也是這麼猜測。”杜無痕喝了口酒。我們翻遍廠所有官方人員的資料,沒有一個人能跟這兩個搭上關係。

“我們又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回過頭來查苦行僧的資料。”溫火替藏花倒了一杯溫好的酒。“苦行僧姓鍾,他有個失散十幾年的兒子,就叫無罪。”

“鍾無罪?”藏花說:“難道兒子殺老子?”

“據我們調查,苦行僧這次入關除了負有任務之外,和兒子相聚也是目的之一。”

“他兒子現在何處?”藏花問。“這件事又怎麼跟鍾毀滅扯在一塊?”

“這兩件事,用八個字就可以回答了。”杜無痕注視藏花。“鍾毀滅就是鍾無罪。”

“苦行僧的死,和他們所帶來的秘密到底落入何人手裏。”溫火說:“一定和他兒子有關。”

“所以我們才要你救了鍾毀滅。”

“這件事一定不能讓任何官方的人知道。”杜無痕說:“包括楊錚在內。”

踏過積雪的小橋,便是一片梅林。

梅林旁,就是泉水的盡頭。

一線飛泉,自半山中倒掛而下,襯著這片梅花,更宛如圖畫。

圖畫中有小木屋,也有人。隻看出他穿著套很幹淨、很新的青布長衫,頭發也梳得很光很亮。

他右手提著水桶,左手衣袖裏卻空蕩無物--他竟是個獨臂。

他的年紀大約有七十多歲了,但你一仔細看,卻覺得他隻有四五十歲,等你相信他四五十歲時,他看來又仿佛已是八十幾歲的老頭了。

他的年紀竟令人猜不透。他提著水桶,穿過梅林,走入木屋。

木屋裏沒有什麼華麗的陳設,但卻收拾得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屋子的角落裏,有張八仙桌,那穿青衣衫的中年人從桶裏擰出了一塊抹布,開始抹桌子。

他抹礙很慢、很仔細,看來好像這桌子上隻要有一點灰塵留下來,他就見不得人了似的,一遍又一遍。

“藍大哥,你又在整理屋子?”屋內傳出女人的聲音。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回頭望向房門。“夫人。”

這人竟是當年人稱“神眼神劍”的藍大先生藍一塵。

他的容貌雖然已老了些,但臉上的神情依然沒有變,隻是眼睛裏已失去了昔日那種攝人的威嚴。

當年他為了試楊錚的離別鉤法到底得了楊恨的幾分真傳,而不惜犧牲一條手臂。

他曾答應楊錚留在大木村外的小木屋,陪呂素文一起等著楊錚回來。

如今又為何在這裏?

難道呂素文的失蹤,和他有關係?

門簾欣開,走出一中年婦人。

她的臉色蒼白,美麗的眼睛也已失去了昔日的光采,但眼尾的那抹倔強卻仍在。

她麵上沒有絲毫表情,看來是那麼冷淡,似乎早已忘卻了人間的歡樂,也已忘卻了紅塵的愁苦。

藍一塵見她走出,立且迎了上去,“夫人,你身體還未全好,怎麼可以起床走動?”

“躺太久骨頭都鬆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孤零,那麼寂寞。

“雪季提早來了。”藍一塵說:“所以梅花也開的比去年茂盛。”

她的目光緩緩望向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眼睛逐漸朦朧,過了良久良久,才開口:“不知那裏的梅花是否也開了。”

“一定開了,那裏的氣候比這兒寒冷。”

“沒人照顧,會開得好嗎?”

藍一塵沉默了一會兒才開說:“他一定會去照顧。”

這次換她沉默了,她將視線收回,注視著藍一塵,輕聲的問:“他--還活著?”

“一定活著。”藍一塵肯定的說:“世上會一種人很不容易死,他就是屬於這種人。”

“今天是九月二十八,已經整整二十年。”她的眼角已有淚珠在閃爍。

“夫人,是否要我陪你到那裏去一趟?”藍一塵輕聲問道。

“時間未到,我們怎麼可以毀約。”她淒然而說:“二十年都忍了,還在乎剩下的時間嗎?”

“是。”藍一塵輕輕歎了口氣。

“不知花兒現在長得怎麼樣?”她凝望著窗外的梅花。

“一定又美麗又聰明。”藍一塵嘴角有了笑意,笑容中帶著無限慈祥。

明知道回憶總像是喝一杯苦苦的酒,可是她願意喝下這一杯苦酒。

九月二十八,午後,難得有陽光。

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進來,照在花舞語光滑如緞子般的皮膚上,“風呂”裏的水溫還是熱的,她懶洋洋的躺在水裏。

可是花舞語心裏並不愉快。

在這天寒地凍的殘秋裏,能洗個熱水澡,已幾乎可以算是世上最愉快的事,可是一個人心裏頭加有她現在這麼多心事,這世上也許就沒有任何一件事能讓她覺得愉快了。

來到王爺府已三天了,和父親碰麵卻不曾超過兩次,是他太忙?或是在逃避她?

從小在她的心靈裏麵,就默默的塑造父親的形象,有時在午夜夢回時,會望著窗外的蒼穹,將星星一顆一顆的排列成父親慈祥的笑容。

也常在院子裏拾起遠方飄來的落葉,當做是父親捎來的信息,寶貝般的收藏起來,等夜深人靜,才喜悅的拿出,幻想的念著。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渴望著父愛,如今呢?

雖然和父親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卻形同陌路。

想著想著,舞語緊閉的眸子已沁出一滴淚珠。

--為何現實總和夢想不一樣?

水溫逐漸涼了,花舞語卻不想起來--水冷還不及心冷來得痛苦。

--肉體逐漸涼了,豈非也是減輕心痛的方法之一。

“相見還不如不見”,花舞語總算體會出這句話的意境。

淚珠已順臉頰緩緩落下,滴入水中,激起無數的漣漪,就仿佛她心裏的千千結。

“小姐,好了嗎?”丫環在門外說:“王爺在等你吃飯。”

無語眼睛驟睜,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悅?還是驚訝?

兩人吃飯八樣菜,除了應時之菜外,連難得一見的果子狸肉都上桌。

“這些菜你吃的慣嗎?”楊錚問。

“有您陪著,什麼菜都好吃。”花舞語低著頭吃飯。楊錚的心仿佛被針刺了一下,他望著舞語,輕聲說:“趁熱吃,菜涼了就不好吃。”

楊錚舉杯,杯到酒幹,他又倒了一杯。

“爹……”這一聲叫的好陌生。“酒喝多了傷身體。”

“難得跟你吃飯,我……爹高興,多喝點無妨。”楊錚又一口喝完。

天色已暗,殘月初升,擾人的雪又開始飄了。

雪花飄飄,飄得令人心裏好煩。

“你……你母親近來可好?”楊錚問。

這句話真是問的愚蠢到家。

花舞語抬頭注視楊錚。“這二十年來,爹您過得如何?”

回答的好。

“我……。”楊錚不知如何答覆。

“她曾經對我說過。”花舞話的聲音有點感傷。“她這一生,已來過、活過、愛過。無論結果如何,都不後悔。”

來過、活過、愛過,人的一生如果能做到這三件事,又有什麼遺憾?

“來過、活過,愛過?”楊錚淒涼而笑:“無論對任何人來說,這都已足夠。”

“你呢?你來過、活過、愛過嗎?”

楊錚舉杯卻未喝,他注視著酒杯,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人為什麼活著?生存之目的又為何?金錢?愛情?事業?”楊錚感歎的說:“遺憾的是,無論你追求何者,都免不了煩惱。”

杯仰酒光,酒順著喉嚨流進楊錚的胃,烈酒燒喉,卻抵不住他內心的絞痛。

花舞語疼憐的望著他。

眼已朦朧,星更朦朧。

“他,真的如傳說中那麼厲害?”,花舞語問。

“他”當然是指狄青麟。

“我隻知道,自主以來,邪不勝正。”楊錚回答。

“那您為什麼不再將他打敗,將他抓起來?”

問的好。

每個練武的人,武功練到巔峰時,都會覺得很寂寞,因為到了那時,他就很難再找到一個真正的對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敗”,因為他覺得隻要能遇到一個真正的對手,縱然敗了,也是愉快的。

但“那時”楊錚的心情卻一點也不愉快。

他的心亂極了。

--忽然間知道自己心愛的人未死,忽然間又知道自己有了後代,而這後代又站在麵前,他的心能不亂?

那時他知道,以這麼亂的心情去和狄青麟這樣的高手決鬥,勝算不多。

他並不怕死,可是他現在能死嗎?

“我已老了。”楊錚又喝了杯酒。“聽說老年人都怕死。”

兩人目光相觸,楊錚苦笑說:“有這種父親,你後悔嗎?”

“我隻知道您是我的父親。”花舞語的眼神充滿了信心。“您怎麼做,我都信任您。”

楊錚深深的凝望著她,這是自己的女兒多麼像她母親,永遠不問理由,永遠信任他。

菜雖已涼了,但楊錚的心卻已開始沸騰。

二十年來的痛苦,雖未全消,卻已開始有了彌補。

在這一刻,在這一餐,秋雖殘,天雖寒,但兩人的心卻已逐漸暖了起來。

--世上還有什麼比親情更溫暖?

丫環又端著一道香噴噴的菜進來,大銀盤用大銀蓋蓋著。

楊錚掀開銀蓋,裏麵是一隻烤兔子,他手持銀刀,割開了兔子肚子。

兔子肚子裏還有一隻烤鴿子。

楊錚剖開鴿腹,以銀刀挑出個已被油脂浸透了的鴿蛋。

“此蛋最是吉祥,從來都隻有貴客才嚐得到的。”楊錚微笑的將蛋放人舞語盤子裏,“今日之餐,更是非園尋常,像你這樣的貴客,又叫我到哪裏去找出第二個?”

楊錚剛含笑的放下銀刀,忽然發現銀刀的尖,在燈光下竟有些發黑。

他暗中吃了一驚,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再看舞語盤子的吉祥蛋,竟有兩個小班點,一黑一紅的兩上小點。

舞語嫣然一笑,將吉祥蛋挾起,楊錚暗捏把冷汗,正欲阻止,她竟將蛋放入他的盤內。

“此蛋名為吉祥,應該由爹您嚐。”舞語說:“祝你大吉大利。”

楊錚鬆了一口氣,大笑說:“好。”

他挾起蛋,舞語以為他將蛋吃下了肚,其實蛋已到他的袖子裏。

蛋已剖開,蛋黃中插著兩根極小型的箭,一黑一紅。

黑箭黑得就仿佛情人的眸子。

紅箭卻紅得仿佛是情人的血。

“這蛋是從--”載天話末說完,楊錚已開口。

“烤兔的肚子裏的烤鴿的肚子裏的吉祥蛋。”

載天凝視桌上的吉樣蛋。“不可能是廚房大師傅搞的鬼。”

“他還沒有這個本事。”楊錚笑了。“也沒有這個膽。”

“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居然將毒下到這麼隱密的地方?”載天說。

“這一黑一紅的箭,就叫情人箭。”楊錚說。

“情人箭?”載天微驚,“半夜聽到它都會嚇醒的情人箭?”

“是的。”

“四十年前,它幾乎將整個武林鬧得翻掉,後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突然消跡了。”

楊錚仰首望著窗外的夜空,看他的神情就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載天的目光直盯視著那一黑一紅的情人箭,眼神中充滿了懷疑,他不信這麼一對小小的箭,居然能令人聞名喪膽?

“情人箭置人於死的,並不是它的毒。”楊錚的眼神焦距,轉向情人箭。“是它的魁力。”

“魅力?”載天吃驚的表情更甚。

“情人箭並不是同時齊射。而是黑箭先發,當你想閃避時,卻會被它的魁力迷惑。”楊錚說:“因為黑箭黑得就宛如情人的眼波。”

--自遠方以來,又有幾人能抗拒情人的眼波?

“等你心神正蕩漾,紅箭已悄悄的闖入你心深處。”楊錚說:“然後你的血就仿佛情人的淚珠般流出。”

--情人,豈非也是令人傷心掉淚的對象之一?

“為什麼這麼至凶之器,取了這麼一個醉人的名字?”載天歎了口氣。

“自恒古以亞,最會傷害人類的不管是事物或是人,總是很醉人的。”楊錚感概的說。

這是一句至理名言,載天已深深記住。

天雖已暗,燈火卻亮如白晝。

載天忽然發覺空無一物的另一半蛋中,隱隱約約的有一張小紙頭露出一角。

他細心的用銀刀挑出一張小紙團,等確定沒有毒時,才放心的用手攤開小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