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禪舍的最北邊,有一個偏僻而安靜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小池塘,平時很少有人來這裏。自從武氏發現這個地方,就常常到這裏讀書散步。三年的感業寺生活,讓武氏早已脫盡了稚氣,她的思想和身體在曆經一番磨難之後,真正地成熟起來。她不再是昨日那個任性嬌氣的小姑娘,不再怨恨命運的不濟,更不會焦慮未來的日子。她早已在磨難中學會了慎思。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向中斷多年的目標做著最堅實的鋪墊。
秋天,絢爛的秋天,她的金色和紫色閃現在最後的綠色裏,她將產下自己的果實。人們在領略春天俏麗、歡樂的風格以後,還必將感受到金秋的成熟與豐饒。
武氏坐在池塘邊的草地上,看了一會書,又仰麵躺下來,欣賞著太陽慢慢地落到了西牆頭上,又慢慢地變成了一團血色的紅暈。這時,突然從升平殿的方向傳來渾厚的鍾聲。武氏側耳細聽,疑惑起來,晨鍾暮鼓,不年不節,傍晚天敲鍾幹什麼?一定是有重大的事發生。難道是皇上駕臨,他這會來幹什麼?武氏未及細想,急忙起身,撣了撣衣服,往回走。剛走到一個小路口,迎麵碰上了寺裏的執法,兩個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快,快,慧通,快去前院接皇後的懿旨。”執法氣喘籲籲地說。
“接什麼懿旨?皇後又給寺裏賜齋了?”武氏邊走邊問。
“不年不節,賜什麼齋,是專門給你的懿旨。”
“我的?”武氏渾身一顫,放慢了腳步,心裏嘀咕道:難道我跟皇上的私情,皇後都知道了,派人來處置我?也不太可能,後宮佳麗成百上千,她犯不上跑這兒吃我的醋。“快點走,慧通。接旨的事能磨蹭嗎?”執法催促道。“走!”武氏邁開了步子,心想:諒也沒有什麼大事。皇後要問罪我一個小尼姑,隻需私下裏派兩個人就行,何須下道懿旨,弄得上下都知道這麼一回事。
武氏趕到禪房。宣旨的太監和幾個宮婢正坐著喝茶聊天,絲毫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武媚接旨!”一個領隊的太監站起來,展開懿旨,宣讀道“懿令感業寺武媚蓄發。”
懿旨簡單明了,就一句話,卻讓武氏一時摸不透皇後真正的意圖。沒容她細想,又有幾個宮婢、太監,抬過一個食盒和一箱子衣服,放在她麵前,打頭的太監指著說:“喏,這都是皇後賞賜的。”
太監宣完旨,立刻就走了。武氏爬起來挪坐在禪房的圍椅上,看著食盒和箱子,陷入了沉思。皇後令她重新蓄發這是為何?蓄發自然意味著重新以女人的身份回到紅塵中來,然而,皇後要把她這個“還俗”的尼姑打發到紅塵的哪一個角落呢?懿旨裏沒有說明白。可畢竟沒有問罪、處置她,而且還有諸多賞賜,看樣子通往皇宮的大門快要打開了,壓抑已久的武媚就要有出頭之日了。
秋盡冬來,冬去春至。在先帝李世民崩逝三年忌日的這一天,一大早,感業寺的氣氛就非同尋常,門前的西大街上開過來一隊隊禦林軍,迅速地布滿全寺,實施戒嚴。住持臨時得到通知,皇上馬上要來拈香,務必迅速布置好一切。感業寺裏,立即忙亂起來,掃地的掃地、設案的設案。而後全體比丘尼一起到大門口,等候接駕。唯獨武氏不去。她正在禪合裏,精心地打扮自己。
寺裏的鍾聲響了,寺門外傳來人馬的喧鬧聲和鼓樂聲。她知道,是他來了。接著他還要去大雄寶殿,進行一番官樣的拈香儀式。她在幽暗的禪合內,靜靜地諦聽著,她不平靜的心在靜靜地等待著。一個半時辰以後,禪合外響起雜遝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男子的聲音輕輕命令“退下”。門,被輕輕地敲響。
“誰呀!”她憋住笑,故作不知。
“是朕,大唐的皇帝。”
門開了,武氏望見冠帶飄搖的大唐天子背後,有黑壓壓的文武百官和侍衛。她立即屈膝跪倒在地:“臣妾武媚恭迎吾皇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李治伸出一隻手,扶起了她。
“你怎麼帶這麼多人來?”她小聲地問。
“今天是你回宮的日子。怎麼,你不願隨朕進宮?”李治爽朗地說著。
“現在?”她有些震驚,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真的。她渴望進宮,她知道自己也快進宮了。但當這些突然到來的時候,反而手足無措了。
“當然是真的了。”李治抿著嘴唇,微笑著,顯出男子漢的決斷和魅力,“馬上回宮。”
“好吧。”短短的一瞬間,她醒悟過來,腦子裏有了分寸,她衝著後麵的獨孤及說:“傳比丘尼永智。”
“永智是誰?”李治問。
“臣妾的一個小姐妹,臣妾要帶她一同回宮。”轉眼的工夫,永智被帶了過來,她望著氣勢非凡的高宗皇帝,茫然失措,跪地參見。“永智,咱們進宮去。”武氏拉起了永智,“這床上有衣服,你馬上換上一套。再給你留兩名內侍,你讓他們整理一下房間,把可以帶走的東西帶上。”“武姐姐,我……”永智激動中,仿佛未聽清武氏的吩咐。“就這樣了,我先隨皇上走了,你隨後進宮。”武氏說完,挽起李治就走。
從禪舍前到大門口,內侍們排列著,低頭躬身,感業寺的比丘尼們,伏在甬道兩旁的地上,恭送他們。寺門外,更是氣派非凡。樂隊奏著樂、打著鼓。禦林軍挺胸凸肚,擎旗的擎旗,拿戟的拿戟,儀仗十分森嚴。李治攜著武氏的手登上一輛高貴華麗的禦馬車。隨著太監們悠長的首尾相傳的“起駕”喊聲,長長的車隊開始向皇宮迸發。前麵快要到皇宮。黃瓦覆蓋的紅色官牆已然在目。垛樓上挎刀持戟的軍士往來巡邏,庶民百姓望見宮城敬而遠之。這就是大唐王朝的權力中心,它統治著遼闊的萬裏疆土,進了它的裏麵,就意味著你已經接近了最高權力的頂巔。過了承天門,內侍躬請皇上和昭儀換乘步輦。武氏下禦車時,緊握了一下李治的手:“皇上,明天見。”王皇後正在中宮裏打扮著自己。這幾天,她心情舒暢,特別高興,皇上的陽光雨露,讓她仿佛找回了丟失的鮮嫩。她嘴裏哼著歌,對著鏡子,不停地撫弄著眼角隱約可見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