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滿意地望著老兒子,謙虛地說:“皇上,你這在政事上,也鍛煉得差不多了,還是你親政吧。”
李旦哽咽著,再一次懇請皇太後收回成命。
武太後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對群臣說:“既然皇上再三固辭,也不難為他了,隻得權且再聽政三五年吧。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大臣們,包括劉之這才明白過來,皇太後演的是一出戲。既然昨天已下詔還政了,為何今日又來設簾上朝?既然想退身修德,為何張嘴就說再幹個三年、五年?眾大臣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眨眼間又被澆滅,都低頭不做聲。
這時,武承嗣邁步上前,恭手奏道:“太後陛下,最近揚州生亂,月有蝕之。天下小民,不識好歹,議論紛紛。更有人趁機妖言惑眾,潛圖異謀。臣請太後頒製天下,廣開言路,接待天下奏言,以褒善懲惡,揚美發奸,維護國家之一統。”
話音未落,劉之上前,連連搖手日:“不可。先帝太宗和高宗大帝均反對告密。太宗曾說:‘無識之人,務行讒毀,交亂君臣,殊非益國,自今以後,有上書訐人小惡者,當以讒人之罪罪之。’高宗時,也曾下令禁酷刑和匿名信,並說,‘匿名信,國有常禁,此風若扇,為蠹方深。’老臣以為萬不可行告密之風。”
武太後擺手說:“事無定製,當改則改,豈能墨守一時之規定。本宮決定,設立舉報箱。”
武承嗣這時忙捅了捅身旁的侍禦史魚承曄。魚承曄心神領會,急忙出班奏道“太後,臣的兒子魚保家有巧思,設計了一個名為‘銅匭’的舉報箱,非常精巧實用,臣鬥膽舉薦於太後。”
武太後一聽,頗感興趣,當即傳旨令魚保家晉見。
魚保家早已在午門外等候,一會兒就傳進大殿。叩頭施禮後,保家掏出一張設計圖紙,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武太後看了看,看不懂,問:“有樣品沒有?”
“回太後,有樣品,是木頭做的。”魚保家從懷裏掏出樣品。武太後特許他上禦台指點給自己看。
“太後,這銅匭形成一個箱子,內設四格。箱子四麵分設四個投書口。東麵名日‘廷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麵日‘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麵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麵日‘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者投之。且表疏一旦投入銅匭,就無法收回,隻有用專用的鑰匙才能打開。”
聽完魚保家的介紹,太後拿著這個木製的樣品,翻來覆去地看,連連稱讚,問魚保家:“魚愛卿現在官居何職?”沒等魚保家說話,他爹魚承曄忙代為回奏說:“犬子雖然有巧思,但仕運不佳,隻是在工部臨時幫忙。”武太後望著魚保家,說:“如此有才之人,本宮封你為從五品,即日起,在工部供職,監造這‘銅匭’,三天之內完工!”
眨眼間被封了個從五品的官銜,激動得魚家父子忙給太後叩頭,千恩萬謝而去。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三月八日,“銅匭”這個巨大的怪物,被正式立於官門前,接受來自四麵八方的密奏。
銅匭的日常管理工作由正諫議大夫、補闕、拾遺各一人擔當,他們負責銅匭的開啟,密奏的整理,直接向太後負責,收到的密奏也全部交給太後處理,他人不得過問。
為了讓天下人都明白銅匭的作用,朝廷又專門向全國各地發出通知,並號召民眾投遞密奏。
凡有上京告密者,臣下不得問,沿途皆給驛馬,免費供給五品官的飲食標準,免費住宿。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
自此以後,全國上下告密之風盛起。
太後最信任的大忠臣、卓有才華的宰相劉之被賈大隱告密後關進了大牢,舉朝皆驚。後紛紛探聽緣由,知告密者乃賈大隱,皆鄙視之,其威信立時在朝中大跌。
有膽大的、為劉之鳴不平的人,就上書為之求情。甚至整天不問政事的睿宗皇帝,覺得劉之曾當過自己的老師,一向也對自己比較看顧,遂決定也為他上書,請求太後寬恕劉之。
聽到睿宗皇帝也為劉之抗疏申理後,劉之的親友紛紛到監獄裏說:“這下好了,連皇帝都替你出麵求情了,太後肯定會寬宥你,釋放你的。”
劉之卻發出一聲歎息,說:“皇上不為我上書倒好,如今,他為我說情,我必死矣。太後臨朝獨斷,威福任巳,皇帝上表,徒使速吾禍也。”
果然,太後在接到睿宗皇帝的抗疏後,連連冷笑,目露凶光,心道,你劉之讓我還政,還政於誰?還不是這睿宗。如今睿宗為你上表,正說明你倆人一個鼻孔出氣。將來若有機會,你們還不得聯合起來對付我。現在不除了你劉之,更待何時?
垂拱三年五月庚午,一道詔令下達,將劉之賜死於家。
劉之被使者從監獄押到家裏後,對使者王本立說:“我先洗個澡,換上壽衣,幹幹淨淨地上路,省得死後再麻煩人給我淨麵換衣。”
王本立征求其他三個監刑官的意見。其中賈大隱也是監刑官之一,忙表示讚同說:“劉公,你盡管沐浴,這點小事,想郭大人、周大人不會不同意吧。”
在一旁的監刑官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鄙視地看了賈大隱一眼,對劉之說:“劉大人,您請便吧。”
洗沐完,換上壽衣的劉之從裏屋走出來,神態自若,他喝了兩口茶,對一旁的兒子說:“我說你寫,給太後寫個謝死表。”兒子含淚點點頭,準備好了紙筆。劉之口述道:“臣之不才,賴太後錯愛,委以重任,今賜死於家,皆無憾也。然臣雖誑妄為辭,開罪官家,卻從未聚人日財,私人嬖妾……”說著說著,兒子卻在一旁哭出聲來,傷心地無法下筆,手顫抖著,半天一個字也沒寫成。一旁的賈大隱對王本立說:“時間不早了,太後還在朝堂上等信呢。”
“快點寫,快點寫。”王本立隨即催促道。
劉之見監刑官在一旁催促不已,於是奪過兒子手中的筆,自操筆紙,刷刷刷,援筆立成,一篇詞理懇至的謝死表呈現在眾人的麵前。劉之把筆一擲,端起桌上禦賜的毒酒,笑著對一旁的賈大隱說:“賈兄,這杯酒我就不請你喝了。”賈大隱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心裏直埋怨太後不該也讓他來當這個監刑官。劉之端起毒酒,一飲而盡,從容赴死,時年五十七。劉之死後,周思鈞和郭翰等人讀著劉之的“謝死表”,無不為之稱歎、傷痛。周思鈞指著“仰天飲鴆,向日封章”等句,對郭翰說:“劉大人太有才華了,我等不及。”
郭翰讚同地點點頭,歎息著說:“朝廷自此以後,又失去了一位棟梁之材了。”
郭、周兩人的感言,不幸傳到武太後的耳裏。不久,郭翰被左遷為巫州司馬,周思鈞被左遷為播州司馬。垂拱四年正月,剛過完年,頭一天上早朝。司禮博士周不等宰相說話,就搶先出班,恭手奏道:“太後,臣對您有意見。”此言一出,滿朝皆驚,武太後卻探著身子,和藹地間:“周愛卿對本富有何意見?”周道:“太後,您應該下個旨,在神都設立武氏宗廟。”武太後一聽,哈哈大笑,說:“是應該在神都設立武氏宗廟了。不光是你,好多大臣都向本宮提過這個建議。不過,公開在朝堂上提出的,你還是第一人,以愛卿來看,這武氏宗廟該起什麼樣的名字,又當設立幾個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