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孟德疑猶留玄德 挾天子而令諸侯(1 / 3)

自從劉備見了獻帝之後,以及劉備與曹孟德出獵的事情,讓劉備的壓力與日俱增,他越來越覺得匡複漢室已成為當務之急,不能長期在曹孟德這裏留守了。

同天子打獵歸來,曹孟德已明顯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關雲長、劉備、董承的一言一行都使他輾轉反側,夜不成寐,迷迷糊糊中常常被噩夢驚醒。為了早日擺脫噩夢的困擾,曹孟德將荀彧和郭嘉叫到麵前。間來神情恍惚,精神不好,一定有什麼重要的心事。沒等曹孟德開口,郭嘉說道。

“恕我直言,丞相一定是處在殺劉備與不殺劉備的矛盾之中。”荀彧更幹脆。

曹孟德忽而來了精神,親自為荀彧和郭嘉斟滿一盅酒。

“你們兩位是我運籌天下的左右二臂,你們既然已知道我的心事,就請替我出出主意,以解我的憂慮。”曹孟德已作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

“劉備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他們來投袁紹兄弟,卻寄食了我們。如今三兄弟在曹丞相鍋裏舀飯吃,足以向天下人昭示曹公不是那種容不下人的鼠目小人。我們剛剛殺了趙彥,放逐了楊彪,別人已經有了看法,如果再殺了人們心目中的大仁大德的劉備,在道義上我們就被打敗了。”郭嘉說道。

但荀彧不同意郭嘉的看法,他慢斯斯地說道:“丞相待劉備寬容,奉他為座上賓,這固然是仁義的表現。但‘仁’也有大仁和小仁之別。”

曹孟德對荀彧這句話忽而有了興趣,放下酒盅,連忙問荀彧:“依你的理解,何謂大仁,何謂小仁呢?”

荀彧不慌不忙說道:“所謂小仁,不過是具有多數人共有的惻隱之心,見人遭逢不測,或饑寒交迫,或傷病死殘,於是就掏一把眼淚,或解囊分羹。”

“那麼,何謂大仁呢?”曹孟德聽得十分專注。

“所謂大仁,是說在山河破碎,天下混沌之際,能夠挺身而出,肩負起整頓綱紀。建立太平盛世的偉大重任。如今曹公所做的一切,就是在行大仁。”荀彧從容地回答。

“你的話使我一時難以明了。”曹孟德又為二人滿上一杯。

“劉備雖暫且保持沉默,成日在園圃澆水施肥,隻因他翅膀沒有長硬。一旦有了契機,他定會遠走高飛。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丞相千萬莫學那個沽名釣譽的西楚霸王。”荀彧說道。

郭嘉說:“千萬不能貿然動手,待窺探劉備的動機之後再說。”

曹孟德聽罷二人的談話,對“仁義”這兩個經常攪得自己心煩不安的字眼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恰如荀彧所言,成日在園圃中澆水施肥的劉備的確不是雞鳴狗盜之輩,他在蓄積、醞釀、等待……

當國舅董承夤夜來到劉備住處,出示獻帝血寫的詔書並拿出義狀時,劉備毫不猶豫地加入了由董承、王子服、種輯、吳碩、吳子蘭、馬騰這班皇親國戚、朝中舊臣組成的謀刺曹孟德的組織。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劉備挽著褲腿,腳穿草鞋正在井邊用吊桶打水。迎著金光燦燦的朝陽,桑葉上的露珠晶瑩閃亮,篷架上的瓜果鮮嫩得使人望一眼就會分泌唾液。劉備幹得很投入,不時取下搭在肩上的手巾擦汗,儼然一個莊稼漢的模樣。

“左將軍,丞相請你去府中議事。”許褚和張遼在木棚外勒馬喊道。

莫非……劉備手一鬆,吊桶咚地一聲滑落井裏,濺起一串細細的水珠,兩位兄弟不在,我這一去恐怕是以肉投餓虎了。劉備作好了最壞的準備,整肅衣冠,將匕首揣入內衣中,大不了跟曹賊拚個死活。劉備反倒鎮靜下來。

曹孟德早已在府中等候,當劉備步態沉穩地走來,便親切地拉著劉備的手說:“聽說使君成天在菜園中整飭勞作,皇叔學圃,不容易,不容易啊。”

“除草澆肥,舒活筋骨,這要比我年輕時織草鞋輕鬆得多了。”劉備風趣地回答。

二人談笑風生地攜手來到曹府後花園。

“我剛才在園中漫步,看到枝頭上梅子青青,便遙想起當年金戈鐵馬遠征張繡的事。那時,行軍太急,將士們來不及準備飲水……特地邀請使君到小亭一敘。”曹孟德邊說邊招呼劉備登上亭子。

劉備見曹孟德如此熱誠親切,就完全放下了那顆懸著的心。

亭子裏的石桌上已擺好了一盤青梅、一樽煮酒。二人於是對坐於亭子上,謙讓一番後開懷暢飲。

二人正喝得起興,忽然天色驟然暗下來,烏雲密布,一場大雨即將來臨。二人同時對酒失去了興趣,曹孟德一時豪氣勃發,長聲對劉備說:“使君知道龍的變化嗎?”

“知之甚少,想聽聽丞相的見地。”劉備說。

曹孟德詩興大發,說:“風起於青萍之末,龍生於大澤之中。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內,隱則潛伏於波濤之中。如今正是春深時刻,龍更是乘時變化,如同人得誌而縱橫於四海。龍之為物,好比人世間的英雄。”

劉備聽得入神,連聲讚歎:“丞相對龍的見解實在太精辟了,不愧為一代文豪,佩服,佩服。”

曹孟德話鋒一轉,說:“玄德久曆四方,閱盡人世滄桑,一定知道當今的英雄豪傑。不妨說與我聽聽,讓我見識見識。”

劉備覺得曹孟德話中藏有深邃的內容,告誡自己不可口吐狂言。“我不過是凡夫俗子,哪裏具備識別英雄的慧眼。”劉備說。

曹孟德有些不快,人說劉備城府很深,果然如此。“我實在不太喜歡裝得過分謙遜的人。”曹孟德已下定決心,一定要聽聽劉備對英雄的見解,便用話語激將。

劉備在逼問下說道:“我蒙受丞相推薦,才能出仕於朝廷,天下的英雄,我實在不曾謀麵。”

“這不打緊,說說他們的名字總可以吧?”

劉備被逼得走投無路,默想了一會兒。

劉備小心翼翼地說:“淮南袁術,兵糧充足,不知可不可以稱作英雄?”

曹孟德輕蔑一笑,脫口道:“袁術不過是荒野中的老朽枯骨,我早晚可以抓到他。”

劉備於是搬出袁紹,心想袁紹準能符合曹孟德的英雄標準。

曹孟德聽了隻是搖頭。

劉備有些不服氣了,他辯說:“河北袁紹四世三公,起於名門望族,身份高貴,人緣關係廣泛。如今雄踞冀州,部屬中的能幹之人頗多,我想算作當世之英雄。”

曹孟德說:“袁紹喜歡虛張聲勢,其實膽識不大,雖有一點謀略但遇事不能當機立斷……”

劉備聽罷曹孟德的分析,也覺得言之有理。

“荊州劉表,威鎮九州,人稱八俊。不知可不可以稱作英雄。”劉備見氣氛和諧,也就放得比較開了。

“劉表徒有虛名,沒有實力,夠不上英雄之名。”曹孟德又輕而易舉地否定了劉備的提議。

“江東孫策,血氣方剛,雄踞一方,可稱得上英雄?”

“借父之名,怎麼能算英雄。”

“益州劉璋可稱得上英雄?”

“劉璋雖為宗室,卻坐吃山空,不過是一條守門之狗,更不配稱英雄。”

“張繡、張魯、韓遂……”

“區區小兒,更不足掛齒。”

劉備搜腸刮肚地列數了一大串當今頗有影響的人物,卻被曹孟德三下五除二給否定了。“那麼,何謂英雄,隻有請丞相賜教了。”劉備很想反過來給曹孟德一個難堪,以挫挫他的銳氣。

曹孟德說:“石橋老人黃石公贈送給張良一本兵書,名叫《三略》,我十分推崇那裏麵對英雄這一概念的詮釋。真正的英雄絕非隻為自己私權,而弄得天下大亂的蓋世豪傑,而是肯為國家傾出智能,肯為理想犧牲的大勇之士。”

劉備暗自歎服曹孟德對英雄的見解。他說:“丞相的見解可謂深刻獨到,使我頓開茅塞。不過,你所說的英雄恐怕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即啊。”

曹孟德以手指劉備,再回過來指向自己說:“放眼天下,當今夠資格稱為英雄的人,隻有劉使君和我曹孟德二人。”

劉備一聽,心中不覺為之一震,手中湯匙掉在地上。這時,一道驚雷滾過天際,劉備在瞬間已恢複常態,從容地拾起地上的湯匙,自我解嘲地笑道:“虎吼雷鳴,實在太威風了。”

曹孟德已把劉備剛才的失態看在眼裏,意味深長地說道:“英雄也怕雷聲嗎?”

劉備略作思考,不慌不忙地說:“聖人說過‘迅雷烈火必變’,怎能不怕呢?”

尷尬的場麵也就這樣輕輕鬆鬆過去了,曹孟德眼見劉備反應敏捷,實在是一位傑出的人才,他又想起《三略》中的一句名言:“夫主將之法,務攬英雄之心。”於是對劉備的愛憐之意代替了原來存有的戒備之心。

二人重新坐定,在融樂的氣氛中暢飲。

亭外已是大雨如注,天色陰沉得令人窒息。

“丞相,棗祗死了。”一位軍士來報。

曹孟德的酒樽掉在了地上,他吃力地站起來,趔趔趄趄地走向欄杆,侍衛連忙上前扶住。

“棗祗是誰?”劉備見曹孟德如此悲慟欲絕,心想那個棗祗一定是曹孟德陣營中一個頂天立地的人物,於是就問身邊的一位軍土。

“棗祗將軍是屯田都尉,兗州百姓有飯吃,全靠他。”那軍士說。曹孟德手扶欄杆,望著亭外那一叢被雨點敲打的芭蕉,喃喃地說:“人生苦短,人生苦短啊!”

都說曹孟德狠毒狡詐,今日竟為一個小小的屯田都尉的死而如此悲傷。那不是裝出來的,那可是真情的流露啊。劉備的內心也在激烈地翻騰著,翻騰著……

“大哥,大哥在哪裏!”

張飛在前,關羽於後,二人急衝衝地來到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