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之,臣為二皇子三皇子師,也常見太子殿下,平心而論,太子固然是最優者,可是皇上也千萬不要因此忽視了二位皇子。畢竟都是皇上的血脈,臣雖說是外臣,不敢妄議皇家事,但是忝為皇子師,也想勸皇上一句,骨肉親情,總是不能舍掉的。
“還有便是皇上早先時曾經跟臣說過,吏治改革勢在必行。那時皇上曾說,日後讓臣為吏部尚書,再行整飭。隻是多年來臣在戶部,不曾執掌吏部事務,隻是心中仍舊牽掛。現下方緒倒是可以托付重任,臣便是不能親手裁決,也足以放心。許是臣不能得見吏治改革的成果,但皇上隻要能記得清整吏治的事情,臣便無憾了。”
夏言一口氣說了許多,停下來之後,眼見著臉色又蒼白下去了。但是他精神倒是還好,仍舊微笑著看著朱厚熜:“臣也算是伴隨皇上從少年到如今,興許提個私事,皇上也能給個麵子……臣那小孫兒夏瑜,是臣六十一歲上才得了的,平素過於寵溺,疏於管教,如今實在是不成器。隻盼著皇上能敲打磨礪他一番,若是真能出息了,臣……也算是瞑目了。”
朱厚熜聽著他一條一條的,清晰分明的說,眼淚早就忍不住往下流。聽到夏言把夏瑜托付給他,哪還有不答應的?隻是點頭道:“日後朕待夏瑜,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
得到了朱厚熜的保證,夏言仿若是鬆了口氣一般,笑道:“臣往夙都覺得自己身體健旺,倒是沒有遺折備著,現下眼見著要去了,隻能這麼跟皇上交待清楚,倒是不恭敬了,皇上莫怪。若是早知今日,臣……”
一邊說,一邊閉上了眼睛,鼻息微沉,似是漸漸睡著了的樣子。朱厚熜忍不住將手指放在他鼻端,斷斷續續的有氣息,隨著夏言臉色慢慢恢複紅潤的樣子,鼻息卻漸漸停止了。
等到終於感覺不到那鼻息的時候,朱厚熜終於忍不住,撲倒在那仍舊溫熱的身體上麵,悲聲大放。
嘉靖三十五年春正月初九,時任內閣首輔夏言歿於乾清宮西暖閣,享年七十四歲。
對於朱厚熜來說,滿朝文武,夏言是最不一樣的臣子。即便是和徐階相比,夏言也有他讓人不能割舍不能忘懷因而不能替代的地方。
更何況,朱厚熜是親眼看著夏言去的。先前過世那麼多老臣,就連王守仁,朱厚熜都是在他過世後一天才親眼見到。可是夏言,卻是在他眼前這麼一點一滴地消失了生命的跡象。甚至朱厚熜是親自感覺到,他的呼吸是怎麼樣停止了。
看著夏言安靜地平躺在床上,一隻手還握著他的手,麵色猶帶著紅潤的血色,卻再也不能張開眼睛,再看他一眼,朱厚熜心裏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難受的感覺。
不是撕心裂肺的痛,但是那是一種更加折磨人的酸楚。朱厚熜覺得自己的淚水像是再也止不住了一般,他舍不得放開夏言的那隻手,舍不得離開他身邊一步。
朱厚熜用兩隻手將夏言的手握在掌心,似乎這樣留住他身體的一點餘溫就能讓這個人慢一點離開。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遺憾還是因為痛失良臣,或者是因為,畢竟是愛過這個人,麵對著這個人的離開,感覺和送走了楊廷和,送走了王守仁,是完全不同的。
夏言是當晚亥時三刻(晚上十點半左右)去的,朱厚熜就那麼握著他的手,怔怔的在床邊坐了一夜,直至天明。
渾身冰冷的陪在夏言身邊,朱厚熜旁邊伺候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前把兩個人分開。直到徐階將朱厚熜抱進了他溫暖的懷中,朱厚熜才仿佛剛剛感覺到冷。他顫抖了一下,眼睛又感覺到酸澀的痛。靠在那個透著溫熱的,永遠都那麼堅定的胸膛裏麵,朱厚熜這才感覺到,似乎終於找到了能夠支撐自己的力量。他閉了閉眼,然後再張開眼睛,已經不再是那樣無神的目光。隻是聲音還帶著一點顫抖,朱厚熜顫聲道:“子升……夏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