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開始進行公檢法機構分離,適應期過去之後,清晰分工了的朝政讓人眼前明晰,各司其職又沒有掣肘的隱憂,一時間朝野上下稱善。閣臣們的權力卻進一步減小,內閣雖說仍舊是決策機構,但是更多的時候更像是智囊團,而不是當初說一不二的內閣了。
隨著機構的分離,科考也進一步改革,分科更加明細。並且第一次提出了,報哪一科就考哪一科的內容,即便是經學不佳,也能夠因為兵事嫻熟而上位的說法。舉子們喜憂參半,所幸分科多了,取士人數也相應增加,整體上還是歡喜的多。
嘉靖四十年春正月,皇帝病危。正月裏所有娛樂宴飲一律禁止,全北京城都要齋戒三日為帝王祈福。正月十五,嘉靖帝一度在昏迷中呼吸暫停,太子親侍湯藥,孝心感動天地,幸得如此,皇帝才得以回轉,月餘才得以痊愈。
朱厚熜的這一病,卻是讓徐階憔悴了許多。提心吊膽了十多天,徐階都擔心朱厚熜好轉的時候,他自己或許已經撐不住,熬死在朱厚熜床前了。好在徐階一直注意養生,等朱厚熜醒來的時候,徐階腳都軟了,卻不至於一下癱在朱厚熜身邊,讓朱厚熜再為他擔心一回。
不過徐階也畢竟是耗得狠了,一時也病了,雖說不嚴重,但是朱厚熜還是逼著他臥床休息。這下子是兩個人一起養了,徐階就睡在朱厚熜外側,整日兩個人一起喝藥,一起喝補湯,一起活動關節,相互按摩,相互監督著彼此鍛煉身體,膳食均衡。
能夠相互依偎著在一起,這麼養病也覺得日子過得很溫暖幸福,這也算是老來伴了。兩個人從少年相識,終於也能走到今天,朱厚熜看著徐階漸漸稀疏向後退去的發線,還有那怎麼也遮掩不住的白發,想起當時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個人,滿眼通紅的守在自己身邊,那雙眼睛,就好像還是年少的時候,那般情熱的目光,讓他心裏暖烘烘的。
如果徐階真的走在自己前麵,那麼,就跟著他一起去吧……朱厚熜忽然覺得,就算徐階真的死在他前麵,他也不怕了,或者兩個人攜手離開也是很不錯的呢。朱厚熜撫了徐階的臉頰,那皮膚也鬆弛了不少,畢竟是老了,比不得少年時了。但是這人,就算是老了,雞皮鶴發,頭發掉得厲害,眼睛也漸漸有些渾濁,卻還是……徐階。
“呐……如果我們之中有誰先離開了,那就在橋上等著,另一個馬上趕過來,好不好?”朱厚熜收回手,伏在徐階懷裏,輕聲問,“若是你先行一步,我是不會讓你久等的;而若是我等你……你交待好了事情就趕快過來,好吧?”
徐階想了想,大概知道朱厚熜的意思,原先他說過什麼,不能走在他前麵的話。現在這麼說,又是改了主意,要兩個人一起了?嗬嗬……這麼想想,一大把年紀了還殉情,說起來有些丟人,可是卻是一般的情意深重,綿綿不絕。
隻是……
“你說的,那個什麼‘橋’,是什麼橋?那不成是……可是我怎麼沒聽說過?”徐階自認為對那些耳食的東西,還算是了解很多的,但是卻著實沒聽說過什麼橋。
“笨蛋啊……”朱厚熜口中評價道,心裏卻有些心虛地想著,難道現在還沒有奈何橋的說法嗎?或者是說,叫法不一樣?就算是奈何橋的說法還沒有好了,朱厚熜還是耐心解釋道:“在通往地府的入口處,有一條河叫做忘川,都說喝了忘川的水,就會遺忘掉生前的事情。可是要去往來生,就必須過忘川。忘川上麵有一座橋,叫做奈何橋。橋上有個婆婆,誰要過橋都要喝她的湯。可是她的湯是忘川水煮的,喝了就會忘掉生前的事情的……
“我們就約好了在奈何橋上麵見,趁著還沒有喝孟婆湯的時候就一起走,省的喝了湯之後把彼此忘掉……我們總之是要一起走的,下輩子也還在一起好不好?”
朱厚熜說著,嘻嘻笑起來:“不過看現在的情形,我今年不過是吹了風就差點沒命,當初王府的太醫說我從小身子就弱,現在看來,倒還是真的呢。大約是我要去等你了。好在我不用看著你去,心裏少難受一回……隻是要辛苦你了。到時候我會等你的,一定會等你的。”
那時朱厚熜說得認真,但是徐階也隻是當作玩笑話聽。
可誰知道,就偏偏能夠,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