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算啥,為了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不高尚的手段,這是你一向的主張嘛,我也讚成。”
“謝謝啦。我當時是被逼無奈,你沒到過現場,不知道那種一心求死的氣場是何等決絕。”
“其實從世界範圍來說,中國人天性比較皮實,比較耐摔打,更重要的是上麵有一幫老家長在盡心照管著,在苦苦支撐著,所以情況要好得多。你看國外,已經實施的集體自殺至少二十起了!北歐幾個小國,就是那些民眾吃慣高福利的國家,社會已經整體崩潰了!人類的諾亞方舟真的會被這個該死的塌陷所毀滅?一切的一切:人類一磚一瓦所建立的物質殿堂和精神殿堂、鮮花一樣嬌嫩的兒童和姑娘、精妙的詩句、天籟般的音樂、美色美景、美酒美食、愛情親情、理想抱負,如此等等,都要消失?這些天,我真遺憾自己不是某種宗教的信徒,如果是,至少我還知道誰該負責,我還可以用最惡毒的話罵罵宇宙的主宰,出出胸中的鬱悶氣。可惜我信仰的是科學,是冰冷無情的物理定律。科學讓我們預知了明天的災難,卻給不出拯救宇宙的辦法。你說這樣的科學有啥用?還不如在懵懵懂懂中死去的好!人銳你告訴我,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就是一路荊棘地走來,艱難地開啟智慧,隻為了能清醒地看到最終的毀滅?”
姬人銳拍拍他的肩膀,斟上酒,微笑著說:“那位魚樂水記者對楚馬二人的采訪,你應該看過吧?”
“當然。”
“建議你再看一遍。文中有馬先生勸絕症病人楚天樂的話,說得很有哲理:人生盡管免不了一死,還是要活得高高興興、快快樂樂、有滋有味,不枉到世上走一遭。這是一段很淺顯的大白話,但它其實涵括了人類所有哲學、宗教和科學的真諦。有生就有死,生存不是為了逃避最終的死亡,也無法逃避。生存的意義就在於生存本身。我很信奉馬先生的話,哪怕明天天塌,今天我還是要活著。”
吉大可苦笑道:“其實我也一樣啊。宣泄歸宣泄,活嘛還是要活下去的。”
兩人又喝了幾巡,聊了些閑話,吉大可問:“今天給我個實話吧,對這尊雕像你為什麼如此上心?你當然不是為了什麼狗屁旅遊。”
“你說錯了,我確實想用它來帶動本縣旅遊業,這是我送給杞縣的告別禮物。”
“告別?又要高升了?”
“不,我想掛冠封印,從此扁舟江湖。”
“歸隱江湖?你?”吉大可大為搖頭,“別開玩笑了,且不說你本人一向誌存高遠心向廟堂,至少你過不了嫂夫人那道關。她可是立誌要以身為梯,托你跳過龍門的。我想她的最低願望是副總理夫人吧。”
姬人銳此時有了五分酒意,借著酒意說:“大可,你我是過心的朋友,我不瞞你,不過這些話眼下到你為止。我不是開玩笑,我確實要辭官入江湖,但不是出世,而是更深地人世。人類麵臨的災變是沒有先例的,舊的社會體製已經失去了動力,目前隻是靠慣性在運轉,但不久就會停轉的,倒不如及早跳出。”他為客人斟一杯酒,忽然問,“知道陳宮嗎?三國中的人物。”
“捉放曹的陳宮?”
“對。他當時是中牟縣令,和我一樣的七品官。”他笑著說,“中牟離杞縣很近的,同屬開封府,拉遠一點,我和他算是前後屆的同僚吧。此公足智多謀,更難得有清醒的眼光,知道那時天下即將大亂,正是英雄建功立業的時候,就斷然放棄仕途前程,跟著通緝犯曹操跑了。隻可惜他很快發現,曹操並非他心目中的明主。”
“你已經找到明主了?”
姬人銳放聲大笑,“大可,你太古板了,那隻是個類比嘛。現在還有什麼明主,我就是自己的明主。”他又說,“我不擔心苗杳那一關,估計她權衡利弊,會認可我這個大動作。”
吉大可舉起杯,“很佩服你的雄心和決斷,來,我敬你一杯,祝你成功——不,這話不準確。縱然你才智過人,對這樣的天文災變也不會有回天之力的。不過,在文明走向毀滅的途中,讓你的才智再怒放一次吧。”
那晚,苗杳把五歲的兒子昌昌哄睡,靠在床背上等丈夫,一直等到零點,打手機,對方始終關機。苗杳開始覺得焦灼,雖然丈夫不近女色,但如今的社會,稍稍有一點兒把握不住就會掉下去。但她沒有打電話問司機和縣府辦,因為打這樣的電話可能影響丈夫的聲譽,對這類事她一向非常謹慎。過了零點,聽到腳步聲,她急忙打開門,丈夫和水一方的曲老板沿在門口。曲老板笑著說:“縣長犒勞那位雕塑家,兩人喝得高了一點兒,我把他送回來了。”
苗杳向曲老板道謝,老板沒進屋,走了。她把丈夫扶進臥室,為他解衣脫鞋,嘴上埋怨著:“老朋友見麵,也不能沒有節製,再說,和大可喝酒幹嗎不喊上我?我和大可也熟,我帶著昌昌去。”
“不合適讓你去,今天是談些男人的話題。”
“哼,男人的話題,多委婉的代名詞。”
丈夫正色道:“別以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倆今天的談話一點兒不帶‘色’的。不過——這會兒我倒想和你‘色’一次。”
苗杳哼一聲:“就你那個醉貓樣還有餘勇?來吧,今晚我撐著你。”她招呼丈夫衝了澡,到小屋查看了兒子,兩人上床,繾綣了很久。事後她誇丈夫,小看你啦,醉是醉,今晚很勇猛啊。丈夫困乏了,沒有應聲。苗杳沒睡,一直悄悄看著臂彎裏的丈夫。憑她的直覺,憑她對丈夫心理脈搏的把握,她估計丈夫要在今晚把那個“通盤考慮”揭開蓋子了。果然,一會兒丈夫睜開眼,雖然還有醉意,但目光非常清醒。丈夫把她摟到懷裏,平靜地說了他的重大決定,苗杳的眉頭則越皺越緊。最後丈夫說:
“如果你同意,這幾天我就要遞辭呈了。”
苗杳搖搖頭,“風險太大。人銳,我理解你的考慮,但風險太大。你眼下走的是一條已經熟悉的路,盡管是條坎坷險峻的山路,但隻要鍥而不舍地攀登,避免一跤摔到懸崖下——憑你的才智能避免的——就肯定能攀到相當的高度。但你新選的路其實根本沒有路,前邊究竟是沙漠、懸崖,還是能夠陷頂的沼澤,都不清楚。人銳,我勸你謹慎。”
“苗杳,我正走的這條路的確已經熟悉,但山體本身就要崩塌了。”
“我知道,雖說宇宙得了絕症,但畢竟離現實還遠。影響到人類生活那是兩百年後的事,要談論地球滅亡更是千年後的事。在那之前,咱們還得活下去。”她看見丈夫的嘴邊綻出了笑意,“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笑你和楚馬二人的話不謀而合,他們也說,即使明知明天就會死,今天也要活下去。隻是你和他們的活法不大相同,他們是為活著而活著,你是為活著之外的追求而活著。”他望著屋頂,沉默片刻後說,“苗杳,雖然這個世界暫時還在正常運轉,但我的心態已經變了,我已經不能在舊舞台上繼續演出了。不過,這件事不是一下就能說清的,今晚我累了,以後再細談吧。”
他轉過身,很快入睡。苗杳則睜著眼直到天亮,心中翻江倒海。她不同意丈夫如此突然的人生轉折,但她也知道,丈夫決定的事很難勸轉,而且丈夫最後那幾句話說得很對,在官場中奮鬥需要時刻鼓著一種無形的“心勁兒”,現在丈夫的心勁兒已泄,繼續留在這兒很難發達了。新路雖然險,但成就與風險成正比。丈夫敢於斷然拋棄已經熟悉的舊路而重新選定一條險路,這樣的氣魄她是敬服的,這樣的心勁兒可鼓不可泄。早上她喚醒丈夫,說:
“該起床啦。人銳,我想了一夜,同意你的決定。”
丈夫奇怪地看看她,“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了?我料到你最終會同意,但原先估計需要幾天才能說服你的。”
苗杳簡短地說:“知道勸不轉你的,那就賭一次吧。”
當天姬人銳送走了吉大可和他的學生,又用幾天時間處理了一些善後,包括落實對雕像征地的賠償,為那些讚助過雕像的企業介紹一些好項目。五天後的晚上,他仍在“水一方”酒家舉辦宴會,宴請了縣裏四大家(縣委、縣府、人大、政協)的主要頭頭兒,又多請了一個公安局長老魯。宴會上他說:“我打算離開這裏了。這些年在官場打拚,‘恃此方寸耳,今方寸已亂,留之何益?’”這是引用徐庶別劉備時說的話,“至於老婆孩子,不想讓他們隨我到江湖上顛沛,暫且留在這兒了,還望諸位照顧。”同僚們很吃驚,都估計這位空降而來的縣長肯定是騰雲而去,另有重大的升遷,很可能是某種秘密職務。按照官場的默契,當事人不明說,別人都不會追問的,所以大家都打著哈哈,祝他鵬程萬裏。姬人銳笑著,沒加解釋。政協的郭主席同他最熟,一臉鬼笑地說:“至於夫人,令郎你就放心吧,我以後天天去向弟妹問安,隻要你在外邊放心。”姬人銳說:“那我預先謝謝你啦,你一天去兩次都行,我絕對放心。”他又特意對老魯說:“咱兩家住得最近,那娘兒倆就托付給你了。”老魯簡單地說:“盡管放心。”賓主盡歡而散。
第二天,他把一封辭職信放到辦公桌上,回家吻別了嬌妻愛子,飄然而去。
2
杞縣離寶天曼很近,當天中午馬家人接待了這位姬姓客人。他自稱是楚馬的傾慕者,專程前來拜訪。這個客人很家常地提了一些要求:想在這兒住上一兩夜,還想請主人帶他去山中轉轉。馬家人以山裏人的好客爽快地答應了,先安排客人吃午飯。
飯桌上姬人銳說:“我想問一下,馬太太……”他笑著搖搖頭,“我不習慣這麼周吳鄭王的,顯著生分。我就稱伯母吧。伯母,我估計你的預產期快到了,到時候怎麼下山?這段山路可不好走。”
天樂媽不在意地說:“沒事的,世上沒醫院之前女人是咋生孩子的?祖祖輩輩不都過來了?再說又不是頭胎。”
“話是這樣說,但你可是高齡產婦啊,還是小心為好,最好到醫院生。”
馬士奇說:“小姬,你不用擔心,賀國基賀老不久前給我們配了一架直升機做專機,可以隨喚隨到。”
“是嗎?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這架直升機配給你們後,用過沒?”
“還沒有,我們輕易用不上它的。”
“那就用一次!下午就讓它來,咱們一塊兒從空中俯瞰寶天曼的全貌,行不行?”
全家人稍愣,互相交換著目光。這個要求也……太不客氣了點兒。他們在山中過慣了不求人的生活,輕易不想麻煩人,哪怕這架直升機是專門配給他們的。不過楚天樂想了想,爽快地說:
“好吧。讓直升機來一次,一則陪客人轉轉,二則把日後送媽去醫院的事安排妥當,全當是預演一遍。”
魚樂水給小朱打了電話,飯後直升機就來了。全家人坐上它,請小朱把直升機拉高,從空中俯瞰寶天曼的全景。天樂媽是第一次坐飛機,驚歎著:“從天上看地上,景色真的不一樣啊。”這一帶有玉皇頂、犄角尖、老君山、化石尖等懸崖,均是刀削斧劈般險峻。但從空中觀察,險峻之處都隱沒了,隻剩下平緩的山頂。山勢一路向東南延伸,隻是時有中斷。這樣的平緩山頂正是寶天曼獨具的景觀。極目之中盡是鬱鬱蔥蔥的山林,連陽光都被染綠了。一條條白色的細線從山石中鑽出來,曲曲折折,時隱時現,最後彙成一條白帶,向東南方向流去。姬人銳大聲叫好,說這兒煙鎖霧罩,元氣內聚,龍脈綿綿,有王者之氣。駕駛員小朱笑嘻嘻地回頭看看他,那意思很明顯——哪兒跑來這麼一位年輕瀟灑的風水先生。
轉了半個小時,直升機把他們送回原地,雙方做了將來接產婦的安排,然後直升機飛走了。他們攙扶著兩個殘疾人回到屋裏,姬人銳意猶未盡,說:
“你們幾位休息吧,我想請小魚帶我到山上轉一轉,看看她那篇著名訪談中提到的幾個地點。”
魚樂水爽快地答應了。她用一個下午領客人逛了山景,看了那一線山泉串起的各個小石潭,看了潭中悠然往來的柳葉魚,看了那些橫生在絕壁上的古樹,返回時還領他看了懸崖邊的火葬台。客人在這兒停住了腳步,默默撫摸著井字形的柴垛,久久凝望著懸崖下的荒草古樹、飛瀑流泉,歎息道:
“人生自古誰無死。小楚將來葬到這片清淨之地,也算是福分了。”
魚樂水含笑望著他,沒有接話。
“小魚,也許你猜到我單獨約你出來的用意了?”
魚樂水笑著搖頭,“我隻猜到你大概要和我說什麼話。”她補充道,“我、丈夫和公公都看出你不是一般的訪客。你……”她斟酌著用詞,“氣度不凡。”
姬人銳笑了,“謝謝誇獎。其實這句話該用到你們身上的,你們全家人的氣度都非常平凡,但又非常不凡,這種平凡的不凡才是真正的不凡,是不凡的最高境界。”
魚樂水笑了,“你給我念繞口令啊。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誇獎。”
他說出真實身份:“小魚,我是原杞縣縣長姬人銳。”
魚樂水想了想,“是你平息過一場萬人集體自殺,後來又搞了個‘杞人憂天’的雕像?我在網上看過有關消息。”
“對,是我。不過那都可以說是前生之事了,今天早上我已經掛冠封印,披發入山了。”他笑著說,“入山就是為了找你們,想談一件大事。但我覺得,在和楚馬二位談話之前,最好先和你把話說透。小魚,我看出了你對他倆的影響力。”
魚樂水笑道:“是嗎?我倒沒覺得我有什麼影響力,要說影響也是他倆影響了我。”
“你說得不錯,但我說得也不錯。小魚,我們找地方坐一下吧,這場談話比較長。”
“好的,我洗耳恭聽。”
他們找地方坐好,開始了這場平心靜氣的談話,後來史學界稱之為“火葬台談話”。它實際奠定了此後幾十年人類文明的流向,開辟了一個極度輝煌的、被稱為“氦閃”的時代。麵臨絕境的人類像“氦閃”一樣迸發出了千萬倍的能量,用幾十年時間實現了千年的科技進步,雖然這些努力對災變本身並無實際影響,但“氦閃時代”仍以金字書寫在人類曆史上。當然,絕非是姬人銳以一人之力造就了這樣的時勢,這樣的時勢遲早會來的,他隻是提前扣動了扳機而已。
“小魚,這次災變所造成的局麵是人類從未麵臨過的。科學讓我們預知了這場潑天災難,但又給不出求生的辦法。人類還有兩三百年的時間,這段時間太短,不大可能在科技上做出足夠的突破;這段時間又太長,足以讓人類在一天天逼近的災難中因絕望而瘋狂。小魚,我親自處理過那次萬人自殺事件,我知道人一旦絕望是多麼可怕。你能想象得到嗎?母親帶著嬰兒來自殺!因絕望而生的瘋狂已經抵消了人類最強大的母性。而且杞縣那些自殺者的行為還是在法律框架之內,如果民眾的絕望轉化為暴力又該如何?我給出一個估計吧,如果‘楚馬發現’沒有被新證據否定,又找不出求生之路,那麼人類社會將在五年之內停轉,在十年之內崩潰,在五十年之內毀滅。”
魚樂水心情沉重地點點頭。
“但事情都是兩麵的。兵法雲,置之死地而後生。人類已經被置於死地了,這種極端的處境也許能轉化為巨大的能量,從而促使科學技術在幾十年幾百年內暴升幾個數量級,讓人類絕處逢生。”
這次魚樂水看著對方,沒有點頭。這番話恰恰是天樂在那次會上說過的,但這種可能性——她覺得希望不大。科學能幫助人類改變局部的自然,但不能改變宇宙。像這次尺度至少為幾十光年的天文災變,站在現階段的科學平台上,看不到任何一種有可能實現的技術突破能夠改變。這是那次老界嶺會議上諸位科學家的一致看法。姬人銳了解她的想法,緊接著說:
“即使奮鬥的結果仍是失敗,至少可以把人類社會中的高壓蒸汽在可控狀態下引出來,讓它噴到汽輪機葉片上,不致因高壓累積而造成鍋爐本體的爆炸!依我說,單單為了這個結果就值得全力去做,這樣人類至少可以死得有尊嚴。”
魚樂水仍舊沒有點頭。這段話如果換一種直白的說法,就是用虛幻的希望蒙騙人們,讓他們在勞碌中麻木神經,在沒有結果的努力中度過一生。依她本人的願望她不想這樣,如果人類確實無法逃生,她寧願在這片山林中安靜地打發日子,安靜地死去。姬人銳看看她,顯然洞悉她的心理,接著說:
“也許有些人寧願安靜地死去,作為個體意誌來說,這也無可厚非。但人類作為群體來說絕不會這樣,所有生物物種在族群瀕臨滅亡的時刻,都會爆發強烈的群體求生意誌,並轉化為狂熱的群體求生努力——隻是,它也可能轉化為瘋狂和暴力,畢竟這次災變來得太陡了。”他一字一句地說,“作為人類的清醒者,有責任把群體的亢奮引向‘生’,而不是聽任它滑向‘死’。”
魚樂水思考之後,深深點頭。姬把問題分成“群體”和“個體”兩個層麵,這種觀點很新鮮,也很有力,她自己的“個體意誌”拗不過“群體意誌”的。“你說得對,你把我說服了。人類應該這麼做。但你為什麼來這兒?你應該去找政府或聯合國,這肯定應該是國家行為,甚至是全人類的行為。”
姬人銳搖搖頭,“不,這是全新的局勢,需要近乎瘋狂的努力,舊的權力機構無法適應也無力承擔。我這句話你不一定相信,那我跟你打個比方吧。現在假定有某種可以讓人類逃離災難的設想,要想實現技術突破必須砸進去數千億元,但它隻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希望。假設你是國家主席,你會冒險決策嗎?”
魚樂水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道:“不會。如果這樣冒險,那這位政治家太不負責任了。”
“你說得對。但在全新的形勢下事情恰恰反過來:隻有敢這樣冒險才是對人類負責任!否則你就是個坐擁億萬家產而活活餓死的土財主。但舊式政治家已經習慣了‘負責’和‘穩健’,很難轉過這個彎子。何況‘國家’是個極為龐大的機器,即使失去動力也能因慣性繼續運轉很久,這會掩蓋局勢的急迫性;但若等到機器真的停轉,等政治家們真正認識到形勢的危殆時,想讓機器重新運轉就非常困難了,可以說已經沒有可能了。還有一點,今後的領導層將麵臨很多艱難的決策,決策者的科學素養和科學直覺將變得非常重要。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把決策權交給睿智的科學家。”
“你說該怎麼辦?”
“我想這樣辦:現代社會的一大特點,是私人擁有巨大的財富,其總量堪比國家。我想,最好的辦法是借某個民間組織把這些財富集中起來,組織對新技術的攻堅戰。船小掉頭快,民間組織能把這件事辦得非常高效。如果要打個比方,那麼這個民間組織就像解放戰爭期間的野戰軍,而今天的國家機構將扮演當時的地方政府。前者可以輕裝前進,縱橫馳騁;後者隻管維持治安,組織支前工作,解除野戰軍的後顧之憂。”
魚樂水沉吟著,“要發展這樣的全新技術,所需投入應該是天文數字,可能是數千億……”
“不,你的估計還是太保守,投入可能是數萬億,應該是人類財富的大部分。”
魚樂水沉思良久道:“我得好好想一想。你的設想太宏偉,太輝煌,我的眼睛一時間被耀花了。我得讓眼睛適應片刻。但你為什麼……”
“為什麼來山裏找你們?因為你們已經在無意中占據了‘天樞’或‘天權’的位置,占據了人類社會的道德製高點,盡管你們本人尚未意識到這一點。你看,馬伯伯身有殘疾,小楚更是絕症患者,但兩個殘疾人做出了偉大的‘楚馬發現’;他們藐視死亡,堅韌地活著,這對民眾而言是巨大的精神力量;還有你婆婆,任冬梅,正像你在訪談中說的,是天下最好的母親,為絕症兒子燃燒一生的愛,又為所愛的男人生孩子,不計較名分,可以說是母性的絕好象征;其實,在你們四人中最具號召力的則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