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樂把身體完全放鬆,舒服地倚在妻子身上,抬眼望著星空,語調舒緩地開始了講述。
天樂說:“你當時背上我,說‘孫猴子背紅孩兒’的時候,我曾被勾起一點聯想:在《西遊記》故事中,妖魔紅孩兒曾喬裝成被捆吊在樹上的幼兒,以便哄騙善心泛濫的唐僧,悟空為免麻煩,曾使用了縮地法,跳過紅孩兒被捆吊的那棵樹。就是‘縮地法’這三個字在我思維中激出了火花,縮地法正是神話版的空間收縮。但縮地法中其實有難以克服的矛盾,孫猴子如果懂得一點物理學,站在技術角度想一想,就會發現他的法術不好實現的。
“關於如何實現縮地,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在前麵要走的路程中幹脆挖去十裏八裏地,孫猴子很可能就是這樣幹的,否則他無法跳過紅孩兒吊著的那棵樹。但這樣做的話,十裏之外的對岸世界就會在瞬間與河岸這邊接合,因而具有極大的速度,會產生猛烈的碰撞。第二種方法,是讓前麵一百裏地均勻收縮百分之十,這樣也能減去十裏行程,而且過程平穩,沒有碰撞,但這樣做的話,孫猴子就躲不開紅孩兒——那個同比例變瘦了百分之十的紅孩兒。”
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智力遊戲,想過也就完了,但後來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某種東西,一種對眼前局勢很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呢?他剛才想了半夜,終於把它抓住了。這個智力遊戲實際是他潛意識中某種思考的曲折反映——災變區域內星體趨向太陽的運動,並非因為空間被挖去一塊,而是因為空間發生了整體收縮!
魚樂水迷惑地問:“你說‘錯了,錯了’,指的就是它?但你並沒錯啊,我記得你一直在說‘局域空間的整體收縮’。”
天樂苦笑道:“但我後來的推論犯了一個非常愚蠢的錯誤。令這一代科學家汗顏的是,兩年來,沒有一個科學家發現我的錯誤。不過這也不奇怪,科學史上不乏先例的,比如,20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之一馮·諾依曼,曾用數學證明推翻了德布羅意的導波理論。那時,馮·諾依曼華麗的天才傾倒了每一個人,沒人對他的結論產生懷疑,連同樣才華過人的德布羅意也承認了失敗。但其實馮的證明中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直到幾十年後才被玻姆和貝爾發現。貝爾——就是名垂千古的貝爾不等式的發現者——毫不客氣地說,馮·諾依曼的證明不僅是錯誤的,而且是愚蠢的!真不知道自它公布以來是否有一位專家甚至大學生真正研究過它。想想馮·諾依曼那樣的偉人都會偶爾犯錯,我多少好過一些。”
魚樂水笑著說:“不必自責了。你知道一句諺語嗎?鷹有時比雞飛得還低,但雞永遠飛不了鷹那麼高。你的愚蠢是鷹的愚蠢,可以原諒。說說你的錯誤吧。”
“好的。我在老界嶺會議上曾說過,飛船衝不過速度更快的逆向急流。”
“對,你是這樣說的。”
“就是這個結論錯了,而且錯得非常愚蠢!”
“為什麼?我覺得那個圖景很直觀的,也符合邏輯。至少,”她半開玩笑地說,“我在不少科幻小說中看到過關於空間急速塌陷的逼真描寫。”
“不,那個塌陷速度隻是空間收縮所造成的目視速度,是虛假的,並非真正的速度!不妨回頭看看咱們原先那個整體溫和膨脹的宇宙:一百億光年外的星係能達到近乎光速的紅移速度,但那是虛假的速度,是百億光年空間距離上膨脹的累加。雖然宇宙隻是溫和膨脹,但百億光年膨脹的累加就能造成那個驚人的目視速度!不過,如果人類飛船能夠飛到那兒,會發現那兒風平浪靜;恰如百億光年外的飛船如果來到我們這兒,也會看到同樣的風平浪靜。所以在災變區域的邊緣根本不存在什麼逆向湍流,人類的逃亡飛船將從容駛出災變區域。”
“真的?!”魚樂水興奮得幾乎叫出聲來。在兩年的絕望中,人類忽然有了希望,可以逃生了!她用力擁抱懷中的丈夫,“天樂,我太高興了。不必給民眾服用阿司匹林了。我想,連宇宙墓碑計劃也可以放棄,直接改為移民飛船,行不行?”
天樂緩緩搖頭,“恐怕還不行。”
“為什麼?”
“我們剛剛撬開了地獄的第一道門,下邊還有一道呢——災變區域的擴大。它肯定要向外波及的,問題是以多大的強度和速度來波及。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透。這會兒我太累了,想睡了,等我考慮成熟後再說吧。”
魚樂水看看他,柔聲說:“好的,你就靠在我身上睡吧。”
楚天樂倚在妻子的肩頭,很快睡著了。前半夜他的思維燃燒得過於猛烈,這會兒睡得非常深。魚樂水睡不著,丈夫的發現讓她亢奮。雖然前麵還有地獄的第二道門,也許有第三道、第四道……但不管怎樣,能闖過第一道就是一個大勝利,也為今後的繼續闖關提供了勇氣。她深情地看著身旁的天樂,這具瘦骨嶙峋的身體中有一個寶貴的大腦,值得他的親人和世人珍惜。忽然懷中的天樂低聲說:
“樂水……”
魚樂水低下頭看看,丈夫說話時沒有睜眼。那麼他是在說夢話?她低聲說:“天樂,你想說什麼?”
天樂仍舊沒有睜眼,口中喃喃道:“樂水,作為丈夫我很抱歉,不能在那方麵滿足你……你不要苦自己,找一個好男人陪你吧……”
魚樂水一愣,聽聽他的鼻息,顯然仍在沉睡。那麼,他是把這句一直想說又無法出口的話在夢中說出來了。魚樂水感動地歎息一聲,低頭吻吻丈夫,把他摟得更緊了一點。
天色漸漸放亮,往下看,已經能隱約看見家裏房屋的輪廓;往上看,天文台的圓頂因為襯著熹微的晨光,所以看得更清晰。幹爹還在裏麵觀測吧,不知道昨晚他有無新的收獲?天樂仍在熟睡,魚樂水靜靜地摟著他,心中滿溢著疼愛和憐惜。等朝陽在山凹射出第一道霞光,她聽到清脆的喊聲:
“天樂哥哥!樂水姐姐!你們醒了嗎?”
往下看,天樂媽正抱著柳葉向這邊招手。懷中的天樂睜開眼睛,魚樂水低聲說:
“醒啦?那咱們回去吧,媽在叫咱們吃飯呢。”
姬人銳給三人限定的十天期限,楚天樂隻用一天就提前交卷了。上午他又把思路捋了一遍,與幹爹進行了討論,幹爹表示完全讚同。下午他召集大家在總部碰麵,對他的想法來一個會診,賀老也參加了。康不名欽佩地說:“這麼快!我的方案還沒有一點眉目呢。”亞曆克斯則懷疑地皺著眉頭。會議開始,天樂用幾句話講出了自己的新結論,全場氣氛突然為之一振!亞曆克斯惱怒地失口喊道:
“真他媽蠢透了!”他看看大家,解釋說,“我不是罵楚和馬,是罵自己。他們作為某種理論的提出者,容易受限於固定思路而犯錯,這是正常的,最蠢的是我們這些旁觀者。是的,楚的更正沒錯,因為災變區域整體均勻收縮,所以幾十光年外那些可怕的藍移速度都是目視速度而非真正的速度,災變區域邊緣根本不存在湍急的逆向急流。”
聽眾中泛起興奮的騷動。賀老也聽明白了,不快地說:“這個錯誤犯得也忒大了點兒。這是不是意味著,你們原先說的人類根本無法逃出災變區域,這個觀點完全錯了?這可影響到人類社會的根本決策。”
亞曆克斯赧然點頭,“是的,原來的觀點錯了,至少要大大修正。當然人類也不是高枕無憂了。雖然災區邊緣沒有了逆向湍流,但災變肯定不會在半徑三十五光年處突然中斷,一定會向外波及,我認為,它是以引力波的形式,以光速向外傳播。”
這番話讓魚樂水很沮喪,“以光速傳播?那不是說人類根本無望逃生了?再先進的飛船也快不過光速啊。”
“不是的。收縮波以光速傳播,但收縮的強度應該與距離平方成反比,很快會衰減為零。所以,逃生飛船用不著和波速競賽,隻用駛到安全地帶就行了。”
“噢,是這樣啊。”
大家都發表了看法。今天的新進展為大家燃起了希望之光,會場氣氛十分亢奮,連賀老也深受感染。馬士奇也發了言,讚同天樂的新觀點,也讚同亞曆克斯關於災變區域將以光速向外波及的預言,不過他同時指出,到目前為止,三十五光年之外的恒星如北河三、大角星等還觀察不到藍移增量。當然也可能它們已經塌陷,隻是其光譜變化還沒傳到地球。姬人銳一直認真聽著,對弄不懂的技術細節反複詢問。最後他站起來說:
“非常感謝天樂用一天時間就交了答卷。你那個腦袋瓜裏燒的是什麼燃料?我想它比核聚變還要厲害。研究研究,幹脆用它來驅動飛船得了。”
楚天樂調侃他:“那要感謝你的上帝之鞭呀。以後你不用抽我們,幹脆直接抽飛船的屁股就行,飛船一看到你揮起鞭子,立馬達到光速。”
“是嗎?抽飛船我做不到,但我會更加勁地抽你們。天樂,你讓人類逃生的希望大大增加了,而且並非是安慰劑!我很振奮。但活人的逃生飛船畢竟是遙遠的事,我還得先考慮我的近期計劃,即宇宙墓碑計劃。我想,天樂和亞曆克斯剛才闡述的觀點已經足以說服民眾了。所以,”他笑著說,“你們繼續往前走吧,我要離開這兒,著手幹我的事了。”
分子生物學家喬治·雅各比攔住他,“且慢。上帝之鞭先生,你的宇宙墓碑計劃對我很有啟發,不過有了楚天樂的新結論,我想它過於保守了,我們還能再往前大跨一步——你別擔心,大跨一步後仍是一個可以立即實施的計劃。請你稍等幾天,我把思路捋清後咱們再開一次會。”
“好!我非常高興你的提議!你需要幾天?”
“也給我十天吧。”
姬人銳很不滿,“哪裏需要十天?比比小楚的工作效率,你提這個要求不臉紅嗎?我隻給三天,要趕在賀老走前讓他看到結果。”他已經敏銳地猜到,賀老此行如此從容,也許是負有政府最高層交付的使命,專程來這兒考察的。那麼,最好能趕在賀老走前,給他端出一個分量足夠的成果。
喬治想了想,無奈地點點頭,“好吧,三天就三天。上帝之鞭先生,我真不該主動攬下這個任務。”
第二天,賀老乘直升機去馬家。馬家全家人都立在路口迎接,包括兩歲的柳葉。命運畢竟是仁慈的,對任冬梅此前的苦難給出了相當的補償。柳葉生下後,雖然當媽的作為高齡產婦奶水不足,但柳葉飯量大,不挑食,長得異常健壯,小屁股緊繃繃,皮膚又黑又紅,兩年間從來沒生過病——除了鬧瞌睡時有點兒磨人,其他時間盡聽見她咯咯的笑聲,為這個家增添了無窮的樂趣。這會兒她被媽媽抱著,用力向賀老揮手:
“賀爺爺好!”
賀老在小朱的攙扶下走過來,先把柳葉抱到懷裏,“柳葉,按說你該叫伯伯的,不過隨你吧,你願怎麼叫就怎麼叫。這是爺爺給你的禮物,一包巧克力,一隻絨毛熊。”
“謝謝賀爺爺。呀,這麼多巧克力。天樂哥哥也愛吃,樂水姐姐也愛吃。”
賀老回頭看看小魚,“怎麼叫姐姐?該喊嫂嫂的。”
魚樂水笑著說:“糾正不過來,小東西蠻有主見的,可能她覺得喊姐姐更親吧。”
馬士奇說:“賀老,我一直盼著當麵感謝你,你為我們配的直升機可是起了大作用。”
賀老揮揮手——那不值一提。他環顧四周,說:“應該在房屋附近平出一個停機坪,這樣你們來往就更方便了,這事我隨後安排。”
“不不,這事不用你費心,我們自己安排就行。請進屋吧。”
“我先在附近轉一轉吧,看看小魚那篇文章裏寫的地點。你們幾位行走不便,讓小魚一個人陪我就行。”
魚樂水陪他轉了兩個多小時,參觀了天文台,看了那些串珠式小石潭中的柳葉魚,也看了為天樂準備的火葬台。賀老在火葬台邊同樣動了感情,久久立在柴垛邊,撫摸著幹透的鬆木,也凝視著對麵石壁上橫生的雜樹。魚樂水默默立在他身後,沒有打擾他。過了一會兒,賀老回頭問:
“小楚的身體最近怎麼樣?”
“不好。雖然我們盡可能地嚐試了不同的治療方法,但病情仍在發展。在會上你可能覺得他精神狀態不錯,那是硬撐的,我總覺得他的生命力是在超常燃燒,所以……”她苦楚地歎息一聲,沒有說下去。
“孩子,請你好好照顧他,盡量延長他的人生。他的生命和大腦都太寶貴了,這種印象在今天的會議之後特別強烈。他曾率先發現了人類前行路上的災難,今天又率先在暗洞中發現了亮光。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顧他。有什麼需要我出力的,盡管開口。”
“謝謝賀伯伯——不對呀,按剛才柳葉的稱呼,我也該喊賀爺爺啊。亂輩分了。”魚樂水笑道。
賀老很欣慰。小魚的心理素質不錯,談著這樣沉重的話題還有心開玩笑。他問:“你們結婚兩年了,沒有懷孕吧?”他聽馬士奇隱約透露過,小楚的病軀無法進行性生活。那麼,小魚真受苦了。“用不用采取某種醫學措施?”
魚樂水搖搖頭,“我和天樂商量過,但他不同意試管授精。知道為什麼嗎?你想不到的。他認為自己的DNA中有可惡的致病基因,想就此斬斷,不讓它流傳下去。”
賀老吃了一驚。人(和所有生物)天生具有兩種最強烈的欲望:活著和繁衍後代。像小楚這樣,純粹用理性的力量來對抗天生的欲望,決絕地自我斬斷血脈,需要何等的勇氣。他心中黯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小魚。魚樂水笑了:
“賀伯伯,你別在意,我和天樂已經商量好,如果我們想要小孩,我就去另外找一個健康男人,接受一粒優良種子。眼下我還年輕,這事兒不著急。”
賀老不再說下去,疼愛地把她摟到懷中,“你是個好姑娘,也是一個最勇敢的女人。”
等他們回去,午飯已經準備好。駕駛員小朱來的次數多,柳葉早和他混熟了,膩在他懷中不下來,便由小朱抱著她吃了午飯。飯後,賀老和全家嘮了一會兒家常,問了柳葉將來的教育問題。任冬梅說:
“賀老,我得感謝你。生柳葉時有點難,最後是剖腹產,你給俺們配的直升機可是派了大用場,沒準兒是救了我的命。”
“那是國家配給你們的,我隻是幫著辦了手續。”
“賀老身體好啊,我看你是鶴發童顏。”
“還行。人說老來三寶,老伴、兒孫和好身板兒,我這幾樣都占了。”他忽然想起麵前的兩位病人,為了不刺激他們,忙把話頭轉過來,“我身板兒再好也比不上你們母女倆,特別是小柳葉,簡直像一一別怪我說話粗魯——野地裏的一蓬‘老驢拽’!”
老驢拽是北方的一種野草,長勢極旺,能長成合抱粗的一蓬,紮根很深,“吃草的老驢拽不動”。馬士奇放聲大笑,說:“哪裏會嫌你粗魯?柳葉天生就是山裏的野娃兒,每天急著往野地裏跑,一朵小花、一滴露珠都能盯半天。”
那邊柳葉聽到是在談論她,黑眼珠滴溜溜地看著這邊,她小聲對小朱說:“小朱叔叔,我不喜歡老驢拽,這個名字多難聽。”逗得大人們哈哈大笑。馬士奇對賀老說:“你看山裏空氣多好,也幽靜,幹脆我在旁邊再蓋一幢房子,你住這裏養老得了。”賀老含蓄地說:
“那敢情好。沒準兒我真的會來這裏住幾年啊。”
此時他已經決定,回京後繼續提那個建議,而且他想自薦為第一任聯絡員。姬人銳的鞭子很管用,喬治按時交卷,三天以後在總部召開了專業會議。這次姬人銳任主持,並首次對會場做了必要的布置。過去“樂之友”們沒一個人在意這些場麵上的規矩,但姬人銳說,最低程度的程式還是必要的,那就像宗教中的儀式,可以營造肅穆的氣氛。投影屏幕上打:
應對災變
前期行動計劃討論會
主講:喬治·雅各比
賀老也參加了,被姬人銳安排在主席位的旁邊,其他“樂之友”成員悉數參加。姬人銳簡單地說:
“喬治,開始吧。”
喬治已經做了充分準備,清清喉嚨,開始了他的論述:
“先要感謝楚。他拍打著病殘的翅膀,為這片災難之地銜來了希望的橄欖枝。我想,一場無比壯闊的人類大逃亡,或者說星際大移民,可以拉開帷幕了。我們站在此時此地,已經能看到不久就會發生的撲向星空深處的文明大潮。當然,它要真正實現,還有很多具體的事情要做,像核聚變技術的突破,巨型飛船的設計製造,十萬年級別的飛船生態係統的研究,飛船上小型封閉社會的心理穩定和自我修複能力的研究,第一批船員的甄選和社會的維穩,如此等等。打緊了說,也是數百年之後的事。但在此前,姬先生的應急計劃完全可以提前實施。當然,有了楚的理論突破,應急計劃就不僅僅是安慰劑了,它應該盡量兼顧實效。姬先生提議的宇宙墓碑計劃過於消極,建議淘汰——姬先生你別失望,下邊我會詳細分析。”
姬人銳催他:“我絲毫不失望,我巴不得你能提出更好的計劃,快說吧。”
“先做一個假設吧,如果一幢百年莊園失火,屋內有寶貴的文物和一個剛呱呱墜地的嬰兒,你該先搶救哪一個?當然是嬰兒,活人比死的信息更重要。這也正是我們眼下首先要做的事——先救出人類,乃至所有生物的活信息。”他笑著說,“我想先把話頭拉遠點,請大家耐心聽下去。宇宙的誕生無非是一個自組織過程,是自組織和熵增的互相角力。宇宙的一切都來源於自組織,像誇克、重子、星雲、恒星、岩石圈、大氣層、礦藏、間歇泉等等。生物,包括人類,包括人類最為自傲的智力,歸根結蒂也來源於自組織。不同的是,非生物的自組織不需要特殊模板,像三個誇克自然結合成一個重子,一個質子和一個電子自然結合成一個氫原子,水汽凝結變成六角形的雪花,食鹽和石膏結晶成方形和六角形的晶體,如此等等。從締合形態來說,上述結構都是自然界中最容易實現的低能態,所以,無論是在地球還是在十億光年之外的什麼星係,在相同的物理條件下都會出現相同的結構。但生物的自組織與上述的自組織不同,它需要特殊的模板,這種模板產生於億萬年中難得的機緣。所以,所有星球的生命都是獨特的,換句話說,地球生物的DNA不可能在外星球的生物進化中複現,外星人可能有和我們相似的文明,但絕不會有同樣的DNA。因此,如果能把地球的生物DNA送出災變區域並保存下來,將是最有價值的工作。這才是上帝的核心機密,是宇宙中最可貴的財富,是最高等級的信息。”
姬人銳不客氣地催他:“扯遠了扯遠了。沒人反對做這件事,所以沒必要在必要性上做文章,你就說能怎麼做吧。”
“首先要盡量收集地球所有生物的DNA,當然首先是人類的DNA,同時建一艘大型飛船,現在隻能是化學驅動吧。然後把這些生物細胞冷凍後用飛船送入太空,直到送出災變區域。好在太空是一個不需要消耗能源的無限大的冰箱,不管是在五十萬年漫長的行程中,還是到了安全區域後,這些細胞都能保持在冷凍狀態。這樣它們就能近乎永久地保存,直到——被某個文明發現。那時人類就能在外星人的手中複生。”他說,“當然,DNA標本被外星人發現的幾率很小,但至少不為零吧。我想這應該比建宇宙墓碑更有用,宇宙墓碑被發現的幾率也同樣低。”
“能夠保存地球生物的DNA當然有用,對此沒人會懷疑。不過……”姬人銳疑惑地看著他,“你說完了?”
“總體的脈絡就是這些,以下是具體的技術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