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真空之洞(2 / 3)

膚色雪白的泡利一向惜言如金,這時簡短地說:“我讚成康。量子世界中沒有絕對的不可能,隻是幾率大小而已。如果宇宙中根本不會出現二階真空泡,那另當別論;但如果能夠人工激發,那麼它肯定能自發產生。”他聳聳肩,“但一百四十億年了,宇宙並未毀滅。”

楚天樂扭頭看看康不名和泡利,悄悄向他們點頭。賀梓舟也開玩笑:“謝謝你啊康叔叔,還有泡利先生,你們讓我在按下啟動按鈕時減少了負罪感。”

眾人一直討論到中午,每個人都充分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姬人銳說:“討論進行得差不多了,我想可以投票了。”

魚樂水和喬治旁聽了一會兒,離開會場到廚房去了,今天是物理學家的專場表演,兩人不參加投票,不如去給天樂媽幫廚。天樂媽正忙得不可開交,因為幫手的柳葉靜不下心幹活,隔一會兒就要跑到門口去聽一陣兒。見魚樂水進來,柳葉立即大驚小怪地說:

“喂,嫂嫂,洋洋哥變了,我都不認得了!你看他剛才發言時的範兒,絕對是大腕級別的!可平時在我眼裏,他就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小屁孩兒。”

這句孩子氣的話讓魚樂水忽有觸動——想起當年在老界嶺會議上聽楚天樂發言時,自己心中也是同樣的感覺。細想這也不奇怪,一個人的心態是和責任呈正相關的,如果被放在執掌人類命運的位置上,他想不迅速成熟都不行。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當年的活潑率性少多了,增加了平實穩重——並不是她想這樣,而是環境逼著人這樣。何況洋洋已經二十六歲了,比當年的天樂還大四歲呢。她笑著逗柳葉:

“是不是看上他了,想把哥哥變成戀人?——別不好意思,你嫂嫂當年也是在一次類似的會議上,對你天樂哥一見鍾情的,而且後來是我主動發起進攻。”

柳葉笑嘻嘻地說:“多謝嫂嫂無私地傳授經驗,不過眼下還是讓他當哥吧。就是想變位,也得想辦法讓他來追我,免得以後不好管教。”

魚樂水笑了,誇她“目光遠大、老謀深算”。天樂媽雖然忙著準備飯菜,實際耳朵也一直豎著在聽外邊的討論。她小聲問魚樂水:

“水兒,要是天樂的啥子理論沒錯,真的就能造出光速飛船了?”

“沒錯。嚴格地說是近光速飛船,能達到光速的百分之九十幾。根據相對論,任何有質量的物體都不可能達到光速,因為越接近光速,它就會變得越重;若能達到光速,質量為無限大,這是不可實現的。”

“那人們就能逃出去了?”

“沒錯。如果是近光速飛船,肯定可以逃出去了。”

“水兒,我怎麼有點兒不相信,這樣的美夢一下子就變成真的了?”

旁邊的喬治插話:“我也一樣啊,就像是被埋在礦井裏很久的人,乍一見到耀眼的陽光,眼睛都被晃花了。但縱觀曆史,技術上的突破都是這樣突兀。萊特兄弟的飛機上天前,民眾都不相信用木頭做的翅膀能上天;克隆技術誕生之前,民眾不相信用一個細胞鼓搗鼓搗就能變成一個活生生的嬰兒。還有我研究成的卵生人技術,對民眾來說同樣也是不可思議。所以,伯母你盡管相信吧。”

天樂媽下意識地停下手中的活兒,仰著臉默想一會兒,憧憬地說:“馬先生和我肯定是趕不上了,水兒、天樂你們說不定就能趕上,柳葉更不用說了。這就好了,隻要你們能逃出去,我和你爹就是掉到啥子黑洞裏也是高興的。”

魚樂水有些黯然,天樂媽說得沒錯,兩個老人恐怕是趕不上這班車了。看看柳葉,她的眼眶紅了。魚樂水強顏笑著,安慰婆婆:“媽,讓天樂他們加快點兒,你和爸努力多活幾年,還是有可能趕上坐光速飛船的!”

天樂媽笑笑,沒有說話,埋下頭繼續幹活。這時,外邊響起一片喧鬧。魚樂水、柳葉和喬治忙跑出去看,原來投票已經結束,投票結果顯示在屏幕上,比分相當懸殊:一千七比六百,同意進行實驗。從這個比分看,剛才討論時的反對者肯定有人改投了讚成票。但三位新理論的創建者並沒有喜形於色的樣子,馬上就要趕赴美國的賀梓舟這時正和楚天樂、亞曆克斯擁抱,三人的神態都頗為蒼涼。魚樂水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件事大則關乎宇宙存亡,小則關乎個人生死,因為——沒人敢斷言實驗中會發生什麼。按照三人建立的三態真空理論,粒子對撞隻會激發微空間的湮滅,但這個“微空間”到底有多大?也許它有費米國家實驗場那麼大,正好把現場的人全捂進去。關於誰去美國指導和觀察這次實驗,三人曾爭了很久,賀梓舟堅決請纓,理由是應該讓最重要的指揮官遠離戰場,遠離敵人的炮火,最終獲得了兩位同伴的認可。所以,此刻他們的告別實際包含著訣別的成分。其實還有一個同樣堅決的請纓者——姬繼昌,他說按他的性格,最適合擔任赤膊上馬、衝鋒陷陣的先鋒。不過,他來到“樂之友”科學院的時間比較短,學識修為上還顯稚嫩,楚天樂等人沒有同意。

賀梓舟在那邊告別完,來廚房同這幾人告別。天樂媽讓他吃完飯再走,他說來不及了,到飛機上去吃午飯。柳葉又像剛才那樣來了一次熊抱,然後踮著腳吻了他一下,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麼。賀梓舟明顯一愣,笑了,親昵地拍拍她的後背。

賀梓舟匆匆出門,登上直升機。等直升機融化在藍天深處,魚樂水笑著問小姑子,剛才在洋洋哥耳邊說了什麼。柳葉爽快地說:

“我說洋洋哥你可得活著回來,這邊有人在等著你呢。”

魚樂水逗她:“你不是說要設法讓他追你嗎?怎麼等不及啦?”

“凡事有輕有重嘛。萬一……我得讓他生前聽到我這句話。”她趕忙補充,“不過,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你說對不對?”

“當然,肯定會平安回來的。”

與會人員吃過工作餐,都走出地下室,開始在島上參觀。姬人銳讓他們稍等,接他們的渡船馬上就到。島上非常安靜,隻能聽見拍岸浪濤的嘩嘩聲。水質清澈,坦露出白色的湖底和柔嫩的水草。不少人脫了鞋襪,下水去玩兒。泡利走向姬人銳,很幹脆地說:

“姬,我想加入‘樂之友’。”

姬人銳當然高興,他十分清楚泡利在世界科學界的名氣,“那太好了,歡迎歡迎。”他略為思索,“今年年底樂之友科學院執委會將改選,我想泡利先生應該有資格獲得……”

泡利搖搖食指打斷了他的話,“不感興趣。”他微微一笑,向島上畫了一個圈,“但我要住在這兒。”

姬人銳稍頓,看看旁邊的喬治,立即說:“沒問題,隨後我來安排。”

泡利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後又獨自到水邊漫步了。渡船來了,眾人都上了船,羅格喊遠處的泡利上船,對方向他擺擺手。羅格回過頭,用目光向姬人銳詢問。姬笑著說:

“泡利先生剛才說要加入‘樂之友’科學院,而且要住在這座島上,我答應隨後為他作出安排,但沒想到他這樣性急。行啊,這樣也行,咱們先走吧,我馬上派人來,為他做一些生活上的安排。”

渡船離了岸,回頭望去,泡利已經脫光衣服下水了,正在渡船的尾波中嬉戲。他全身皮膚雪白,活脫脫一個浪裏白條。羅格搖搖頭,笑著說:

“這家夥一向是離群索居的,好了,這次有了一個滿意的居所。”身後,碧水中的那個白色人影漸漸縮小,然後荒島也被水麵擋住了。

2

費米國家加速器實驗室的聯絡人阿倫·戴奇在直升機前排位上扭過頭道:

“賀先生,前邊就是疏散區了。”

這兒是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以西三十英裏處的韋斯頓。賀梓舟向下觀看,下邊的鄉村和城鎮完全是一幅靜物畫,沒有行駛的汽車,沒有行人,沒有漫步的牲畜,隻有樹梢在微風中搖動。這裏太靜了,靜得像一個超級墳墓——雖然是晴天朗日,這兒卻彌漫著死亡的陰森。戴奇說:

“按照樂之友科學院的要求,疏散區的範圍為直徑一百千米。不知現在這樣的範圍是否足夠安全?”

賀梓舟坦率地說:“按我們的三態真空理論來計算,足夠了,但實際怎樣——我不敢保證。我們正是為此才舉行了昨天的投票。”

戴奇很好奇:“投票結果能否透露?當然肯定是通過了,但我想知道具體票數,”他笑著說,“如果不保密的話。”

“沒什麼保密的,投票結果是一千七比六百。”

戴奇和駕駛員互相對看一眼,“比分相當懸殊嘛,有這個比分,我們馬上覺得安全了。”他開著玩笑,“還有一點能否透露?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選中了這兒,而不是設備更先進的歐洲核子中心。是不是因為美國人更勇敢?順便說一句,為了保證加速器的正常運轉,這裏有二十五個人留了下來,他們都知道麵臨的危險。”他加了一句,“加上咱們三人,是二十八個。”

女口果三態真空理論正確的話,此次實驗將造成加速器的嚴重損壞,對這一點,“樂之友”們從一開始就明白告知對方。所以,賀梓舟非常感激美方人員答應做此事,而且答應得毫不猶豫。當然,“樂之友”們選擇這兒而不是歐洲核子中心,不是看中美國牛仔的勇敢,而是因為這兒的設備比較老舊,它原本就打算關閉和改造升級的,毀掉它的損失稍小一些。但他用玩笑來回答:

“當然!我對美國牛仔的勇氣一向是敬佩有加。”

前邊就是費米加速器了。從直升機上俯瞰,農田中嵌著兩個完美的圓形,一大一小,拚成一個巨大的“8”。“8”的中腰另有一些小的凸起物。這個巨大的“8”字帶著強烈的神秘感,就像是人類與天神或外星人聯絡的暗號。當然,在科學家眼裏,它的功能一點兒也不神秘,按照工作程序來說是這樣的:

加速器工作程序首先開始於“8”字中腰的預注入器。從離子源中引出的負氫離子束流從這兒開始加速,達到七百五十千電子伏特的能量;隨後引入到五百英尺“注釋1”長的直線加速器(它也位於“8”字中腰),加速到四億電子伏特,此時,粒子速度約為光速的百分之七十;負氫離子束流經過中能輸運段進入增強器(後者是“8”字中腰的一個小圓)。進入增強器的離子要穿過碳箔,以便從氫離子中去掉電子,變成帶正電的質子束流。質子要在增強器的環形軌道中運行兩萬次,加速到八十億電子伏特的能量。

然後將質子束流引出,進入到主注入器。這就是“8”字主體,即上部那個稍小的圓。主注入器的功能比較複雜,總的說就是產生一千五百億電子伏特的質子和反質子。

然後就輪到“8”字下部的大圓,即萬億電子伏特加速器(Tevatron)。它接受前麵來的高能正反質子,並將二者加速到一萬億電子伏特以上。質子與反質子按相反的方向在圓形真空隧道裏運轉,速度僅比光速慢三百二十千米每小時。然後它們在隧道中的CDF探測器和DO探測器的中心對撞,爆發式地產生新粒子。

CDF與DO是兩個大如三層樓房的探測器,各有許多探測分係統,用來識別和分析對撞後所產生的不同粒子。今天的粒子對撞仍將在這兒發生,但完全用不上各種識別係統。因為對新理論的驗證非常直觀:如果轟然一聲,CDF和DO炸飛了,那就是理論正確;如果它們一直安然無恙,那就是理論失敗。

正常實驗時,在兩個探測器中心,粒子每秒對撞兩百多萬次,但今天——如果成功激發出二階真空的話——隻會有一次,然後費米加速器就報廢了,至少是兩個探測器會徹底報廢。

直升機平穩地懸停在CDF上方大約五百米的高度。下邊,加速器已經完成了預熱,二十五名留下來的工作人員已經進入臨戰狀態。但在直升機上看不到這些,看到的隻是一個靜靜的“8”字。戴奇讓賀梓舟係好安全繩,拉開機艙門,又遞過來一架高倍望遠鏡,問道:

“賀先生,是否現在就開始?”

“開始吧。先從一萬億電子伏特開始,然後每十秒增加十億電子伏特,逐步提高,中間不需向我請示,直到……”

他要說的是“直到加速器能達到的粒子最高能量”,但戴奇把結論搶先說出來了:“直到轟的一聲。”他用手劃了一個圓,把地上的設備和直升機都包括其中。賀梓舟笑了:

“對,你的說法更形象。但你劃的圈大了一些,應該不包括咱們三個的。”他的目光射向遠處,凝重地說:“我絕對相信湮滅應是局域的,不會擴展到整個……”

他沒把“宇宙”兩個字說出來。阿倫·戴奇深深地凝視著他,連駕駛員也扭頭迅速掃他一眼。良久,戴奇輕咳一聲,說:

“好的,我同樣相信。我這就通知他們,開始實驗了。”

賀梓舟輕聲說出重如千鈞的三個字:“開始吧。”

直升機懸停著,機上三人凝視著下麵。按照事先的計算,密真空湮滅很可能發生在一點三到一點四萬億電子伏特的能量區間內,也就是說,實驗開始六十分鍾以內就能見分曉。這六十分鍾肯定是有史以來最漫長的六十分鍾。機下景物安靜如昔,但億萬粒子魔怪正在四英裏長的真空隧道中悄悄地疾馳。一千個強大的環形超導磁鐵相繼為它們加速,使它們越跑越快。超導磁鐵是在零下二百三十二攝氏度下工作,在這個低溫下電路內沒有電阻,電子洪流排山倒海地湧來,為超導磁鐵提供強大的電力,從而為那些粒子魔怪賦予神力。從1972年3月,費米加速器產生第一個兩千億電子伏特的粒子束流以來,幾十年間它已經進行了無數次安全的實驗。但今天的粒子魔怪們不知道,它們所在的空間已經不是原來那種溫和膨脹的空間,而是達到臨界狀態的密真空。現在,粒子魔怪的叩門聲應該能在空間深處得到回應。然後——

然後會怎麼樣?誰也說不清。在地球的實驗室裏,物質粒子的創生和湮滅已經進行過無數次,但空間的湮滅是人類的第一次——不,宇宙的第一次。因為據人類所知,有一百三十七億年壽命的宇宙一向是溫和膨脹的(除了創生瞬間有過極短暫的暴漲),眼下,這片局域空間是第一次變為“劇烈收縮”且達到了理論預言臨界狀態的空間。所以,空間湮滅的場景如何,沒人能預言,也許連“轟然一聲”也沒有……

果然沒有“轟然一聲”。機翼下邊有柔和的白光安靜地一閃而過,賀梓舟感到身體內刷地漾過去一波抖動,這種抖動非常奇特,不是普通的震動,倒像是身體突然膨脹然後複原——不,這樣說也不準確,身體的膨脹不像是在三維空間中發生的,而更像發生在粒子內部,是三維粒子在第四維上的脹縮。他的大腦也好像閃過一道白光,正常的思維被短暫地中斷,白光閃過之後,神智隨即恢複清明。他俯身向機下看去,立馬驚呆了。機上其他兩人同樣目瞪口呆。

下方,探測器憑空消失了,在原來是兩個探測器的地方,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半球體,大約七層樓高,外表麵的顏色非常雜亂,像是一幅瘋狂的抽象畫。半球體中間有一道缺口,缺口走向大致與地麵垂直,就像天文台半球形屋頂上的槽形觀察窗,不過缺口的周邊參差不齊,犬牙交錯。這個巨大球體的壁很薄,給人以驚心動魄的感覺,似乎用手指一戳,它就會嘩然潰散。

透過缺口把目光探向裏麵,能看到內球壁並非半球,而是呈非常完美的球形,不過下半球陷在地麵之下,外麵看不到。球體整體而言超過十四層樓高,球直徑超過四十米。內壁的顏色也同樣雜亂,但壁麵非常光滑,像鏡子般反射著周圍的景物。

這兩個半球體無疑就是原來的探測器和真空管道,但它是如何“不聲不響”就完成了這個轉變?這麼大的變化應該伴隨著地動山搖和雷霆之聲,但三位凝神細看的觀察者卻沒有絲毫察覺。賀梓舟定定神,對驚呆的駕駛員說:

“能從缺口中飛進去嗎?”

駕駛員回過神,目測了一下缺口的寬度,說:“沒問題。”

“那咱們飛進去看看,千萬小心。”

直升機小心地飛越鋸齒狀的缺口,停留在球體之中,現在他們更強烈地感受到了球體的巨大。往上看,兩瓣球體的缺口中是鋸齒形的藍天,陽光透進來,照亮了內球壁;往下看,鋸齒形的缺口之外是褐色的土壤和岩石,但低於地麵後缺口就沒有了,下半球是一個整體。給人的印象是,這本來就是一個完美的宇宙之卵,但上半部由於材料不足,這才遺憾地留下了缺口。對著半球形鏡麵看,無論哪個方向都能看到直升機的映像,或正立或倒立,或放大或縮小。上述景象在球形鏡麵上互相反射,一層一層地延伸,似乎一直延伸到時空深處。直升機的轟鳴聲在球體內壁多次反射,形成了特殊的混響。

駕駛員把直升機懸停在球體中心,機體在球麵上的映像都縮小成了點狀。機身緩緩旋轉,點狀映像被拉成了水平的條帶,從鏡麵上湍急地流過。三人震驚地欣賞著四周奇崛的景象,都被深深迷醉。但直升機位於球心時,轟鳴聲從整個球麵反射集中到這兒,使噪音的分貝百倍地增加,令人難以忍受。賀梓舟此刻最強烈的意識是——後怕。他們的三態真空理論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大空心球,由此做一個邏輯外推,則該理論對於“真空湮滅將限製在局域範圍內”的預言同樣是不可靠的。他們雖然預言對了,但隻是僥幸的巧合。當然,昨天會議上的反對意見也沒說到點子上,他們同樣沒預料到這樣的結果。說起來隻有康伯伯所說的那條“隱伏的宇宙規律”是正確的——越是威力強大的災難,其被激發的門檻也就越高,所以宇宙是“天然安全”的。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昨天,二十三位一流科學家在認真思考時,上帝也許捂著嘴笑痛了肚子。

在如雷的轟鳴聲中,戴奇高聲問:“賀先生,你事前——估計到——眼前的景象嗎?”

賀梓舟坦率地道:“沒——有。我們隻估計到——湮滅的——會是局域空間,但壓根兒——沒料到——這樣的景象。”

噪音太大,賀梓舟示意駕駛員飛離中心,聲音顯著降低了。戴奇回頭說:“賀,你們的理論勝利了——空間確實被激發出湮滅而且限製在局域內;但你的理論也有錯誤——你們說隻會有微量能量的釋放,但看眼前這景象,會是微量能量嗎?試想,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完成這樣的物質搬運;得有多高的瞬間溫度,才能把物質燒融成這樣的鏡麵?”

戴奇的這個疑問很有力,不過,賀梓舟敏捷地從新現象中梳理出了一個解釋,搖搖頭說:“不,這個球形鏡麵應該與溫度和能量無關,隻是空間‘退潮’後的自然堆積。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他努力整理著思路,也斟酌著用詞,“如果一個湖麵上飄滿了乒乓球……不,這個比喻不準確,更準確的比喻是,如果湖水中有很多弱磁性的空心鐵球,它們的比重與水一樣,因而可以停留在任意水深,由於弱磁性的吸引,小球會逐漸地互相聯結起來,形成某種隨機的三維構造。這個構造從表麵上看隻與磁力有關,但實際上,它也受重力和浮力的雙重作用,隻是二者互相抵消,對外沒有表現。現在,假設湖水瞬間消失,浮力同時消失,那麼鐵球將全部沉落湖底,鐵球的集合將由原來的三維形狀變為二維,其形狀與湖底自然擬合。對,應該就是這樣的機理。戴奇先生,”他指指四周,“這個球形內壁就是空間湮滅後的湖底,它隻是‘落潮’後的自然沉落和自然擬合,不存在高能和高溫。因為自然界中萬物的形狀,除了與電磁力、強力、弱力和引力有關外,也依靠著空間深層結構的支撐,隻是過去我們沒有意識到而已。但在這兒,在空間湮滅的那個瞬間——應該是普朗克時間的數量級——這種無形的支撐作用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