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政治結構,實行絕對的民主加絕對的權威。船長兩年改選一次,以簡單多數通過。每個有民事能力的成員必須參加投票,票種隻有讚成票和反對票,沒有棄權票。在非選舉期間,隻要有五十人以上聯名,就可以提前進行改選。但船長當選後實行絕對的集權統治,其下屬完全由船長任免,沒有地球上那樣三權分立的製約體製。飛船上所有決定都由船長一個人做出,以便應對瞬息萬變的太空環境。唯有對死刑的判決(船上保留死刑)在船長做出決定後,必須交公民大會批準。
諾亞公約的條款如需修改,必須經三分之二多數通過,並進行三次表決,每次間隔時間不得少於一個月。如果在緊迫情況下不得不違犯公約某條款,船長有權進行臨機處置,但必須在三個月內由公民大會追認,且必須由三分之二的多數票通過,否則由船長承擔責任。
聽了賀梓舟的介紹,天樂媽和徐嫂都順暢地接受了。畢竟現在是智力爆炸時代,像她們這樣知識層次較低的人,也能輕鬆地享受理性思維。諾亞公約的很多內容,像一夫多妻、近親婚配、實際的君主製等,從感情上說很難接受,但從理性上去認可則毫無問題。到最後,天樂媽已經能夠拿這件事開玩笑了:
“今天得到的消息我得趕緊透給柳葉。如果她舍不了洋洋哥,就得抓緊時間。可是,那樣她就要上飛船了,就要同爸媽永遠分別了,想想真舍不得——舍不得也要舍,飛船是去尋活路的啊。”
飯桌上楚天樂說話不多。他一直麵帶微笑,聽著大家海侃,有時同妻子低語幾句。吃完午飯,他說:
“昌昌,你們不是想看那幾個景點嗎?都去吧,讓徐嫂帶路。幹爹、洋洋、人銳大哥、樂水你們四個留下,我還有事要商量。”
其他人知道他肯定是要商量某件重要的事,便很快離開這兒,吆吆喝喝地上山了。天樂媽不放心丈夫,但在丈夫示意下也走了。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留下來的四個人安靜地等天樂說話。天樂笑著說: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洋洋,你們搞的諾亞公約我很欣賞,你們年輕人已經走到我們前邊了。”他看看幹爹,自嘲地說,“我是不是有點倚小賣老?我今年四十一歲,但感覺著心態已經很滄桑了。”
馬士奇笑道:“你不老,但洋洋他們更年輕。他們是太空新生代。”
“洋洋,剛才你說得非常好。人類必須從心理上割斷與地球的羈絆,從陸地民族變成太空民族,把太空作為心靈的歸宿。飛船不應該是人類的逃亡工具,而應是新人類的陸地。我的地球之根已經紮得太深,但我準備向你學習,狠心割斷它。”
“你是說……你想上飛船?”賀梓舟驚喜地問。
“啊不,上不上飛船那是以後的事。”他笑著看看妻子,但魚樂水的心中一沉,她已經摸到丈夫的心理脈搏——丈夫恐怕想離開地球了。他在“褚氏”號上經曆過一次無重力飄飛,實際從那時起他就隱約種下了這個念頭,因為在地球的重力中,他病殘的身軀是一副過於沉重的枷鎖。“我今天想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洋洋,你剛才對超光速飛船的描述是對的,我相信它能實現。但你對旅程的設計隻是以百年計,恐怕太保守了。這應該是一次遠太空探險,就像哥倫布那樣。”他補充了一句,“我說的遠太空探險是以萬光年為計數單位的。”
賀梓舟不解地看著楚天樂。楚天樂一直是他心中的神祗,以思維的明晰睿智讓大家衷心歎服,但今天他在邏輯上犯了一個大錯。賀梓舟委婉地說:
“天樂哥,怪我剛才沒說清楚。超光速飛行是建基在密真空上的,而且是收縮幅度超過臨界值的密真空,所以飛船無法越過密真空海嘯的邊鋒。我剛才一直說‘追上邊鋒’而沒有提越過它,就是基於這一點。所以,飛船無法進行遠太空探險。”
其他三人意識到洋洋的話是對的,而楚天樂犯了一個邏輯上的大錯,於是都看著楚天樂。天樂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我就是為此才讓其他人離開的。以下的話隻是我的猜想,所以請你們四位務必保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社會動蕩。”
魚樂水忽然心中一驚,想起姬人銳曾經有過的猜測——楚天樂的自閉有可能是預測到了更大的災難。她瞥一眼姬人銳,後者顯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動聲色地說:
“沒說的,我們都會絕對保密。你說吧。”
“我們當時在籌謀人類逃亡時所依據的重要理由是:雖然已經觀察到災變區域以光速向外擴展,但相信空間收縮的幅度會迅速減弱。這一點從理論上說確實是對的,因為一個地方的擾動在向外波及時,其強度與半徑的平方成反比。如果是這樣,超光速逃亡飛船很快就會到達安全區域。換一種說法,什麼時候飛船上的激發不能維持了,不能前進了,就證明這兒的空間已經不是密真空了,已經脫離塌陷區了,已經安全了。對不對?”
賀梓舟點點頭,“對。”
楚天樂又沉默一會兒,接著說:“但據這些年的觀測,並沒出現明顯的減弱。遠處的星光藍移是趨於零,但那隻是因為它剛剛開始收縮,而不是因為它離擾動中心比較遠。所以,我估計災變區域將以不變的強度掃過整個宇宙。至於何以如此——我不知道。三態真空理論的最大罩門就是沒有解釋局域宇宙收縮的動因,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眾人心中一震。魚樂水迅速看姬人銳一眼,用目光示意:你不幸言中了。科學界此前已經有過這樣的聲音,但一直未能形成主流意見,因為它完全違反常識。現在,又是楚天樂首先跳出了常識的囚籠,旗幟鮮明地表明觀點,讓這個災難之魔具象化。楚天樂笑著說:
“這並不是說人類完全無望了。不,不是這樣的。雖然災變區域是以光速擴散,但它掃過整個宇宙的時間是以百億年計。咱們的超光速飛船雖然不能越過災變波鋒,至少可以與之同步,即永遠處於臨界密真空的最邊緣處。那兒既存在可以進行激發的密真空,又處於安全區域。你們是否能在頭腦中想象出這樣一個場景?”他笑著問,“這恰似一個海邊衝浪啊。”四人點頭。對,這是“海邊”衝浪,在密真空擴延的邊緣衝浪。楚天樂繼續說,“當然這種太空衝浪與海邊衝浪不一樣——海岸是不動的,但密真空的邊緣是以光速擴展,這樣我們就能以光速進行遠太空探險,驗證這個邊鋒不會在某個地方中止。”
四名聽眾心潮澎湃,在心中描繪出一幅壯麗的太空圖景——災變的凶風惡浪吞噬了地球,吞噬了太陽係,並將以光速吞噬整個宇宙,但這個時間是以百億年計的。在凶風惡浪的前鋒,千萬艘飛船載著百億地球人(飛船直徑不能超過蟲洞,所以每艘載客隻能達千人級,這就需要一千萬艘飛船),在密真空中挖出千萬條不可見的蟲洞,與災變之波的波鋒保持同步。他們是快樂的弄潮兒,藝高膽大。有時他們有意放慢航速,深入到凶風惡浪中來一番探險。當空間塌陷的強度已經危及安全時,他們就加快粒子激發頻率,提高船速,從容撤退。在這樣的航行中,由於沒有相對論的時間效應,他們仍保持著正常的生死節律,也許因科學的進步把壽命延長到五百年一千年,但仍是有限的延長,隻能靠世代的更替來彙成不死的人類。直到一百三十七億年(或許更多年)過去,宇宙已經轉為整體收縮,很快將結束於一個超級黑洞。人類當然也逃不過這個宿命,但他們已經生存了,奮鬥了,快樂了,他們將心境坦然地落進黑洞。當然,更好的前景是空間塌陷在某個地點和某個時間中止,那時飛船將停泊在合適的星球,讓地球文明的旗幟在新的星空下飄揚……
姬人銳說:“天樂,沒必要保密的。以現今民眾的心理素質,完全能接受這樣的前景——也許還會進一步激發民眾的鬥誌,把事情做得更快。馬伯伯,樂水,洋洋,你們說呢?”
沒等三個人表態,楚天樂堅決地說:“不,一定要保密。”
他沒有說原因,但態度異常堅決。這點兒反常在魚樂水的心中再次投下了陰影。她不由看看姬人銳。兩人在長期合作中已經達到心意相通,此刻姬人銳心中肯定有同樣的陰影,但他表麵上不動聲色,隻是平和地說:
“好的,聽你的,對民眾保密。但飛船要按你說的目標來建造,而且這應該是一艘千人級的新飛船。是不是?”
“是的。這不再是一次試驗飛行,而是人類進入超光速時代、走向遠太空的處女航。”楚天樂對賀梓舟說,“亞曆克斯那兒你不用擔心,我來溝通。”
賀梓舟按捺住心潮的激蕩,用力點點頭。對。這不再是一次試驗、一次探險,而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他想了想,說:
“天樂哥,我有一個想法:在這艘飛船的船員中,我想把黑猩猩阿慈和瑪魯包括在內。可惜蟲洞飛船尺寸受限,不能複製一個完整的地球生態圈,動植物和微生物隻能以精卵子或細胞狀態攜帶。但我想,飛船上至少要安排一兩個非人類的成員吧,因為這不單單是人類的事,而是地球生命的逃亡。”
楚天樂和幹爹對望一眼,同時點頭:“嗯,你這個想法很好,很大氣。”
魚樂水有些遲疑,“隻帶阿茲和瑪魯?那你沒辦法讓這個非人類物種維持繁衍。它們的後代找不到伴侶,直係血親的交配無法產生強壯後代。”
賀梓舟和楚天樂互相看看,沒有回答。而魚樂水也在刹那間悟出了他們的想法——不,他們根本沒考慮讓黑猩猩們單獨繁衍。在進入飛船之後,在黑猩猩的智慧真正啟蒙之後,它們,不,他們,就是飛船人類的一分子了,他們的繁衍也將納入飛船人的整體序列。以理性思維的脈絡,這是不言而喻的事。魚樂水不由暗暗搖頭。在智力爆炸之後,她以自己能進入理性思維世界而欣喜,但現在看來,她的思維節拍仍比丈夫和洋洋慢了一拍。
而他們那些比她“快了一拍”或者說“高了一個音符”的觀點,也伴隨著尖銳的危險性,比如他們對“一路毀滅”的坦然。
此後,當魚樂水在《百年拾貝》中梳理自己的一生時,她認識到,自己同丈夫在世界觀上的分歧正是從這兒開始的,這些分歧雖然算不上多麼深重,但卻終生無法彌合。
晚飯前,遊山逛水的那夥人大呼小叫地回來了。山中的美景,以及那幾個富有曆史意義的景點讓他們很興奮。他們在屋裏嘰嘰喳喳時,柳葉打給賀梓舟的電話來了,剛才媽媽把奧芙拉的話告訴了她。賀梓舟接過電話,高興地喊著:
“小柳葉,總算想起你的洋洋哥了?太不像話,出國求學這麼大事,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
柳葉截斷了他的話:“你知道原因的,所以——甭在我麵前作秀了。”
賀梓舟被噎住,少頃正容回答:“沒錯,我知道原因,我不怪你。柳葉,我覺得你變多了,成熟了。真是女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被失望和希望雙重煎熬的女人,成熟起來非常快的。非常感謝我媽剛才通知了我有關情況,看來我還是有希望的,是不是,賀梓舟先生?”
賀梓舟完全收起了笑謔,想了想,認真回答:“對,但前提是你願意成為飛船的船員,諾亞公約隻在飛船上才是適用的。你願意嗎?”
“我願意。我願意跟著我心愛的人浪跡宇宙,哪怕因為那個可惡的諾亞公約,不得不同另外兩個女人分享一個丈夫。”
“柳葉,我不能給你什麼許諾,對於船員的遴選是非常嚴格的……”
“沒關係,我會以百倍的努力爭取來獲得這個資格。隻有一個問題:我是學文的,主修三史,文學史、哲學史和宗教史。這對成為船員有妨礙嗎?”
“不,沒有妨礙。飛船社會需要各種人才,包括你這樣的專業,也許,”他恢複了笑謔,“當我們在漫長的航行中迷失心靈的方向時,需要你來扮演隨軍牧師。”
柳葉冷靜地說:“也許會的,但我在扮演隨軍牧師之前,先得學會當我丈夫的心靈牧師。奧芙拉在旁邊嗎?請把電話交給她。”
賀梓舟把電話交給身邊的奧芙拉。他暗自搖頭,分別僅一年的柳葉確實大變了,遠不是那個天真幼稚的小柳葉了,至少她在心理上已經與自己達到同一高度了。柳葉同奧芙拉談了很久,不知道她們說的什麼,奧芙拉隻是沉靜地笑著,簡短地回答,有時還輔以點頭。最後奧芙拉說:
“好的,祝你早日完成學業。我會提前為你報名。再見。梓舟,柳葉還有話要說。”
賀梓舟接過電話,裏邊的語調明顯變了,歡快代替了冷靜,“洋洋哥,正事說完了,來點小花絮吧。知道這會兒我是在哪兒嗎?你猜不到的——是在美國費米國家加速器實驗室,那個奇崛瑰麗的空心球裏!我是趁假期來這兒參觀,重溫當時的震撼。”
“玩沒玩那種超級滑梯?”
“已經玩過了,這會兒我在球內一個觀景台上,這兒已經開發成旅遊景點了。”
“是嗎?真可惜我不在那兒,我也很想去再看一遍。”
“我真是不虛此行。除了重溫當年的震撼,還巧遇一位漂亮的金發姑娘,咱們當時遠遠見過一麵的,這會兒她就在我身邊。剛才奧芙拉說昌昌哥也在那兒,讓他接電話!”
姬繼昌接過電話,“小柳葉,我是你昌昌哥……咦,不是柳葉?”
電話中已經換了人,說的英語。那邊說:“我是埃瑪。一年半之前,我在這兒曾偶然撞上一個場麵:在這個巨大的空心球裏,一個大男孩從直升機上一躍而下,來了一次勇敢的空中跳水,並在幾十米高的空心球內蕩上蕩下,半個小時後才從缺口處躍回地麵。哇,那個場麵太酷了!那個男孩的動作太瀟灑了!我今天巧遇了柳葉姐姐,才知道那個男孩就是你,姬繼昌,昵稱昌昌,對不對?”
姬繼昌笑嘻嘻地說:“沒錯,正是鄙人。不過我們不說呢稱,叫做小名。”
“隻是那場表演多少有點遺憾,最後你從空中摔到地下,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蹲兒,是不是這樣?”
“那也不假。那隻相當於體操運動員的下法不穩,頂多扣0.5分。”
那邊大笑,“對,這點小瑕疵並不影響我心目中的完美。昌昌,既然今天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不會再放過這個機會了,我馬上就到‘樂之友’那兒去,一定要逮住你!順便說一點,我的專業是高能物理。”
姬繼昌壓低聲音(不想讓媽媽聽見),笑著說:“那你就來吧,非常歡迎。不過,你能否逮住我,還是我得反過來逮你,那是以後的事。”
“好的,就這樣說定了!”
姬繼昌掛了電話,麵對媽媽期待的眼神,煞有介事地說:“美國一位八十歲的高能物理專家,想來樂之友科學院應聘。”
苗杳知道兒子的脾陛,嘴裏沒實話的,也就笑著沒有追問。
4
這次集會後,馬老的身體急劇惡化。魚樂水立即通知柳葉盡快趕回,還通知自己的爸媽回國來與老友告別——他們正在國外旅遊。這天下午,老人把家人喊到身邊交代後事,姬人銳和苗杳也在場。老人的氣息微弱,有時得靠口型來猜度他的話。但他的目光卻異常明亮,思維也異常清晰。那是生命力的最後燃燒。他微笑著說:
“我要走了,要同那個世界的妻子女兒團聚,她們等我太久了。冬梅,我去那邊等著你,等你趕來後,兩家合在一起,咱們還是快快樂樂一大家。”
天樂媽忍住啜泣,“對,先讓她倆照顧你,我隨後就到。”
他艱難地抬起手,指指妻子,“可不許哭。別壞了咱家的規矩。”
“嗯,我們不哭。”
“我死後就地火葬。天樂,我要先占用你的火葬台了。”
“沒關係的,爸你先用吧。爸你在升天的路上留下路標,到時我好找你。”
老人又浮出一波微笑,“好的,隻要沒喝孟婆湯,我一定記著這件事。水兒,恐怕我等不及你爸媽了,替我感謝他們。他們把冬梅、天樂和你送到我身邊,改變了我後半生的生活。”
“爸,他們也要感謝你的,你也改變了我們的生活。”
“可惜見不到小孫孫了,真遺憾,這是我今生唯一的憾事。”
“爸,等小家夥能說話了,我會經常帶他到火葬台喊你,你一定能聽到的。”
“對,我肯定聽得到的。替我多親親他。可惜也沒能見柳葉一麵。告訴她也不準哭,不能壞了老馬家的規矩。如果她將來上飛船,出發前到火葬台告訴我一聲。”
天樂媽說:“一定的,她一定會的。”
“人銳呢?”
後排的姬人銳擠到前邊,“馬伯伯,我在這兒。”
“還記得你棄官入山來遊說我們的情形嗎?轉眼二十二年了。”
“馬伯伯,我都記得。”
“托你辦一件事,替我照顧一個人。天樂。”眾人稍一愣,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老人的思維十分敏捷,看出了大家的疑問,解釋說,“天樂的思維非常銳利,但銳利的東西常常十分脆弱。你們三位,冬梅,樂水,還有人銳,都替我照顧他。”
姬人銳明白他的意思:不隻是生活上的照顧,也包括思想情感上的照顧。他笑著說:“對我來說,楚天樂是一位思想的巨人,我能照顧得了嗎?不過馬伯伯你放心。如果夠不到他的高度,我們仨就搭人梯來照顧他。”
老人累了,閉眼休息了一會兒。然後他睜開眼,看著楚天樂:“我沒啥可交代的了。你們都出去吧,我和天樂單獨說會兒話。”
眾人悄悄走了。楚天樂轉動輪椅的輪子,靠近一點兒,把住老人的手,把臉埋到幹爹的手心裏。他是三十八年前來到馬家的,三十八年的人生畫麵此刻在眼前流過。好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然後天樂抬起頭,兩人相互直視著。老人說:
“記得我說過的一句話嗎?我說人體在營養極度匱乏時首先吞食肌肉和骨骼,最後才吞食大腦。很慶幸啊,我的腦細胞最終沒被吞食,我在生命之燭即將熄滅時還能保持清醒。”
天樂點點頭,“是的,你仍保持著明晰的思維。”
“那麼,也許我還能幫你一點忙,解開你的心結。說吧,我知道幾年來你一直懷有心事,你把某個秘密一直自己扛著。”
天樂為難地說:“爸,我不想讓你激動……”
“糊塗!即使我因激動減少幾小時壽命,又算得了什麼?哪頭輕哪頭重?”他深沉地說,“天樂,你是個天才,我知道當天才也很難啊,他要背上很多重負,失去很多快樂,增加很多煎熬。說說吧,說出來心裏暢快一些。”
“好的,那我就說吧。”楚天樂心中突然湧來感傷的狂潮,他努力忍住眼淚,“幹爹,我真舍不得你走啊。”他哽咽著,在激動中又喊出了早年的稱呼。哪怕幹爹因年邁已經趕不上科學的潮流,但隻要有他在,楚天樂就覺得心靈上有依靠。當他在思維之海中深潛,到了蠻荒寂寥的海底時,他知道有人在水麵上替他看守著那根保障安全的鋼索。老人理解他的感傷,沒有多說,隻是拍拍他的肩膀,等著他這波感情之潮平息。
楚天樂平靜下來,開始向幹爹講述埋在心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