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在我談及智力快感的那個晚上,丈夫心中想的是什麼。他是在想:隻有那些能夠享受智力帶來的快樂同時又能感受到智力帶來的痛苦的人,才是成熟的智者。在那個智力爆炸的時代,民眾盡情享受著智力提升所帶來的快樂,唯有天樂體味著“先知者”的痛苦。
——摘自《百年拾貝》,魚樂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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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方舟”號明天就要起航了。它要先在太陽係範圍內航行一段時間,對飛船的性能做出最終檢驗,包括到木星上進行起降和采氫,並把檢驗結果傳回地球,作為此後大批量製造飛船的依據。然後,它將斷續飛行,以“非盲視”方式在附近尋找已經中斷聯絡的“褚氏”號。“褚氏”號的速度隻是略大於光速的萬分之一,也就是說,起航十年來隻走了千分之一光年。所以,以“諾亞”號的性能應該是很容易找到它的,那就像是一隻鷹隼在湖麵上尋找一隻隨波蕩漾的橡皮鴨子。如果能找到,“諾亞”號將把十四名處於冷凍狀態的乘員(包括褚貴福和十三個卵生人幼兒)接過來,為他們解凍,並將其接納為“諾亞”號的新船員,然後重新登程。畢竟新飛船的生存幾率要遠遠高於“褚氏”號。至於“褚氏”號上的五百個蛋形艙中的五百萬枚人蛋,由於“諾亞”號沒有空間來盛裝,隻有讓它們留在原船上,“慢吞吞”地繼續其原定航程了。
萬一找不到“褚氏”號,“諾亞”號也不會過多耽誤,而會即刻開始超光速飛行。說白了,這點安排也是為了排除人們(包括魚樂水)心中的不安——怕“諾亞”號在超光速盲視飛行中撞上它的先行者,盡管撞擊的幾率基本為零。從這時開始,“諾亞人”將真正成為太空種族,“諾亞”號將在百十年中越過災變區域,然後在邊鋒處盡情衝浪,並隨著邊鋒以光速前行,再把觀察結果以光速信號傳回地球。當然,地球收到觀察結果肯定是三百年以後的事情了。
整個人類社會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就像是處於遷徙興奮期的雁群。自從人類被扔進一鍋沸水後,人類的潛能就被充分激發出來。從“楚馬發現”公布至今隻有短短二十二年,從“褚氏”號飛船上天到現在隻有短短八年,而人類的科技水平已經跨越千年,實現了以超光速航行為代表的科技大爆炸,包括三態真空理論、冷聚變技術、遮陽篷技術、人蛋技術、基因改造術、人腦與電腦的“透明式”接口、以嵌入芯片提高人腦智能的技術等等。以楚天樂、泡利、馬士奇、亞曆克斯、喬治、巴羅、賀梓舟、姬繼昌等為代表的天才科學家燦若群星。那個愛說調皮話的樂之友基金會副會長葛其宏曾這樣感歎:
“有了這二三十年的燦爛,人類哪怕是真的滅亡,也值了。”
當然,他的“烏鴉嘴”惹來了大家的一頓笑罵。沒人想到他實際是早於楚天樂做了預言。
送別儀式原打算在同步軌道上舉行,就像送別“褚氏”號一樣。但這次參加的客人太多,都去同步軌道是行不通的,隻好改在地麵上舉行。至於送別地點,姬人銳選了一個很有曆史意義的地方——中國中原丹江水庫的人蛋島。那兒曾是卵生人類的誕生之地,如今還保留著蛋殼、腳印等遺跡。盡管卵生人在人類史上很可能是過眼雲煙(有了超光速飛船後,這種“窮人的技術”就完全被淘汰了,而且五百萬個卵生兒的生存希望也非常渺茫),但不管怎樣,他們是太空種族的先行者,值得追思和瞻仰。而且人蛋島杳無人跡,水天一色,有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獨特意境,正是送別的好地方。
一千零二名諾亞人(包括黑猩猩阿茲和瑪魯)在人蛋島中心區域列隊。他們穿著統一的白色服裝,上衣背後是黑白兩色的太極圖,這是諾亞族的族徽。每人手裏都拿著一本書,那是太空族的《聖經》——《諾亞公約》。他們不論男女一律光頭赤腳。光頭是因為在飛船的密閉環境裏,脫發容易造成汙染;赤腳,是因為飛船環境中用不上鞋子。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諾亞人有意形成一些有別於地球人的風俗,以提醒自己“太空種族”的新身份。列隊以家庭為單位。列在隊前的是船長亞曆克斯,妻子瑪格麗特·坎尼普和一對兒女,還有後來新添的兩個年輕妻子。列在第二位的是賀梓舟和他的三個妻子,其中第三個妻子是前天剛剛完婚的。後邊有物理學家巴羅、數學家詹姆斯等和各自的家人。“諾亞”號船員的專業選擇以“硬科技”為主,但也有適量的文史哲、藝術類人才。諾亞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姬繼昌不在這批船員中,他將是下一艘飛船的船長人選。
千人方隊肅然無聲,就像凝固的石像。隻有隊列最中間的阿茲和瑪魯消停不下來,不住地左右張望。不過,它們(他們)的智力已經足以理解周圍氣氛的肅穆,所以也能克製著,沒有更過分的舉動。
送行者有兩千多人,環繞在船員周圍,形成密集的人牆,但與圈內船員保持著一定距離。人蛋島的麵積不大,兩撥人基本把全島占滿了。馬家人都來了,天樂媽用輪椅推著天樂,徐嫂背著草兒。魚樂水則一直把小姑子柳葉摟在身邊,她知道今天對於柳葉是個困難的日子。柳葉穿著家常衣服,表情平靜。現在正是楊柳吐青的季節,她上到人蛋島後,去水邊采了一些嫩柳枝,編了一頂綠色的桂冠戴在自己頭上,這讓她在送行人群中很顯眼。
他們與賀梓舟及家人隔著一段距離對麵而立。賀梓舟與馬柳葉默默地凝視著對方。
人們都是乘船來的,現在各種大大小小的船隻團團圍著荒島,就像是遼闊的湖麵上群集著一群黑天鵝。
宣誓開始了。諾亞人用右手把《諾亞公約》貼在左胸,齊聲念誦誓詞。誓詞非常簡單:
“我誓言遵守《諾亞公約》,
生命高於一切,集體高於個人;
延續人類統緒,傳承地球文明。”
他們是用英文宣誓,這是諾亞社會唯一的官方語言,其他如漢語、法語、西班牙語等隻是為研究目的而保留。船員們聲音鏗鏘,節奏齊整,琅琅之聲在荒島上空回蕩。兩隻黑猩猩已經配備了語音轉換器,也能用英語說話,他們像大家一樣念誦了誓詞。
聽著諾亞人的誓詞,魚樂水不由想到二十二年前她采訪馬家人時,天樂媽說的一句話:“人活著不就是為了留後?”那時自己曾感慨,這位文化不高的婦人用最簡練最家常的語言總結了生存的意義。其實,諾亞人的誓詞同樣可以簡化為天樂媽說的四個字:
活著。留後。
宣誓結束,各位船員的家人早就瞅準了目標,此時一擁而上,衝散了圈內的白色隊列。他們同親人灑淚擁抱,為即將永別的親人送上最後的美食美酒。專程從非洲趕來的弗朗辛·布魯瓦擠進人群核心,找到了兩隻猩猩,同他們深情擁抱,用手語同他們話別(同他倆對話,布魯瓦反倒不習慣用英語)。阿茲和瑪魯經過三年的強化訓練,智力更上了一個台階,他們已經知道自己即將參加太空探險,到星星上去。阿茲高興地用手語說:
“我喜歡上天,看星星,看銀河。”
“對,你們一定能看到星星,銀河,還有好多好多地上看不到的新鮮事兒。真羨慕你們兩位啊。”
瑪魯說:“我喜歡你也去。”
布魯瓦苦澀地說:“可惜我不能去,我想留在地球上。不過,我會一直記著你們,兩位最聰明的猩猩。”
“我也記住你。我記住喜歡你。”
布魯瓦被她的稚語逗笑了,“對,我也記住喜歡瑪魯,記住喜歡阿茲。再見。”
“再見。”
亞曆克斯和賀梓舟作為船長和副手,先要應酬聯合國和各政府代表、教宗代表、“樂之友”代表等,與他們一一話別,也與下一艘飛船船長姬繼昌鄭重話別。半個小時後,賀梓舟才抽出時間,領著三位妻子擠到柳葉麵前。柳葉同奧芙拉和肯姆多拉是熟識的,賀梓舟介紹了另一位叫齊閨臣的黃種人妻子。柳葉發現這女子的眉眼同自己極其相似,不由體會到賀梓舟挑選最後一位妻子時的隱秘用心。
但一切都已無可挽回,而且她也根本沒打算挽回。此刻,她心中滿溢著憐憫,因為再過一會兒諾亞人就會聽到那個可怕的消息,她昨天已經知道了。她平複了一下心緒,從自己頭上摘下柳冠,戴到洋洋哥的光頭上,開玩笑地說:
“中國古人一向喜歡折柳送別,我送你一頂柳冠吧。我把它看作一頂王冠,祝你在亞曆克斯之後當一個好酋長。”
賀梓舟鄭重地說:“謝謝你的禮物。我會用基因技術讓它永遠存活,永遠伴飛船前行。”
齊閨臣上前一步同柳葉擁抱,“柳葉姐,我早就知道你。真可惜你決定不參加移民,不過這對我是件幸事,否則我就不能乘虛而入了。”
她放聲大笑,引得周圍人都笑了。柳葉羨慕她明朗的心境,她在同地球和親人即將離別時,沒有表現出慣常的悲苦感傷。兩個女人擁抱時,柳葉越過齊的肩膀找到了洋洋哥的目光,兩人心照不宣地點頭,微笑,然後離開。
送行的人離開荒島回到船上,以騰出地麵降落直升機。一千零二名船員將直飛赤道的哈馬黑拉島,在那裏坐交通飛船升到同步軌道,進入“諾亞”號,飛船隨即就要起航。送行者依依不舍地告別了親人,含淚離島,在船上凝視著島上的船員們。柳葉和天樂媽也走了,島上的送行者隻剩下輪椅上的楚天樂和推著輪椅的妻子,還有島上的住戶泡利,泡利仍是遠遠離開人群,表情落寞地看著這邊。
一千零二名船員在楚魚二人麵前重新列隊。島上異常安靜,微風吹動著半人深的茅草,玻璃罩下的蛋殼和小腳印無聲地封存在時間之內。楚天樂對妻子微微一笑:可以開始了。魚樂水取出無線話筒和一張紙,語氣舒緩地說:
“我受丈夫楚天樂和霍克·泡利先生之托宣讀這封信。信中述及的發現是他們兩人於四年前合力完成的,但一直未予公布。”她向遠處的泡利點點頭,“我公公馬士奇先生臨終前與楚天樂有過一次深談,勸他公布。此後,楚天樂和泡利商定,決定在飛船上天前首先向船員公布,此後即向民眾公布。因為馬先生說:這個時代的人類已經成熟得足以麵對任何噩耗。”
全場鴉雀無聲。
魚樂水開始宣讀。她的聲音高亢而蒼涼:
“親人們,孩子們——請理解這樣的稱呼,因為我們是代表母族為兒女送行。祝福的話語不再說了,我倆今天要說的,是向你們提醒征途中的風浪,告訴你們飛船即將麵對的現實。很可惜,這個現實是相當冷酷的。”
“二十二年前,科學界發現了以太陽為中心的局域空間急劇收縮,這將造成太陽係和地球的毀滅。從那時起,人類的所有潛能都被激發出來,全力尋找種群的生路。此後科學界又發現,塌陷區域正以光速向外擴展。不過,按照物理理論,空間收縮幅度必將隨距離的平方而減弱,這樣逃亡飛船還可以找到安全之地。四年前科學界進一步發現,塌陷區域在以光速擴展的同時其強度並未減弱。不過,那時人類已經有了超光速飛船,因而飛船可以永遠保持在海嘯的邊鋒處安全地衝浪,直到海嘯波及全宇宙。最終的結局雖然不幸,但它是百億年後的事了。”
以上的內容是對曆史的回顧。魚樂水稍微停頓,繼續往下念:
“這樣的現實已經夠殘酷了,可惜我們發現了更殘酷的現實。實際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局域宇宙塌陷。早在二十二年前人類發現的,就是全宇宙整體的、同步的暴縮。隻是因為暴縮是在那時的三十年前才開始,由於光線傳播的延遲,那時隻能觀察到三十光年以內星體的光譜藍移,於是造成局域空間收縮的假象。二十二年過去了,現在這個可觀察區域已經擴大到五十二光年。孩子們,這也就是說,全宇宙得了絕症,將在千年數量級的時間中整體走向塌陷,再沒有一片安全的綠洲,即使超光速的‘諾亞’號也無處可逃。也許就在此時此刻,多少光年外的智慧種族正竭力向我們這兒逃亡呢。”
盡管船員們在心理上已經有所準備,但這個徹底的噩耗仍使一千個人如冰水灌頂,荒島上一片陰森肅殺氣氛。魚樂水低頭看看輪椅上的丈夫,丈夫身板挺直,目光平視,如石像般全無表情。再看看人群邊緣的泡利,他背手而立,也是同樣的表情。他們心中此刻想的是什麼?這四年來,當他倆獨自揣著這份秘密時,他們想的是什麼?昨天丈夫把這份講稿交給自己時就是這樣的表情,而且魚樂水想起來,這四年中他一人獨處時,一直是這樣的表情。
昨天在山居中,媽、柳葉和草兒在院裏玩耍。兩歲的草兒玩瘋了,咯咯笑著從院中跑進屋裏,在每個大人手心上打一下,又咯咯笑著跑出去。她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這個簡單遊戲,逗得大人們都忍不住笑。柳葉與賀梓舟分別在即,心中即使千回百轉,她也沒有表現出來,隻是高高興興地陪著草兒玩兒。剛從人蛋島回來的楚天樂把一份電腦打印稿交給妻子,魚樂水看完,震驚地看著丈夫。天樂做了簡要的解釋:
“實際上,科學家們早該想到這個結論了。”他冷靜地說,“結論就是:整個宇宙其實是在同一時刻開始了收縮,也同步產生了光譜藍移。但由於光的傳播需要時間,所以在開始變化的t年,地球隻能看到周圍t光年內的星光藍移,這就造成了局域塌縮的假象。因為收縮率均勻,所以星體的目視速度或藍移值與距離成正比,星體越遠,則藍移越大;但暴縮又是勻加速的,由於遠處的星光處於收縮早期,所以藍移值越遠越小。兩種相反的因素綜合起來,結果便是在0.5t光年處出現藍移的峰值。這個結論同二十二年來的觀測值完全相符,不再需要任何牽強的解釋。而且這也掃除了爸爸擔心的最後一片疑雲——他說,如果塌縮恰恰發生在人類文明存在的時空,多少像是‘人類中心說’的變相複活。早就該想到了啊。”他歎息道,“但正如爸爸說過的另一句話:人類身上禁錮著許多重囚籠,包括觀念的囚籠,它甚至比物化的囚籠還要堅固。物理學界曾有一條金科玉律是誰都不曾懷疑過的,那就是:宇宙中無論什麼樣的變化動因,其傳播速度都不能快於光速。這也一直被觀察所證實。比如,如果一團遙遠的星雲在十年內整體變亮,那麼它的尺度絕不會大於十光年。由於這條鐵律,沒有一個人,包括我,認為宇宙會在一夜之間突然整體轉為收縮。這樣,導致我們對一個明顯的事實在二十二年中視而不見。”
魚樂水輕聲說:“但這條金科玉律——確實是正確的呀。”
丈夫搖搖頭,“它是正確的,但某種機理能繞過它,我和泡利在四年前才認識到這一點。其實早就有人在打破它,雖然是出於無意。宇宙學家一直在討論一種假說:當宇宙臨界密度大於1時,膨脹宇宙最終將轉為收縮。這個假說其實有一個潛在前提,那就是:宇宙應是整體地、同步地轉為收縮,而不是——比如半邊膨脹半邊收縮。科學界已經認識到的‘宇宙各向同性’,實際上也暗含了宇宙的整體同步。那麼,是什麼機理能繞過這個金科玉律?我用一個二維世界的直觀比喻,”他對魚樂水微微一笑,“用我從小愛玩的吹泡泡作比喻吧。”
魚樂水瞬間想到了三十八年前那個坐在行李卷上吹泡泡的絕症男孩,下意識地握緊丈夫的手。丈夫繼續說:
“假如有一個肺活量很大的上帝,站在氣球的球心處,正在吹一個百億光年大的氣球。而我們就是生活在氣球表麵的二維人。整個氣球的膨脹是同步的,它由二維之外的原因——上帝吹氣的氣壓——所決定,而與氣球表麵這個二維世界的光速限製無關。現在,假設上帝突然打了一個猛烈的噴嚏,爆炸波以光速向球麵傳播。由於爆炸波是發生在球心處,它將同時到達球麵各處,於是,球麵宇宙在同一瞬間開始暴漲。”天樂比了一個強調的手勢,“請注意,球心的爆炸傳到球麵是需要時間的,仍然遵從光速限製,但那是高一維的事。而在二維球麵上,暴漲是在瞬間同步發生的,似乎突破了光速限製。我和泡利把這種機理命名為‘內稟同步’。”他停下來,看看妻子,“這個例子也正是我們這個宇宙發生的事,隻需把二維改為三維、把‘暴漲’改為‘暴縮’就行。總括起來就是說,我們宇宙同步收縮的原因是在第四維,這個第四維就是真空的深層。”
兩人長久地沉默。院外又傳來草兒的尖叫和瘋笑,聽話音好像是柳葉為她逮了一隻蝴蝶。良久,魚樂水問:
“可是,動因呢?宇宙急劇收縮的動因是什麼?是哪個上帝打了一個負向的噴嚏?”
楚天樂搖頭,“你問得好。這仍是三態真空理論的罩門,至今沒有找到解釋。如果它確實是發生在更高維,也許人類很難理解……”他又搖搖頭,“我想到第一次老界嶺會議上,天文學家徐一帆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咱們這個局域宇宙收縮的原因很可能是發生在更高維。我那時以年輕人的狂妄輕易把它否定了,說什麼‘我不認可宇宙中有一個愛玩氣球的上帝’,現在想起來很慚愧。”他補充道,“不過,雖然動因未明,但其造成的結果——宇宙是在整體地、同步地、急劇地收縮——這一點不容懷疑。這個真相太殘酷,所以我和泡利一直嚴格將它保密,直到和爸爸談話後。”
魚樂水又沉默了一會兒,“爸爸鼓勵你把這個發現公布?”
“爸爸沒有表態,隻問了一句:你七歲那年我狠心把你的後路斬斷,你後悔不後悔?樂水,我從來沒有因為知道病情真相而後悔。”兩人默然。少頃天樂說,“我不後悔。我感謝幹爹這樣做。幹爹那時還說過:‘人總是要死的,但這並不妨礙快樂地活著’。現在,我們隻用把這句話中的‘人’換成‘人類’,換成‘宇宙’就行了。活著是為了活著,不是為了逃避死亡,因為最終的死亡是無法逃避的,從理論上講也無法逃避。人可以依靠科學改變局域環境,但沒有人會狂妄地認為人類能改造整個宇宙,或者當宇宙無可避免地走向滅亡時,人類之花還能在廢墟上獨自開放。所以——不妨把人類的後路也狠心斬斷吧,這樣,也許人類的晚年還能有一個燦爛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