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希望的泡泡(2 / 3)

第三個原因她說得很簡略,但給姬人銳造成了足夠的震動。這句話實際也否定了阿氏當時提出的備選方案——阿氏說,如果這邊不同意合並,姬人銳是否可以單獨去SCAC擔任秘書長。姬人銳當時表示他不會離開“樂之友”,現在魚樂水的意見更進一步否定了他的想法。魚樂水也知道這句話的意味太重,馬上笑著衝淡它:

“你早就說過的,我的心地太單純,不適合思考政治謀略。這隻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看,還是把阿氏的設想提交到‘樂之友’領導層討論吧。”

姬人銳沉默良久,平靜地說:“不,不用提交了。”他苦笑一聲,“如果說服不了你,我肯定無法說服其他人。何況你的考慮並非沒有道理,與我剛才說的道理相比,那是同一枚硬幣的另一麵。把阿比卡爾喚回來,告訴他結果吧。”

二十分鍾後,阿比卡爾回來了,姬人銳對他說了這邊的意見。這位古稀老人很平靜,但他眸子深處的火焰熄滅了,這讓魚樂水滿懷歉疚。阿比卡爾沒有多談此事,轉而扯了一些閑話。他說自己馬上就要退休了,退休後想來這兒住一段時間,就住在賀老住過的這間屋子裏。兩人都笑著說:“那我們當然歡迎啦,期待你的到來。”

兩人陪他坐直升機到了“樂之友”總部,阿比卡爾沒有停留,隨即乘直升機趕往南陽機場,到那兒去轉乘民航。兩人懷著歉疚,目送直升機消失在晚霞中。那時他們不知道,這是同阿比卡爾的訣別。

兩人回到姬家,魚樂水對丈夫簡單地介紹了阿比卡爾的來意,說回家再說詳情。苗杳要留他們吃晚飯,正好天樂媽來了電話,魚樂水聽完,匆匆對姬人銳說:

“我倆得走了,婆婆讓快點回去,說有一個多年不見的親戚來了,要見天樂。”

姬人銳警惕地問:“多年不見的親戚要見天樂?是誰?”

“你放心,我婆婆說是熟人。”

“好,你們回去吧。反正小心,老魯明天就到。”

直升機把夫婦倆送回山中,隨即離開。夕陽已經沉落,西天還殘留著幾許晚霞。魚樂水推著丈夫從停機坪回家,遠遠見婆婆攬著草兒候在門口,山風吹亂了她如銀的白發。女兒柳葉突然離開後,婆婆像突然老了十歲,她不停地咕噥著:“柳葉走得對。是女人總得出嫁的,再說嫁的也是心上人。再說,就算天要塌,他們乘著超光速飛船,總比留在地上多一分希望。”但說歸說,強烈的思念是無法排解的。丈夫走了,女兒也走了,她的世界已經失去了大半。

魚樂水推著丈夫,想起婆婆剛才的電話,心中多少有些疑慮。婆婆說有一個多年不見的親戚要見天樂,但說話時分明有點吞吞吐吐,是否有別的原因?……對了,她不是說“親戚”,而是說“親人”,天樂多年不見的親人,那又會是誰呢?問丈夫,丈夫也想不出來。

那邊已經看見他倆了,草兒歡快地尖叫:“奶奶,媽媽回來了!爸爸回來了!”天樂媽也在向這邊招手。魚樂水大聲回應著,加快腳步,輪椅上的天樂也欠身向女兒招手。快到院門時,忽然山石後閃出一個人,大步跨過來,厲聲喝道:

“站住!”

魚樂水在驚愕中站住了,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就是婆婆說的那個什麼親人?他為什麼這樣……對方把右手伸出來,手中握著一件什麼東西,惡狠狠地說:

“楚天樂,我要殺了你!”

那邊天樂媽驚呼一聲,接著是草兒的驚叫。魚樂水本能地做出反應,把輪椅忽地打一個轉,掩在自己身後。她努力鎮靜自己,在臉上堆出笑容,對來人說:

“這位先生……”

來人堅決打斷她的話:“魚樂水姐姐,我敬重你,不想誤傷你,請你帶著那邊一老一小趕快避開。但你甭想勸我,我一定要殺死這個姓楚的混帳,你快走!我手裏的控製器是鬆手即炸,你不要逼我做下讓我痛悔的事!”

她知道,姬人銳預言的危險果真變成現實了,在這個凶險的時刻,她努力保持冷靜,果斷地說:

“好,你讓我安排一下。”

她推著丈夫匆匆往前走兩步——但並不遠離凶手,以免他反應過激。她對婆婆說:“媽,快帶草兒和徐嫂離開!媽你快點兒!”婆婆顯然還在心中激烈搏鬥,舍不了兒子,又想救出孫女。魚樂水厲聲說,“媽你別犯糊塗!快點走,還能保住三條人命!”她借著身體的掩護低聲加一句,“快通知姬人銳!”

婆婆順從了她的決定,抱上草兒,喊上屋裏正做飯的徐嫂,悄悄用手機通知了姬人銳,然後含著淚跑步離開房屋。草兒在保姆懷裏大哭,使勁向爹媽這邊伸著手。等她們走出危險區域,魚樂水重新把丈夫護到身後。那人狂躁地喊:

“你也走!快滾!別想說服我!”

輪椅中的丈夫也著急地喊:“水兒快走!快走!”

魚樂水對丈夫淒然一笑,從容地攏攏頭發,對殺手說:“不要急,我也會離開的。不過,我敢說你在殺死楚天樂之前,肯定想告訴他原因。他現在聽力和說話都困難,我來幫你們翻譯吧,說完我就離開。”

她沒有猜錯這個殺手的心理,那人狂怒地喊:“我恨他!是他幫我們開啟了天眼,領我們走進伊甸園,又突然毀了人類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希望!”

魚樂水心中發苦,知道這是個特殊的殺手,他曾對天樂等科學家滿懷虔誠信仰,因而在突然得知人類已經走上絕路時信仰崩潰,精神失常,這樣的殺手不可能被說服的。她現在隻有盡量拖住他,等候姬人銳帶著警察趕來,不過肯定來不及,即使他們趕來也恐怕於事無補了。此時此刻,她已經決心同丈夫一塊兒赴死,隻是想起年幼的草兒,實在放不下。丈夫與她想到一塊了,在輪椅上努力欠起身,喊道:

“水兒快走!把草兒帶大!”

魚樂水對丈夫淒然一笑。世上事大半不能兩全,為了保護丈夫,隻有舍棄對草兒的母愛了。她柔聲對殺手說:

“謝謝你喊我姐姐。我也喊你一聲弟弟吧。弟弟,你想我能離開丈夫嗎?如果你真要動手,那就把我們倆一塊兒炸死吧。不過你別急,先聽姐姐說幾句話,行嗎?”

殺手顯然害怕“姐姐”的勸說會使自己決心崩潰,瘋狂地喊:“我不聽你說!你別想說服我!快滾,要不我就連你一塊兒炸死!我數十下,你聽著,我隻數到十下,沒有第二次警告!我開始數了,一,二,三……”

魚樂水知道最後時刻來了,她伏下身,把丈夫護到懷裏。楚天樂狂怒地用力推她,他的語音轉換器可能斷線了,隻聽他無聲地喊著:快走!快走!就在這個瞬間,魚樂水的眼角餘光看到一個身影,正像貓一樣悄悄從後邊接近殺手。她不敢盯著看,怕殺手從她的眼神中發現那人。餘光中,她隻覺得那人身體瘦長,滿頭白發。她悲苦地想,那人救不了他們的,殺手說過,炸彈是鬆手即炸,那人的出現隻會使爆炸提前發生。忽然聽到殺手一聲怒吼,魚樂水迅速抬頭,看見來人用兩隻手死死握住殺手的右手,兩人倒在地上,正在拚死搏鬥。魚樂水立即撲向丈夫,推動輪椅急速向外滑走。隨即是一聲震天動地的爆炸,魚樂水昏死過去。

她沒有昏迷多長時間,因為意識的黑暗中還有一盞小小的燈閃亮著在喚她醒來。她醒了,見丈夫正在無聲地喊她,推她。丈夫滿臉是血,自己也是。她努力站起來,想檢查丈夫和自己的傷勢,但她隨即發現丈夫身上和輪椅上都是碎肉和殘肢,那麼,血不是她和丈夫的,而是殺手和那位恩人的。那邊婆婆抱著草兒正向這邊跑,但婆婆看見這邊的滿地血肉,連忙停住,死死捂住草兒的雙眼。在她身後,一架直升機急速降落,幾個人跳下尚未停穩的飛機向這邊跑過來,姬人銳打頭。婆婆把草兒塞給其中一個人,自己發瘋般地跑過來,嘶聲喊著:

“天樂他爹……”

山野中燈光閃亮,姬人銳、魯局長和幾個手下在處理善後。經醫生檢查,楚天樂和魚樂水都隻有一些輕傷,隻是在輪椅的翻滾中擦破了幾處皮膚。殺手和那位救命恩人,楚天樂的親生父親,則完全被炸成碎片,隻餘下幾段稍微完整點的殘肢。由此可見,殺手腰間纏的炸藥威力強大,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

嚇壞的草兒哭乏了,徐嫂把她抱回屋裏睡了。天樂媽坐在現場附近,失神地看著那片滿是血漬的地方,不停地念叨:

“天樂他爹……樂兒會認你的……他爹……媳婦孫女都會認你的……”

魚樂水從她零亂的敘述中知道了事情的由來。

當天下午,七十三歲的天樂爸步行上山,來到這裏。四十多年前天樂得絕症時,他當了逃兵。他外出打工,一直沒臉回家鄉。他這一生混得很不如意,也沒再結婚。現在老了,也早就知道兒子成了世界名人,又是個絕頂的天才,心裏非常疚悔。他一直想來見見老伴和兒子,就是沒臉來,而且他也知道妻子和馬先生結婚了,還生了一個女兒。不久前得知全宇宙都在收縮,人類已經走到絕路一而且正是兒子做出的發現!他下了決心,無論如何,要在有生之年看一眼倆親人。

他來了,天樂媽接待了他,心中卻十分犯難。幾十年過去了,天樂媽已經不再恨他,畢竟這是自己的結發丈夫,是天樂的親生父親。但天樂願不願意見他?願不願意接納他回家?以兒子和兒媳的秉性來說應該會的,但她必須事先征得兒子兒媳的同意。那個男人知道她為啥犯難,自卑地說,他不求兒子認他,也不求能被他們接納,隻是想來看看他們。現在他已經見到了妻子和孫女,隻求把兒子叫回來,讓他躲在外邊悄悄看一眼就行,看完他就下山,再不來打擾他們。

於是,天樂媽打了那個電話。兒子快回來時,天樂爸要躲出去,天樂媽想這樣也好,讓他避一避,等娘兒倆把話說透再讓他進來。可能他就是在躲出去那陣兒,發現了那個殺手。天樂媽則自始至終沒看到殺手的身影,不知道殺手是什麼時候摸上來的。事後,警方根據殺手的DNA查出他的身份,知道他叫何星,今年二十七歲,本地人,已經結婚。他原是楚天樂和魚樂水的虔誠崇拜者,曾兩次步行來這裏,偷偷瞻仰心中的偶像,所以對到這裏的路徑很熟。他正在努力學習,準備報名參加下一艘太空飛船船員的資格考試,但在突然得知全宇宙無處可逃時,他的精神一下子崩潰了。後來他利用專業知識自製了背心炸彈,悄悄摸上山,潛伏在樹後,等著襲擊楚天樂。

天樂媽哭訴著:“爺兒倆到底沒能說上一句話啊,到底也沒能見一麵啊。”

姬人銳目光陰沉,恨得咬牙切齒——是恨他自己。“都怪我!我已經預料到危險,安排了保護,隻要再早一天,就不會出事了,我他媽真該死!”

魯局長讓手下在附近僻靜處挖了墓坑,把天樂親爸的殘肢碎軀埋了。殺手的殘軀則裝到一個塑料袋中,交給他的親屬。但親屬不方便帶走,在膽怯地征得主人同意後,也埋在附近了。興許天樂爹的墳墓裏也摻有殺手的殘屑吧,這是沒法子的事,兩者無法分得太清。天樂媽領著兒子兒媳和孫女兒,在這座無碑的墓前作了祭奠。楚天樂和妻子在墳墓前行了禮,說:

“爹,你安息吧。”

草兒也行了禮,說:“爺爺安息吧。爺爺真勇敢。”

天樂媽說:“樂他爹,你看,兒子兒媳都認你啦,孫女也原諒你啦。這下你能閉上眼了。樂他爹,我得事先對你告罪,等我閉眼後,我得陪馬先生,沒辦法照顧你,你自己保重吧。”

墓中人無言。

回家的路上,草兒奇怪地問:“媽,這個勇敢的爺爺幹過壞事嗎?為啥你們說原諒他?”

魚樂水摸摸女兒的小腦袋,“草兒,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姬人銳隨即為楚天樂布置了強有力的保衛力量。魯軍定在杞縣已經退居二線,他辭去了“副地級調研員”的虛職,帶了兩個手下就住在賀家。以後,楚天樂無論去哪裏,身邊都站著兩個身手不凡的保鏢,而頭發花白的老魯總在外圈掃視著,眼神如鷹隼般犀利。楚天樂不喜歡這個調調兒,甚至可以說非常頭疼。他多次向姬人銳求情,但姬一口就堵回來,沒有任何通融餘地。魚樂水同樣喜歡閑雲野鶴的日子,不喜歡處於二十四小時的盯視中,但想起丈夫遭遇的凶險,她也就不再表示異議。

2

就在楚天樂遭遇未遂暗殺的第二天,傳來了阿比卡爾的噩耗。美國航空公司上海浦東至紐約的一架波音747客機失事,墜落在太平洋的中心,機上三百多名乘客全部失蹤。乘客名單中有艾哈邁德·阿比卡爾的名字。

姬人銳立即趕往紐約,他將以個人身份,也代表“樂之友”組織對逝者吊唁。當客機經過新聞中報道的失事地點時,姬人銳俯望著白色淡雲下那閃著波光的海麵,心中是濃釅的苦楚。他想,如果他同意了阿比卡爾的提議,阿比卡爾很可能多停留半天以商談具體事宜,那樣也許就不會搭上這趟失事的班機。當然這個自責過於苛刻了,兩者之間並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但另一個因果關係則是明確的、肯定的——是他的拒絕毀了阿比卡爾一生中最後一件事業,九天之上的阿翁不會瞑目的。

阿比卡爾的靈堂設在SCAC,喪事的規格很高,是比照聯合國秘書長的待遇,不少國家的首腦都親自來了。首腦們的吊唁帶著儀式化的莊重,至於來吊唁的普通民眾和聯合國中下層官員們,姬人銳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更多發自內心的悲痛。姬人銳在靈堂上鞠躬默哀,在心中重複了對這位學長的歉意,然後退出人群。SCAC的道格拉斯將軍一直陪著他,將軍歎息著說:

“一個偉人離去了。姬先生,也許你是最後見他的人。”

姬人銳知道,在聯合國大樓裏,沉痛的氛圍中也有一些非難的暗流,畢竟阿比卡爾此次去“樂之友”並非公務,而是一次隱秘的私人之旅。將軍的後一句話肯定不是無意的。姬人銳冷淡地說:

“對,我和魚樂水會長是最後見他的人。他專程前去見我,想說動我來接替SCAC秘書長的職務。”他說的是實情,當然他不會說出全部實情。“可惜我沒有答應,我和魚會長當麵明確地拒絕了。否則他就不會當天離開,那樣的話也許他會躲開這場災難。天意弄人啊。”他悲涼地歎道,隨後補充一句,“他告訴過我,他沒有就此事先同你們溝通。因為他估計我不會同意。他說,如果能夠說動我,再向你們舉薦。”

道格拉斯淡淡地說:“坦率地說,他一向是比較獨斷的,對此我們已經習慣了。姬先生,你如果能就任SCAC秘書長,那當然是求之不得的。隻是,安理會已經透露,不想再設這個職位……”

“我已經說過,‘樂之友’明確拒絕了這個提議,所以不必說它了,你們設不設這個職位都與我無關。隻是——道格拉斯先生,你能原諒我的直率嗎?”

“姬先生請直言。”

“阿比卡爾之所以去找我,是因為他有一個擔心,擔心他退休後,SCAC會失去現在的強悍,失去雷厲風行的執行力,變成一個輪流坐莊的清談俱樂部。也許有人會說他這個想法過於自戀,而且我也知道他的為人強勢獨斷,惹得不少人討厭。隻是——在他離去一段時間後,也許你們會懷念他的。”

道格拉斯看看他,幹脆地說:“我們現在就很懷念他。盡管他有一些毛病,和SCAC執委會也常常有一些過節,但我們也都承認,他是SCAC真正的發動機,是一台一萬馬力的卡特彼勒推土機。他的不幸去世是SCAC最沉重的損失,因為沒有人具有他的內在力量,他的威望、堅韌和強悍。但我們都會盡力的,這是他的事業、你們的事業,同樣也是我們的事業。姬先生,請你放心,並請把這番話轉告‘樂之友’的所有人。”

他的話讓姬人銳心中湧出一股暖流,“好的,謝謝你的話。期待我們雙方保持良好的合作。”

上帝之鞭又開始在“樂之友”總部呼嘯。姬人銳麵色如鐵地說:盡管前邊已經是徹底的斷頭路,也必須往前走!要榨盡最後一滴潛能尋找逃生之路,這樣在途中才有可能發現驚喜。即使最後仍是失敗,至少在努力的過程中,民眾不會因為絕望而發瘋!

短暫停止的隊伍又開始起步。樂之友科學院,還有全世界的專業科學家和業餘科學家都動起來了。大家首先向“楚一泡利發現”發起進攻,但沒人能推翻這個理論,它太堅硬了,沒有一絲縫隙,對它的輪番進攻反倒越來越證明它的正確。於是人們改換了努力方向,那就是:在認可“楚一泡利發現”的基礎上,努力尋找道路迂回前進,在徹底的斷頭路中苦苦尋找生機。

這天,一直在人蛋島隱居的霍克·泡利突然給姬人銳打來電話,要求姬繼昌和康不名去做他的助手。姬、楚、魚等人非常欣喜:看來那位隱士有想法了,這人隻要動起來就大有希望。姬人銳立即喚來了兒子。姬繼昌嬉笑著說:

“那個白無常要我當助手?陪他光屁股曬太陽?”

姬人銳瞪他一眼,昌昌立即噤口。他在父親麵前一向隨便慣了,但看見父親今天脾氣不好,也就很明智地躲開槍口。姬人銳說:

“他要你做助手,那是你的福氣。此人是科學界的怪傑,連你天樂叔叔都很佩服他。”

旁邊的楚天樂笑著說:“對,我一向佩服他。你如果不想做他助手的話,我代你去吧,隻要他答應。”

“別別,我去,我去。不過老爹,我想讓埃瑪一塊兒去。”

魚樂水調侃他:“怎麼,到底讓她逮住了,還是你逮住了她?”

姬繼昌笑著說,這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深刻哲學命題,一句話說不清的。姬人銳略微思考,說:“行,你倆去吧。不過,如果泡利還想‘天體’,你們注意別妨礙他,讓他還像過去那樣自由自在。天才們常有怪僻,也許在‘天體’狀態下他的思維最敏捷。”

“沒問題,埃瑪那個美國妞,才不會在乎他的光屁股呢。”

昌昌走了,姬人銳打電話通知正探家的康不名,他不清楚泡利要一位年邁的科幻作家去幹什麼,但想來也是有原因的吧。當然,讓八十三歲的康老去當“助手”,也隻有泡利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才說得出口。不過這難不倒姬人銳,他在電話中換了一個說法,說泡利想請康老當“資深顧問”,問康老的身體是否受得住。那邊答應得很爽快:

“那有什麼受不住的,我去能幹什麼?無非是動動嘴,胡說八道一通,幫他啟發一下靈感。謝謝泡利的抬舉啦,我明天就返回。”

康不名這次探家是因為孫子的電話。二十歲的康平(就是小時最貼他的牛牛)擔心地說,這些天鄰居一些老太太攛掇著奶奶到亞美尼亞去。如果是去旅遊那是好事,但她們是要去什麼亞拉臘山,就是聖經時代停泊諾亞方舟的那座聖山。主已經告知信徒,全宇宙塌陷時,唯有那兒,停泊諾亞方舟的山頂,是通往新宇宙的門戶,隻有信主的人、有福的人才能得到拯救。康不名奇怪地問:

“你奶奶也信這個?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所以說,爺爺你已經不是咱家的人啦。”孫子的話中含著埋怨,“你離家太久,奶奶太孤單,人孤單了就要尋求精神安慰。再加上人老了,難免糊塗。尤其是,連科學家都相信宇宙末日了,已經上天的‘諾亞’號也無處可逃了,何況老百姓?咱們家屬院那些老人,特別是老太太們,現在每天掛嘴邊的就是主的聖諭,我奶奶不信都不行。連我們大學的好多同學也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