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太君病患月黑風高佳 偶天妒鸞飄鳳泊(2 / 3)

黛玉咳病尤加沉重,藥比食豐,皆因心上病深,百藥不靈驗,醫不到病根。日陽極好時,扶著紫鵑,出園看過一回寶玉。寶玉也曾拄著拐,進園到瀟湘館看過黛玉。二人不似從前說笑哭鬧,問慰兩句罷了,且留萬語千言於心潭,彼此悉稱“珍重”,黯然分別。

寶玉因病,湘雲與若蘭璧合好日未能親賀。倒是他夫婦二人特至榮府,看望眾人。那日湘雲新婦裝扮,從頭至腳煥然一新,鮮媚喜興,榮府之人見之皆喜。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等問湘雲:“與公婆女婿一處都還習慣不?”湘雲低頭,含笑答道:“還行,很好。”跟湘雲來的媳婦婆子一個勁的讚姑爺生的好,脾性好,又讚太太怎麼疼愛湘雲。眾人齊讚湘雲好福分。說雲丫頭好脾氣,自得好福氣。隻除薛姨媽心底替寶琴歎息,李紈又歎他兩個妹子命悲。鳳姐、探春、寶釵、黛玉等一幹姊妹俱為湘雲歡喜,最高興莫過於賈母,連說:“身上極爽,一秋一冬的病生是要雲丫頭治好了。”眾人皆笑道:“雲丫頭可要常來,休嫁了婆家,忘了娘家,我們都不依的。”

鳳姐笑道:“三姑娘即做王妃,將來四姑娘、寶姑娘、林姑娘,個個嫁的雲妹妹一般好,老太太豈不越過越年少,把我們都比過了呢。”尤氏笑道:“你也不愁,巧姐兒嫁好了,你豈不是越過越娃氣?”鳳姐笑道:“可是要做祖母的人說的話?你的孫子不是我的孫子?我想不老也不行。說起來,還是老太太福大,展眼抱到五世孫了。”隻聽惜春說道:“悲哉!世人惟知求富思貴,盼子望孫。焉知世事榮衰交替,因果循環?”

賈母猛可頭痛起來,眾人又是取藥,又是傳太醫。少時太醫至,眾女眷慌張回避。太醫診後,說並無妨礙,開了往常的藥,又交代賈政叔侄兩個,病人切忌大喜大悲,不然病情最易劇變,後悔難及。他叔侄二人答應著,陪太醫至廳上用茶。

這邊女眷笑將出來,鳳姐笑道:“可是大家聽見了,老太太的病原是喜事太多攛掇的!雲妹妹趕緊家去,往後也不必常來。便是寶兄弟,也請少來老太太這裏取歡。隻除我們這樣老太太心門外的人,可時時來,刻刻守。”眾人聽了又笑,跟湘雲來的婆子乃催促道:“果然是時候了,奶奶請回罷。”湘雲點頭。因不見丫鬟翠縷,正急,鴛鴦說方才聽小丫頭講,傻大姐往園裏掏鳥雀蛋,翠縷怕是跟去了。湘雲聽了羞慚,道:“還是這麼貪玩,回去再教訓。”外麵早有小丫頭去叫翠縷了。

湘雲見分別在即,又不禁傷感起來,道:“老太太多保重,太太們姊妹們皆保重!今日且不可往園裏頑了,待開年園中大葉迎春盛開,我們再聚,開詩社。”忽聽黛玉微笑道:“作詩多累?莫若烤肉吃酒,多愜意!”湘雲紅臉,笑道:“林姐姐可開玉言了,今兒統共沒聽你說到一首七律字數。想著你有林姐夫管著的日子也不遠了,看你還能得意幾時?”鳳姐笑道:“看到了罷?當了幾天少奶奶,說話就欺負起未嫁的姑娘們,所以有誌的姑娘該嫁時,就一天別等!”眾人再笑。

片時翠縷來到,湘雲與眾人作別。賈母拉著湘雲的手,不忍放鬆,湘雲道:“老太太不必替我再憂。不日我必再來。老太太請自加珍重。”賈母道:“你在婆家過好,我就放心了!一個女孩子在娘家時光有限,在婆家好,方是一世一輩子的好。”釵黛等默思此語。隻聽薛姨媽等皆附和道:“正是這話!雲丫頭好造化,我們都放心了。”寶玉看著湘雲,似有滿心的話要說不說,一直跟著到垂花門,俟湘雲上了車轎,又忙到廳上與衛若蘭依依話別。

湘雲與若蘭果真琴瑟相諧,情投意合,你唱我隨,人見人讚,誰看誰羨。若蘭之母謝夫人一世惟養此子,女兒亦無,見湘雲生的甜美,行事大方,隻將媳婦當作姑娘疼護。若蘭之父衛浩功一生酷愛戎馬,作風灑脫,府內瑣事從不過問。每常聽謝夫人誇獎兒媳,自是欣慰。

夜深人靜,湘雲心下不禁感慨: 雖說自幼失了爹娘,少了嬌慣,吹風經雨,畢竟過來。如今天意配就一段好姻緣,得他個天長地久,此一生也當得至福,可見蒼天公道。今日老太太且說,女孩子在婆家好,方是一世一輩子的好。老太太一向憐愛我,如今有此結果,也算未辜負他一番眷愛。像二姐姐、琴妹妹教老太太徒增多少感傷呢,還有珠大嫂子的兩個妹妹,想著他們心口都疼,也許人生來果有消長運數,罷了罷了。竟為自己慶幸,當慰父母天上之靈。白日不便當,不如趁此夜靜月明,祭告父母。乃側身與若蘭講出想法,若蘭稱好,情願夫婦合同祭拜。

夫婦二人忙穿衣下床,翠縷與若蘭的丫頭青葵趕來侍候。周奶媽得了信息,不顧寒冷,亦過來幫忙搬香幾,焚香爐,取拜墊。三足花梨香幾置於當院百年桂樹楓樹之間。明月當空,灑下無邊的銀色光輝。湘雲命青葵取來白日太太賞的雲南核桃、東北鬆子、合歡餅、運司糕,若蘭又取出鬱金香藏酒,皆貢於香幾。二人大禮參拜。湘雲心裏默告父母,自己已見福果,願他們在天之靈安樂。若蘭默告: 嶽父母之靈敬請放心,我必予妻一生福喜。

湘雲立於寒風,月光澄明,枯葉亦燦爛,鴉啼亦清麗。再望一眼玉樹臨風謫仙人,心花盛開,身往雲飄……忽聽一聲瓦響,原是兩隻黃鼠狼在房頂打架,直將一塊百秋瓦片摔將下來。若蘭命丫頭婆子們將瓦片掃起,埋於牆角。又有丫鬟忙碌著撤貢移幾。

湘蘭夫婦身覺疲乏,回房稍坐,合簾熄燭共寢。若蘭握湘雲之手,萬般柔情,道:“我願予汝一世歡歌,償卿幼時之冷落,令汝做人間至福之女。”湘雲落淚,哽咽道:“深謝!歡喜教我不知所措,竟不知如何惜福?”若蘭笑道:“安享卿之歡樂,是為珍惜,且不負造物多情。再別多思,快慰人生方作開端。”湘雲不語,複流淚,半晌轉出思路,道:“我們老太太真是不好了,暇時我常去看他,好麼?”若蘭道:“自然。我與你一道去,恰可相會寶兄。”湘雲笑了,道:“很好。二哥哥對姊妹知交都好,何況你我。”若蘭笑道:“真真難得之人。”二人又稍說數語,方才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