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回 虎落平陽絕滅長房 雁失群隊再散門頭(2 / 3)

次日,許家兩個媳婦又笑嘻嘻過來了,且帶兩個婆子,從車上取過捧盒與包裹,一一打開。帶來多少精致食物,又從衣包裏取出數套中年婦人所穿絲綢衣裳,嶄新明亮;又自首飾盒裏取出兩副金戒與金耳環,送與尤氏與邢夫人。二人急忙推辭。許家兩個媳婦忙道:“二位快別客氣,休拂了我們太太心意。太太說,親戚理當照應。以後呢,我們得閑就來看你們;不得閑,你們缺什麼,盡著叫人門上說去,必當關照。我們也不多坐了。”說罷起身。

尤氏急道:“媳婦我且不管。這榆兒,我到底要去那家探視!若像你們說的妥當便罷,倘或他家並不富裕,待榆兒也非善好,這事斷斷做不得。”兩個媳婦哈哈笑道:“親家太太深思遠慮很了。榆哥兒是賈府的骨血,難道與老爺太太便不相幹,還不一樣重麼?事至如今,不瞞親家太太說,我們老爺太太這好一陣,東訪西尋,南問北調,隻問得這一家合適的去處。我們兩個也曾去過吳家,果真的,榆哥兒得了造化。吳家待他,隻當自家骨肉疼愛。他家什麼話頭不提,隻說一個,斷不許賈家來人認親。望親家太太容諒,更可安心。”

邢夫人乃微聲與尤氏說道:“聽來像是實情話,也別生事了。芸兒靈活,明兒叫他暗中探詢虛實,若不妥再設法。便是上堂經官,亦饒不得他們。”尤氏聽罷,噙淚對許家媳婦道:“先這麼著罷。以後倘或有不妥之處,少不得叫你們老爺太太厭煩。”兩個媳婦笑道:“放心,此事千妥萬當。”說著去了。

邢夫人遂與尤氏說道:“你這個親家,可謂閻王爺演戲——詭計多端,俱是有備而來,逼咱們到黃河邊。咱們才敗,怕他們早計謀此事,暗裏訪問,將蓉兒媳婦另嫁,把榆兒送人領養。此些日,對女兒外孫,不聞不問。隻待咱們苦頭嚐盡,窮途末路,他們方自說自話,自行張主,降伏咱們。”尤氏歎道:“如此說來,這一家子真真陰狠,隻怕我們這輩子,也難討到公道。回頭請芸兒打聽去。若好,我無心神再過問;不好,死了陰魂也不饒他們。”邢夫人道:“我也是此意。興許榆兒與吳家前生有瓜葛,某日尋個先生算一卦就知道。我此刻便叫琮兒找芸兒尋消息。”尤氏點頭,再灑淚雨,飲恨吞聲。

賈芸仔細,訪問吳家一條街巷,又設法靠攏吳家小廝探知情話。許家媳婦諸話竟也真確九分。吳氏家底殷實,隻不會生養,新抱養一個男孩,合家歡騰,寵愛之極。吳家小廝又說,聽得小少爺的親祖太爺是個黃榜進士,想少爺以後讀書必當出息。隻不許提少爺外姓抱養,長大也不示之,隻說是家中生養。

賈芸將所探信息原本告訴尤氏與邢夫人。二人聽罷,皆道:“芸哥兒辛苦了。榆兒既好,也罷了,到此地位,也沒個法子。”賈芸道:“祖母和大娘既如此說,我也沒的話說。倒請你們放心,以後倘或聽聞侄兒煩瑣處,我必盡心助力。”邢夫人、尤氏皆道:“芸哥兒好孩子,裏裏外外做了多少事。隻恨府上好時照應少了,多少銀子填了外人,末了沒個看顧我們。族中單剩個芸兒,頂重情義,又頂能耐。”賈芸倒聽了不好意思的,說道:“一家子原也該的。且做的也還有限,無錢無勢,隻多跑個腿罷了。”又問:“二太太何時搬出,搬那裏去了?得空我去看他們。”邢夫人道:“前兒林之孝家的來過,說大概搬到西城元月胡同了。”

正說著,趙姨娘探著頭掀竹簾進來,道:“芸哥兒好,眾人都巴望你來呢。榆哥兒的事,我看是天上掉下的好事,巴不得如此,可別變了卦。你此一打聽,可是好?”趙姨娘頭上盤個髻,又斜戴一朵通草花,麵無脂粉,穿身葛布衫褲。賈芸見他這般樸素,倒比昔時順眼,雖說他的話語刺耳,還是認真答道:“現在看來,吳家還好。”趙姨娘咧嘴笑道:“這是榆哥兒的造化。環兒大了,不然有好人家認養,我求之不得。”邢夫人喝道:“少說兩句罷,白惹人笑話!環兒屋簷高了,還要人認養,他當養人,養爹娘長輩才是。”趙姨娘愣了一下,忽又對賈芸道:“可是的。府上這麼樣了,環兒出了門,竟無人理他呢。芸哥兒,也照應一些你不得誌的叔叔罷。或在外麵找個事,或在你本店做個什麼,且混口飯吃。白說一句,環兒再不濟,到底比寶玉強。寶玉實足一個擺樣的花瓶,中看不中用,除非剩個萬人笑議的氣質。你倘或幫他,可是叫難。環兒不一樣,什麼公子架子,早忘記。吃苦,掙了錢,方是生道。”

賈芸早已聞得賈環在外名聲惡劣,到那家做事都偷懶躲滑,手腳又不淨,遭人厭棄。及至聽趙姨娘一番話,心內尤生反感,因說道:“環叔外麵行事,我也聽說許多,興許他得罪了人,聲名狼藉呢。我倘或與他尋事做,朋友必惱我。風聞他近日盡朝賭錢場裏轉,又沒個資金,進去能做什麼好事?姨奶奶竟是管管,待他收了心,本分做人,安心做事,那時我必敬他個叔叔。”

趙姨娘聽賈芸一篇話,極不高興,嘴咕嘟起來,道:“人皆道芸哥兒好,我才開這個口。現你不重族人之情罷了,偏又編出此一套話頭貶損環兒,我真真沒的說了。難不成家都抄了,你們依舊嫌棄環兒是姨娘養的?從今後你發你的財罷,我與環兒餓死,也求不著你。”說著摔簾子往外走。賈芸麵紅耳赤,道不出話。

邢夫人因勸賈芸道:“他曆來說話缺心少肺,別與他計較。想必環兒在外麵混賬也是有的,琮兒外頭可也荒唐?倘若不好,你年紀長他那些,盡管教訓,指教出息了,我也得他個全手全腳的好處,老來有個安身之地。”賈芸道:“聽來琮叔好些。也是懶散,做事無常性。若琮叔目下無生理,暫可去我那響器鋪裏幫忙,慢慢圖進。”邢夫人笑道:“芸哥兒響快。這會子琮兒不知那裏充軍去了,待回家我告訴他,明兒找你去。”賈芸道:“使得。”又問邢夫人與尤氏:“我看這邊房子風吹雨砸,也難再住,過些日我給你們尋所房屋。”邢夫人與尤氏皆推辭:“不必,尚可維持。”賈芸道:“再說罷。果真尋到房子,我必雇人看妥家廟。祖母與大娘不必憂心於此。”邢尤二人皆道:“多謝。知道芸兒做事必妥當。”